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轟然,看來大伙這次真沒白來,趙進說完這些之后又喊道:“各位,趙字營要的是守規矩聽令的好漢,都散了吧”
這話一說,誰也不敢表現不聽,擁擠在幾條街道上的人群慢慢散去,趙進松了口氣,這么多人聚在這邊總歸是個麻煩。
“進爺,咱們這次要招募多少人?”有人吆喝著說道。
這話一問,很多人跟著回頭,趙字營的消息大伙都是關心,立刻想到前幾次招人都不多,現在趙字營的規模也才五百出頭。
“招多少我都沒說數目,你操這個心做什么。”趙進笑著問道,眾人一愣,都是跟著哄笑,又開始繼續散去。
消息隨著人流慢慢的擴散開來,整個徐州城,連同州城之外的地方,都知道趙字營要招募新丁,而且在有意無意的傳播下,大家都認為這次趙字營要大肆擴張,不限人數,徐州青壯各個熱血沸騰。
起早送別沒什么,擁擠過人群,站出來喊話,回到屋子里的時候卻感覺出汗了,倒不是因為勞累,而是此時徐州最熱。
“咱們這次要招多少人?”回到屋中陳晃直接問道。
“兩千,最少要兩千。”趙進開口說道。
屋中一陣安靜,陳晃和董冰峰彼此看看,都能從對方眼神中看出振奮之色
“人多些好,那天在城下,如果咱們有兩千人,流民直接就被蕩平了,那里會有那么多的波折”陳晃點頭說道。
董冰峰難得興奮,雙手互搓,抬高聲音說道:“兩千人,按照咱們這樣的精銳,官軍里最少也要是個游擊了,最差也要是個參將。”
陳旱瞥了眼趙進,卻咳嗽了聲,董冰峰卻沒有感覺出什么不對,趙進點點頭說道:“我們手里流民過萬,云山寺丁口幾萬,這些都要鎮著,而且北岸那邊還有個徐家,西邊還有個孔家莊,這幾處我們幾百人怎么能夠,必須要有足夠的力量才行。”
境山徐家以往從不來南岸,又是專心煤鐵生意,可一接觸了解,才發現對方居然是這么大的實力,盡管對方表現出善意,可不得不防。
“曹先生到了”外面有人通傳了聲。
如惠這么早就回來了?大家都有些疑惑,流民那么多,這才兩天不到就安置完畢,未免太偷懶了。
說話間,如惠已經進屋,進來后笑著調侃說道:“東主,各位,屬下可不是偷懶回來,收攬安置流民的事情云山寺已經上了正軌,不需要屬下在那里操心了。”
看著趙進不太相信的樣子,如惠擺擺手說道:“東主和各位或許不知,云山寺在這收攏流民賑濟災民的活計上做了這么多年,早就做熟了,也不知道發了多少財,請盡管放心。”
流民災民無處可去,只能去田莊做活,實際上招攬免費的勞力,更不用說,流民之中的年輕女子價值更大,云山寺身為寺廟,本就有賑濟救濟的職能,這路活計自然是做熟了的。
曹如惠掃視了陳晃和董冰峰一眼,笑著又說道:“東主,屬下這次來是有幾件要事。”
“我和冰峰去酒坊那邊看看,放假的那些家丁也該重新操練了,免得懈怠。”陳晃說了句,帶著董冰峰一起出門。
如惠微笑躬身,送了陳晃出門,等屋中只剩下他和趙進之后,如惠微笑著說道:“東主,陳晃沉靜大氣,堪當大任啊”
“誰都能看出來你剛才在趕人,我們兄弟幾個還不過二十,你這么一說,倒顯得老氣橫秋了。”趙進無奈的說道。
“東主果然讀過書,不過既然提起這件事,屬下倒是要說幾句,東主為首這個盡人皆知,下面各位也都是這樣,可東主之下的座次怎么分,雖說外面已經喊陳晃為二爺,王兆靖為三爺,但沒個明確的說法,這等事平時還好,若到了關鍵時候,次序不分,很容易出亂子。”隨著敘說,如惠臉上的笑容也變成了肅然。
趙進坐在那里沒有回答,沉默了會抬頭看著如惠,沉聲說道:“你還真是敢說。”
“屬下身家性命都在東主手里,屬下還想著跟隨東主飛黃騰達,有什么不敢說的。”如惠臉上又有了笑意。
趙進腰板筆直的坐在椅子上,這也是他平常的坐姿,此時卻靠在椅背上,好像很放松的問道:“你覺得改如何排序?”
