邊想邊走,突然聽到有人說了聲“見過少爺”,是個女孩子,帶著些魯地口音的官話,趙進看過去,發現一個小女孩正在紅著臉施禮,長的很是秀氣,應該就是孟志奇的妹妹孟子琪了。
趙進笑著點點頭,腦子里卻突然想到了木淑蘭,小蘭的官話很標準,幾乎聽不出什么口音。
想到小蘭,趙進站在了院子里,孟家兄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小心翼翼的站在邊上,兄妹兩個都盯著趙進看,滿臉都是好奇和崇拜,趙進心里有些悵然,他發現自己對木淑蘭的記憶有些淡了,算算不過一年時間,可現在不是牽扯到聞香教和山東相關,已經很少想起那個在自己身邊幾年的女孩
就在這時候,屋子里突然傳出了母親何翠花的哭聲,趙進一下子就反應過來,接下來就是遍體生寒,自己父親不是說只被刺穿肩膀嗎?難道這個時代沒什么高明的醫療手段,小傷致命的例子不要太多,難道心念電轉,可倉皇之下趙進居然邁不動步子。
“你這婆娘嚎個鳥,那猢猻死了就死了,讓外人聽了,還以為老子和小進出什么事了”趙振堂的粗豪聲音隨即響起,雖說這聲音有些虛弱。
“那也是條生靈,在咱們家這么多年,你怎么就這么狠心”
原來家里那只猴子死了,怪不得進來的時候沒動靜,就剛才那么一瞬間的恍惚,趙進渾身都是冷汗,走都走不動了,只不過臉上全是哭笑不得的神情,這等誤會當真嚇死人。
“少爺回來了,怎么還不進屋,小的這就讓婆娘去燒水。”這時候看著趙三拎著個箱子走過來了,箱子用一塊白布包著,趙進大概也能猜到這是裝那猴子的容器。
看著趙進目光所向,趙三連忙解釋說道:“昨日奶奶帶著小的們去王家躲避,回來這猢猻就死了,聽鄰居說這猢猻尖叫了聲,那時候城內城外都亂,也沒人顧得上,老爺說弄個箱子裝了,送去法場那邊埋下,這也是以往的規矩。
屋子里的趙振堂和何翠花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只聽到腳步聲急響,臉上帶淚的母親何翠花已經沖了出來,肩上纏著繃帶的趙振堂腳步也不慢,跟在老婆后面,走動間還牽到肩膀傷口,不住的倒抽涼氣。
趙家父母滿臉都是關切,何翠花看到趙進之后,臉上眼淚更是滾滾流淌,只說了句“我的兒”就一句也說不出來,上前抓著趙進仔細看,生怕趙進受什么傷,趙振堂不住的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擦拭眼睛,嘴里卻粗聲說道:“你和你二叔一個德行,心眼都是實的,城下烏泱泱幾萬人,你領著人就這么硬撞進來,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漢子,你要是”
本來正在粗聲訓丨斥,說到這里,趙振堂突然哽咽,伸手只是擦眼,可還是止不住眼淚流下。
趙進身上真沒什么傷,一來是防護的好,二來他武技出眾,敵人很難近身,要說沒見血沒傷口也不可能,不過都是被鎧甲和兵器磨出來的,在那樣的戰斗和戰場上,這樣已經算是完好無損了。
不過母親何翠花那里顧得上這些,看到一處血泡,看到一處傷疤,就忍不住哭著埋怨。
每次面對這樣的場面,趙進都不知道怎么應付,每次都覺得很感動,卻又很難受,手足無措,到最后他只是說了一句:“娘,孩兒這不是沒事嗎,我餓了”
“快進屋去,娘給你做羊湯,給你烙餅。”聽到自己兒子說餓了,何翠花終于醒過神來,一迭聲的說話,擦擦眼角就去招呼趙三的婆姨,一直怯生生呆在邊上的孟家兄妹連忙跟過去幫忙。
父親趙振堂在那里擦拭了半天,總算止住了眼淚,想開口卻擔心失態,只是對趙進招招手,示意跟著進屋。
父子二人到了屋中坐下,趙振堂先嘆了口氣說道:“算算這猢猻死的時候,正是昨天城內殺賊受傷那一刻,還真是巧,難不成是替我擋了災?”
