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大金天命汗的會客之地,地上鋪著名貴的毛皮,上面擺著矮桌,墻壁上掛著刀劍弓箭,看起來不像是什么王宮,倒像是蒙古貴人的金帳。
努爾哈赤已經五十八歲了,可須發還是烏黑,找不出幾根白的,雙目極為有神,顧盼問凜然生威,他稱汗才一年多些,但稱霸統合女真各部已經很久。
盡管努爾哈赤征戰多年,可二十幾歲以后就沒有吃過什么苦,但這位女真豪酋卻沒有和很多外族一樣,迷戀大明的衣食住行,追求大明內陸的奢靡享受,努爾哈赤很喜歡蒙古各部的生活,如果不是幾個貝勒還有身邊人堅持,他都不準備修建王宮,而是仿照蒙古的汗王們,直接設置金帳。
“正黃和鑲黃兩旗分一千六百,正紅旗少分些,鑲藍和正藍,還有正白”其他幾個旗怎么分,明日再議!”努爾哈赤說話問有一個停頓。
皇太極垂手在一邊,只做沒有聽見那個停頓,正黃旗和鑲黃旗是大汗親領的,正白旗是自己管轄,正紅旗是代善,鑲藍旗是阿敏,正藍旗是莽古爾泰,這么說下來,自己能分到的也就是比那幾個小貝勒多一點。
對這個分配,皇太極當然不甘心,不過表情上沒有絲毫的表示,只是點頭應了,白山黑水之地苦寒,男丁活過六十歲的不多,皇太極也知道很多人在議論大汗還能活多久,大小貝勒們都有自己的心思,也有方方面面的人找到皇太極,對這些皇太極不是斥責就是沉默,根本不做表示。
大汗還能活很久,就算沒幾年好活,他一樣會殺人,就算對自己的兒子也不會手軟。
當初大哥褚英被立作繼承人,覺得自己是大汗之下的第二人,在分配人丁財物的時候要占大份,要其他人也要向他服從,親貴和酋長們都是不滿,然后大汗毫不留情的處置了褚英。
在那之前,大汗還總說褚英是他最出色的兒子,皇太極聽身邊的漢人講過,也從那些行走大明的商人嘴里確認過,大明是由朱家皇帝做主,其他人都只能臣服,可皇太極也知道,大金并不是愛新覺羅一家說得算,最起碼現在不是,各部大人親貴不滿了,大汗就必須有所表示。
不過皇太極想得更多些,他覺得大汗自己也想殺掉褚英,這個長子太不聽話,總想著繼承汗位,在這個位置上,是沒什么父子親情的。
從那之后,皇太極就很小心謹慎,絕不對汗位流露出一絲的想法,只是做好自己的本份。
皇太極撿著自己主持的幾件要緊事說了,努爾哈赤聽得很仔細,正在這時候,有幾聲孩童的歡笑傳進來,努爾哈赤立刻有些走神,臉上浮現笑容,擺擺手說道:“明日大家一起議,你差事辦的不錯,回去準備吧!”
“阿瑪,阿瑪能不能訓斥約束下阿敏,他做的太肆無忌憚,直冇接縱容手下的奴才去搶掠客商,動不動就胡亂殺人,十天前,六十多個明人被他手下的甲喇額真給殺了,據說連大明那邊都被驚動。”皇太極耐著性子說道。
聽到這個,努爾哈赤臉上顯出一絲不耐煩,捋了捋胡須說道:“不動咱們自己人,漢人明人殺也就殺了,這些事還值得說嗎”
“阿瑪,咱們正在準備對明國動手,也需要明國的商人過來貿易,積存各種打仗用的東西,阿敏這么做,把人都嚇跑了,誰敢過來做生意,連帶著那邊的消息都過不來,而且阿敏這么做沒有處罰,各旗下不少人都跟著學,再這么下去,咱們就要去和朝鮮那邊買東西了,他們那里東西少,價錢還高。”
“這些該雷劈的朝鮮人!”努爾哈赤臉色已經變得難看
皇太極心里苦笑,說的是阿敏,可大汗是聽到朝鮮這個名字才怒了起來,原來朝鮮商隊去往大明很不方便,往往會把貨物販運到建州女真的地界,然后采買這邊的大明貨物返回,大明商人來這邊的也有很多,甚至直接有李成梁私人的商號貨棧在這邊。
因為有這個地利,建州女真可以做中間商人,可以收納白山黑水各族的出產販賣,日子過得很舒服,可就在幾年前,朝鮮和大明開通了另一條商路,沿著這個路線可以直接到達大明,建州這邊就漸漸被舍棄了,建州女真收入銳減,加上這幾年年景不好,新建的大金已經有些風雨飄搖,并入的各部也都有了離心的傾向。
如果不能領著大家發財,如果不能輸入大量的財貨維持,那么這大金就要崩散。
努爾哈赤從小就和大明打交道,把遼鎮的外強中干看得很清楚,已經有了開戰的計劃,既然身側有這樣的肥羊,肯定要放手去搶。
不過目標雖然是大明,可提起朝鮮來,努爾哈赤還是忍不住流露出厭惡。
“我知道了,阿敏那邊會派人過去申斥,你回去吧!”努爾哈赤很快做了決定。
派人過去申斥,也就是私下派人過去說幾句,以阿敏那樣的性子根本不會在乎,會繼續這么行事,那樣下去”皇太極禁不住有些焦躁。
不過這情緒他沒有體現出來,只是默默的應了聲,告辭向外走去。走了兩步,就聽到身后大汗努爾哈赤說道:“阿敏還記著他阿瑪的事情,一直恨咱們家,這個誰都看得出來,讓他去鬧吧,折騰的越厲害,不喜歡他的人就越多,等到了合適的時候,鑲藍旗就可以拿過來了,由咱們這一家去管,到時候,就不會有人說三道四,鑲藍旗的旗丁也不會鬧了
皇太極打了個激靈,連忙回身說道:“阿瑪教訓的是,孩兒明白,這次是孩兒糊涂了!”