“陳晃,沉穩大氣,東主的幾位兄弟中,陳晃從不稱呼東主大哥或兄長,但處處卻是以長兄之禮對待東主,忠心不二,這樣的人物,好比關云長,東主你”
“不要做這些無謂的比喻,說正事。”趙進直接打斷了如惠的話,一州的團練,卻和劉關張相比,這實在是狂悖,不過趙進只說是無謂。
如惠笑了笑繼續說道:“王兆靖出身清貴,文武雙全,又有家學淵源,顯然有大謀略,若說陳晃是武,那王兆靖就是文,正是東主的左膀右臂,只不過,書讀多了,心思就活,若能同陳晃一般那還無妨,若是不能,那也不必費力維持,這座次也沒必要說了。”
“那兩個木箱是王家送來的邸報,說讓你句讀解讀,讓我了解天下大事。”趙進抬手指了指另一邊,卻沒有直接回答。
曹如惠一愣,隨即點頭笑著說道:“屬下聽說王兆靖和東主相識比陳晃晚不少,排行第三。”
“董冰峰少言多能,弓馬嫻熟,又有衛所相助,是東主一大助力,可排第四”
“吉香剽悍敏銳,才具出眾,能獨當一面,可排第五,不過,石滿強忠心耿耿,能為東主出生入死毫無怨言,前后分別還要東主定奪”
趙進一直是安靜聽著,劉勇的評價如惠沒有說,等這邊說完,趙進抬頭看了眼如惠,笑著說道:“你到底是按照出身排,還是按照年紀排,又或者是按照個頭排?”
“若按照出身,東主你怎么能排在第一,按照年紀,董冰峰怎么能排在第四,至于劉勇,掌機密內務之人只能親信,不可高位,不然不可制了。”如惠笑著說道。
趙進雙眼微閉,語氣卻很輕松的說道:“云山寺就教這些官場世情中的道道嗎?”
“云山寺上面的勾心斗角和朝堂官場上也沒什么區別,無非粗疏精細差別,再說了,屬下原來也要讀書取功名的。”如惠笑著回答說道。
說完這句,如惠的神色卻變得肅然鄭重,低沉著語氣說道:“東主,這位次要盡早定下,越拖延是非越多,麻煩越大,釀成大禍也有可能。”
趙進睜開眼盯了如惠一會,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這件事不會耽擱。
還沒等如惠接話,趙進擺手發笑,自嘲說道:“我一個軍戶出身的武夫,領著幾百人的團練,在你嘴里這么一說,倒好像是多大事業一般。”
如惠看了眼放著邸報的木箱,卻沒有接話,只是笑著說道:“東主,屬下已經下了重注,愿意賭這一鋪”
“你急著趕回來就為了說這些嗎?”趙進也把話題轉開,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在趙進這邊沒什么伺候人,如惠也早就習慣,自己動手拿起茶壺,給趙進倒滿,又給自己斟上,坐在趙進身邊說道:“東主,云山寺那邊收攏流民倒是簡單,不過糧食卻有些不夠了,高粱之類的都在咱們這邊,今年年景不好,收成也不會太高,還要留著今冬明春應急,多了一萬多張嘴,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把咱們的高粱給出去,不夠的向四處買,這次城外那些無主田地之類的收入應該不少,都拿出去買糧食。”趙進于脆利索做了決定。
如惠笑著點點頭,輕松的說道:“既然東主這么說,一切也就容易了。”
該怎么做大家都是心里有數,不過動用釀酒的高粱賑濟災民,而不是將云山寺的家底徹底消耗于凈,動用趙字營的銀子買糧食,這些都需要趙進點頭才能用,如惠身份敏感,如果他自作主張,那就犯了忌諱。
如惠站起去往裝邸報的木箱那邊,打開后一本本薄冊子拿出來翻看,邊看邊詢問說道:“東主,這些是從二十年的時候到現在的,東主要從什么時候開始看。”
“去年和今年的,先把眼前事弄懂再說。”趙進開口回答。
如惠點點頭,放下冊子又是問道:“東主,今年這些流民還能安置,若明年還有類似的事情,徐州恐怕就放不下了。”
這句話恐怕才是今日的正題,為什么要年年收攏流民,兩個人都沒有去提,趙進眉頭皺起,開口說道:“徐州人少地多,云山寺也有那么多莊子,能撐得過今年,第二年流民耕種的田地也有收成,怎么就放不下了?”
“東主,徐州田地貧瘠,又因為這黃河泛濫,鹽堿荒灘不少,加上這幾年的年景都不太好,雖然地多,出產卻少,云山寺這邊雖然有廣大田地,可自己的佃戶田客也要去養,這些人也是東主的丁口,也不能厚此薄彼,若去占別處也不妥當,徐州豪強眾多,東主要露出侵占吞并的意思,恐怕各處立刻就是個同仇敵愾的局面。”如惠話里先把自己撇清,說明自己不是為了云山寺做說客,然后才闡明道理。
“今年這些徐州能不能容納下?”趙進開口問道。
“能,在東主和云山寺名下的田莊還可以容納萬人,若咬咬牙,一萬五千之數也能維持。”如惠開口說道。
趙進笑著點點頭,卻想到了“擠擠總會有的”這個打趣的話,這如惠做事還真好似官場老吏,給自己留足了回旋的空間。
不過這時如惠卻苦笑著搖頭,他當然明白趙進在想什么,頓了頓開口說道:“東主莫要以為屬下留了不少余地,東主,若是把流民遣返回鄉倒還好,路上餓死多少,回去怎么遭罪,一了百了,收容下來固然積德,可也招惹了個麻煩,屬下當時也沒有考慮到,被一位師兄提醒才反應過來,先和東主告罪了
“不要兜圈子,快說正題。”趙進有些不耐煩,尤其是聽到“師兄”這兩個字,本能的覺得如惠還是在顧著云山寺的利益。
“東主,收攏流民丁口是壯大咱們自身,多一人多一份力,但咱們漏想了一件事,如今不光是徐州有流民,山東還有流民,鳳陽也有流民,河南也有,他們都是四處求活,無處可去,東主大發慈悲收攏流民的消息早晚要傳出去,這四方流民涌向徐州,咱們怎么辦?”