趙進也不知道怎么接話,只是笑著問道:“爹,你肩膀上的傷要緊不要緊
“死是死不了,按說也廢不了,不過以后估計砍不下腦袋了,這劊子手的差事要別人做嘍。”趙振堂頗有些惆悵的說道。
對談中趙進能發現,別看自己父親剛才對母親的傷心不耐煩,可對這只猴子的死,趙振堂未必就不放在心上。
“不做就不做了,現在孩兒各處做的還算不錯,爹娘跟著享福就行了。”趙進開口說道,他在城外何家莊,趙振堂在城內衙門里,內外相隔,一有事彼此牽掛,還不如接到何家莊那邊孝敬。
趙振堂擺擺手,不耐煩的說道:“又不是老的不能動了,享什么福,你那算不錯嗎?兇險成這個樣子,天知道什么時候沒了性命,這話晦氣,不說這個
父子兩個轉開話題,少不得說說昨日城內外各自的驚險廝殺,流民大舉攻城的時候,趙進還沒有趕到,甕城城門危險的時候,趙進還在外圍,對細節和經過不太了解,王兆靖所見所聞又和趙振堂的不同,而趙振堂這邊對趙進如何決定援救,怎么在城下鏖戰也不清楚,彼此交流,又有一番驚心動魄之處。
“這些事別和你娘講,她聽到又要被嚇壞了。”趙振堂少不得叮囑一句。
“那蔡家在曲里鋪周圍可是一霸,秋糧在那里根本收不上來,官差更不要說插手,全是蔡家說得算,老蔡居然能聽你的指派,還真是沒想到。”趙振堂笑著評點說道,徐州地面上的英雄譜,他自然精熟。
“有句話叫唇亡齒寒,徐州州城真被打破,整個徐州地面,甚至連帶著周圍都要糜爛,這道理大家都懂,所以才愿意一起出人出力,不過還真是沒想到,這伙流民居然能做出這么大的事情來,城內有內應,還能攻上城頭,有這個能耐,為什么只來動徐州,沿途城池可是不少。”趙進疑惑感慨說道。
趙振堂下意識想抬起受傷的手臂,牽動傷口一疼這才沒動作,只是說道:“蹊蹺,蹊蹺,又是有船過河,又是不計死活的攻城,如果真想著洗村子求食,去邳州沿著河一路走,那可比徐州這邊肥實多了。”
戰斗的時候,很多細節考慮不到,現在回想,自然能發現很多疑點,趙振堂說完這個臉上卻帶著些怒色說道:“這次守城從頭到尾都是亂七八糟,要是調周圍的鄉勇團練幫忙,何至于打的這么辛苦,聽衙門里的人說,那個混賬楊舉人和知州出的主意,說什么本城力量足夠,那糊涂知州也就答應了,現在想想,這分明就是對著咱們家來的,估計覺得流民不會攻城而是禍害鄉里,想要借刀殺人,小進,你不要放過楊舉人這個混賬。”
趙進笑著點點頭,頗為輕松的說道:“他真是不知死活,云山寺圓信那幫人一沒,他還敢這么猖狂,真是笑話。”
閑聊幾句,又說起城門處的死斗,說王兆靖騎馬硬沖向城門洞,撞死幾個漢子,然后拼命砍殺,這才保住了城門不失。
“他王家是高門,又是讀書出身,那王兆靖有這樣的血性還真是難得,能交到這樣的兄弟是你的福氣,現在他在城內,你在城外,好好的兄弟朋友,千萬別生分了。”趙振堂感慨說道。
趙進笑著點點頭,有意讓氣氛輕松,調侃著說道:“爹,王兆靖能和我還有大晃做朋友,這也是他的福氣啊”
文貴武賤,王家家主王友山進士出身,又在京師做過御史,這等人物可以說是清貴高門,放在什么地方都不算差,在徐州這等文風衰頹之處,更是一等的一的人家,這王兆靖已經有了秀才的功名,被大家稱為神童,將來前途肯定不會差了,而軍戶低賤,衙門差役更是賤役,趙家、陳家和王家的地位可以說是天差地別,在正常情況下需要仰望,即便是千戶出身的董家在王家也是抬不起頭的。
趙進說王兆靖和他還有陳晃成為朋友,是王兆靖的福氣,也只能在家講講,若是被外人聽說,當真要笑掉大牙。
聽到這話,趙振堂搖頭也要笑,隨即愣了愣,點頭說道:“或許還真是他的福氣。”
羊湯和烙餅的濃香傳進屋中,飯就要做好了,何翠花已經在堂屋吆喝著他們父子出來吃飯。
對趙進的平安歸來,母親何翠花高興之極,連趙三兩口子和孟家兄妹也在外面吃羊湯和烙餅,上上下下都是喜氣洋洋的。
在飯桌上,母親何翠花卻說起了剛才趙振堂提過的話題:“小進,你爹肩膀受傷,衙門里的差事也做不了了,不如咱們家就搬到何家莊去一起住,娘給你做飯洗衣服”
說到這個,趙振堂卻不耐煩的說道:“搬什么搬,城內這么多事情,咱們得幫小進盯著,上上下下的還要往來,怎么能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