鑲藍旗是八旗最大的一旗,最早是努爾哈赤的親弟弟舒爾哈齊統管,盡管那時不是叫做鑲藍旗,天無二日,建州女真壯大,兄弟兩個也有了爭執,努爾哈赤把舒爾哈齊釘在木箱里悶死,但這件事在舒爾哈齊旗下激起了極大的反彈。
在這樣的局面下,努爾哈赤不敢有什么別的舉動,只得將旗主的位置給了舒爾哈齊的兒子阿敏,這才算穩定下來。
建州女真八旗,除了這鑲藍旗之外,其余一h旗或者歸努爾哈赤直領,或者歸他的兒子統管,要說對這鑲藍旗沒有圖謀之念根本不可能。
不過在建州女真之中,努爾哈赤固然至高無上,舒爾哈齊這一支也有自己的擁眾,不可能撕破臉直接吞了。
大金國中,包括不在大金統轄的女真、蒙古各部,都覺得大汗是當世無雙的英雄豪杰,好像眼下大金這番局面都是靠著勇武無雙拼下來的。
可皇太極卻不這么想,如果只是勇武無雙,就不會建立這個大金,就不會把烏拉、尼堪等部徹底消化,如果只是勇武無雙,舒爾哈齊就不會死,褚英也不會死”
想到褚英,皇太極只覺得心里一顫,可神情上卻沒有絲毫的表露,只是在引領下向外走去。
萬歷四十五年的山東,正月前后下了幾場雪,除此之外,天上沒有落下半滴水,經驗豐富的山東百姓已經明白,這是又要旱災了。
積雪化掉還能讓土地有些濕意,不過馬上就會一切變得焦干,又要變成去年那樣冇的人間煉獄。
每逢災年荒年,家無恒產的貧戶最先支撐不住,然后是小戶人家,依據窮富次第向上,除了那些真正的大豪巨戶之外,誰也逃不過這樣的年景。
災荒剛開始的時候,中小地主借著放貸收債,搜羅吞并了不少零散的田地,然后災荒持續,他們也支撐不下去,紛紛破產,他們的產業和吞并的成果被大戶豪強們吃下。
再接下去,很多大戶豪強們也支撐不住,又被更上一層的豪霸們吞噬,這一層的豪霸們是最后的受益方,他們的背后往往有官家的背景,可以得到官府的各種支援。
但災荒并不僅僅造成饑餓和破產,還有糾集起來的流民和四處蜂起的響馬盜賊,流民們到處游走沖擊吃大戶,響馬盜匪四處洗掠,所謂大戶豪強也未必能頂得住這樣的沖擊,很多富家大戶被打開,家破人亡,他們的田產也被人趁機收羅走。
能頂得住流民盜匪的沖擊,都是有堅固的土圍木寨,有足夠的團練鄉勇,搞不好還要有官兵的助陣,剩下的這些人自成體系,在自家的圍子里說一不二,等于是獨立王國,在這樣的局面下,官府連自保都未必做到,對這些豪霸更是無能為力,因為如此,在山東的大多數地方,真正是城池之外沒有王法,盡管城池之內也已經見不到太多王法了。
山東有三家賺到了大好處,兩家在明,一家在暗,明處兩家是衍圣公孔府還有親藩魯王,一處是圣人后裔,世傳的頂級親貴,一處天子血裔,一字親王,家大業大,積儲無數,災荒再重,也不會影響到這兩家,就算積儲耗光,朝廷和地方上也會竭盡全力貼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