趙進身體一震,如惠又是繼續說道:“來到徐州,不生亂遍地餓殍,生亂就是大開殺戒,這么一來,以后誰還敢來呢?”
收攏流民,等于給他們了生路,放在以前,流民們無處可去,漫無目的的游蕩,只有聞香教這樣的教門在里面煽動組織,才會出現幾萬流民涌向徐州的景象,但現在徐州收攏賑濟流民的消息傳出,各方就有了目的,來徐州可活,就不是一個煽動的口號,而是一個事實。
四方流民齊聚徐州,不管如何,徐州都會大傷元氣,更不要說趙進的長遠打算也會破滅。
趙進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面色難看的說道:“只怕鄰近四處還會把這個風聲放出去,說咱們這邊收攏賑濟。”
各處官府豪強當然也為這流民頭疼,能有這么一個卸掉包袱的好機會,自然不會不做,而且大伙都顧著本鄉本土,誰理會鄰近各處的死活,更不用說還不是一個省
淮上流民三十萬,到現在十幾萬是有的,山東那邊流民只怕還有幾十萬之數,河南那邊有多少,趙進不知道,可如果都這么涌過來,就不是益處,而是大禍了。
“自以為得計,卻是個昏招。”趙進念叨了句,陰沉著臉來回踱步。
走了幾步就停下,趙進開口說道:“消息傳的也不會那么快,真正等流民涌過來也要一個月后甚至更久,這期間朝廷會賑濟,會有各種變故,也未必就是大禍臨頭,而且他們半路上會餓死,會病死,來到這里的未必有那么多,這些人我們都要接收,只要能安置下來,就都是我們的力量。”
如惠緩緩點頭,肅然開口說道:“東主果然是做大事的,屬下這就去安排
有些話說出來不妥當,比如說趙進自己做錯,并沒有去辯解,也沒有惱羞成怒,而是于脆利索的承認,并且沉著的去考慮解決的法子。
“一州四縣你比我熟,要把各處還能抓到手里的田地摸清楚,徐州地面上不能光用云山寺,其他各處也要見縫插針。”趙進又是說道。
“握在各家手里的產業不少,能抓過來的也有很多,不過,這樣會不會影響東主的聲名?”
“又不是要吞了他們,只要能歸我們用就可以”趙進冷笑著說道。
如惠肅然點頭,趙進站在那里長吐了口氣,臉上的神色緩和下來,這次已經是自嘲的笑容:“以為解圍之后能輕生些,想到一刻不得閑。”
“做大事,成大器,怎能貪圖閑暇。”如惠鄭重其事的說道,說完這個,上前一步輕松勸道:“屬下也只是提個隱患而已,未必成真,東主也不要太過擔憂了。”
“咱們做事盡可能要考慮萬全,該準備的都要準備到,真出了麻煩那就晚了。”趙進開口說道。
如惠笑著搖搖頭,調侃說道:“屬下說了多次也要說煩了,不過東主這沉穩可真不像個二十”
話說了一半,外面卻有跑進來的腳步聲,院子和門前的哨兵都沒有阻攔,直接把人放了進來。
“少爺,小人孟志奇。”門前通傳一聲,得了允許推門進來。
孟志奇沒來幾次貨場,又是好奇又是緊張,進屋之后卻規矩的很,躬身稟報說道:“少爺,方才境山徐家給咱們家送了重禮,又是下了拜帖,說今晚上門拜會。”
趙進一愣,和如惠對視一眼,才在衙門里打過交道,這就上門來了,境山徐家還真是動作不慢。
“禮物是什么?”這卻是如惠開口詢問,這次孟志奇卻是一愣,孟志奇出身不錯,禮數規矩知道不少,自然明白問禮物輕重很不合適,不過這位如惠先生也是少爺的幕僚,看到趙進沒出聲,孟志奇開口回答說道:“云錦六匹,上好綢緞十匹,松江細布十匹,金器六件,銀器十六件,風羊、風雞,各色果子點心八擔。”
如惠本來臉上有笑容,聽到后來卻鄭重起來,趙進也是眉頭皺起,這禮物可當真是重禮了,若不是如此,估計孟志奇也不會記得這么清楚。
“東主,云錦產自南京和蘇州,早些年只供應大內和貴家,這一匹沒有幾百兩恐怕下不來,這一套禮物幾千兩,徐家這是有大事要求到東主啊”如惠說到這里又是笑著補充了句:“若是算那些流民丁口的價錢,這些銀子也就不多了,那樣的青壯吃飽養好身體,一個也得十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