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那老面瓜用力的搖搖頭,顫著聲音說道:“不慘,活該,大剛,這伙雜碎燒咱們住處的時候,進去亂殺亂搶,糟踐女人,多少鄉親遭殃了,剛才這個,看著解氣”
其他三個人都是用力點頭,汪大剛愣住,在那里呆了半響,才把手中的木棍狠狠的頓地敲了下,悶聲說道:“我就是心軟”
此時云山車行附近倒是應得上“物極必反”這個詞,白日里鞭炮齊鳴、鑼鼓喧天,下午戲班子唱的熱鬧,混混鬼哭狼嚎,可天一黑就安靜的好像墳地,實際上天將黑的時候就已經如此了。
看看不三不四的人過來滋事,再聽著鬼哭狼嚎的,還有人看到那斷手斷腳的被抬走,抬得人咬牙切齒的咒罵。
清江浦的邊緣地帶本就是無法無天的所在,光天化日還好,到了晚上城狐社鼠齊出,殺人越貨的事情都不稀罕,自保最好的手段就是躲在家里不出門,裝著聽不見看不見,看到白日里這場面,經驗豐富的附近住戶都知道要出事了,先躲到家里再說。
雖然這片地面安靜,可大家也不敢就這么睡過去,女人臉上抹了黑灰,男人手里拿著器械,萬一大打,保不齊有人趁火打劫,要準備好才能應付。
云山車行大門前挑著兩個大燈籠,把門前區域照的通明,可偌大個宅院,其他地方卻漆黑一片。
按說白日里折騰的動靜這么大,車行門前應該多放幾個人,但卻只放著兩個漢子,這兩人也不緊張,就坐在那里談笑風生,根本不理會外面情況,連那大門都半敞著,里面黑乎乎的也不知道什么情形。
夜里燈下,這是能看到的,其余各處黑乎乎的,卻看不見矮墻上每隔一段就坐著兩個人,那兩個人也在那里閑聊,若能湊近了聽,就會發現他們說的不是漢話,要不然就是腔調很怪。
“你是怎么來的”
“十年前鬧白災,連下幾晚上大雪,我早晨醒來的時候,帳篷里的人都凍死了,我娘把她的毛氈披在我身上,我拽著匹沒死的母馬走出去了你呢
“那顏看上我姐姐了,我姐姐早就許了別人,我爹和我哥哥不讓,然后被人都殺了,我姐姐用箭刺了自己的喉嚨,我躲在羊圈里爬了出去”
兩個人坐在那里小聲交談,說得都是家破人亡的慘事,可二人的語氣卻淡然異常,好像說別人家的事情一樣。
“這里一切都好,卻另一種冷法,遭罪的很”
“有人”
正閑聊著,卻聽到外面有人忍不住出聲,墻頭兩人做出了同樣的反應,齊齊的張弓搭箭,朝聲音來的方向指過去。
那邊有一點火光忽然熄滅,急促的腳步聲遠去,有的地方有驚叫,有的地方則沒有,可腳步聲卻在四處響起。
夜雖深,汪大剛卻沒有睡著,聽著外面動靜響起,拎著兵器就向外沖,剛到門前就被身后的人叫住:“黑燈瞎火的,對方又是地頭蛇,追不上的,出去了沒準有閃失。”
汪大剛立刻停住腳步,琢磨了下說道:“進爺,大車幫這么多年心狠手辣習慣了,什么手段都能用出來,估摸著今晚是來放火,明天肯定還有別的手段
“能有什么手段?無非兩個,找官差過來,自己過來打,除此之外,沒別的花樣。”趙進笑著說道,相比于緊張的汪大剛,他的神情很輕松。
邊上吉香把刀抽出半截又狠狠的塞回刀鞘,打了個哈欠說道:“早知道這樣就早出來了,還以為外面是龍潭虎穴,結果就是這樣的簡單場面。”
“那是龍潭虎穴你已經闖過來了,這南直隸地方,你以為多少人能和徐州那樣打生打死?”邊上劉勇笑著問道。
趙進沒有讓他們繼續閑聊,只是安排說道:“大香你出去走一圈,不管對手怎么樣,咱們可不能粗心大意。”
吉香點頭領命,帶著刀大步出門,看他離開的背影,劉勇笑著說道:“大哥,大香這勁頭可比在家的時候足了不少,別說,清江浦這個局面,小弟也覺得早出來好。“
汪大剛提著兵器站立一邊,和他一樣站立的還有六個人,四個腰桿筆直的年輕家丁,兩個有些隨意的中年人,相比于這六個面無表情的角色,汪大剛臉上頗多擔憂,他可是清楚這大車幫能動員起來多少人,也隱約能猜到這大車幫背后的靠山,很是不好對付,這幾位年輕的爺是不是太輕松了?
聽了劉勇的話,趙進只是搖頭,末了說道:“有個成語說是厚積薄發,還有個詞叫苦練內功,你們覺得出來晚了,我覺得太早,你們覺得這次輕松,卻沒想過,這輕松就是因為咱們在徐州的打生打死。”
劉勇肅然細聽,不住點頭,等趙進說完之后,劉勇又是說道:“大哥說的有道理,不過小弟來到這清江浦之后,感覺很古怪,感覺有些怕,感覺有些慌,從未見過這樣繁華的地方,這樣的繁華之地能和咱們有關系嗎?又覺得很輕松,徐州那邊咱們費神費力,可這邊真不用費什么力氣”
說到這里劉勇沉默下來,趙進笑了笑,快馬奔馳不停,從徐州到清江浦只需要三天左右,如果在冬天還能更快些,這么短的距離,徐州貧瘠敗落,清江浦繁華興盛,至于人口,整個徐州也不過二三十萬人口,而這清江浦一地足有六十萬出頭,要知道徐州那是一州四縣城內鄉野全部算上,清江浦只不過是運河兩岸的一個無墻都市而已。
從窮鄉僻壤來到繁華都市,從小地方來到大地方,心中所受震撼可想而知,這樣的心思倒也正常,至于覺得輕松,實力對比之下,自然會有這樣的感覺
不過劉勇的話沒有說完,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樣子,趙進也看出來了,調侃問道:“把話說完才好。”
“大哥,小弟還是有些怕的。”
“怕什么?清江浦雖大”趙進笑著就要解釋。
劉勇搖搖頭,下意識的放低了聲音說道:“以往小弟知道趙字營強,卻不知道強到什么地步,以為在徐州打生打死占了上風,在徐州算強,但徐州才是多大一個地方,放在整個天下來看算不得什么,咱們也算不得什么,所以要小心,要謹慎,可,可出來了,小弟才發現趙字營依舊是強,居然強到這個地步,小弟害怕了。”
趙進也沉默下來,就那么安靜一會才開口說道:“這就是為什么我不讓你們出來,出來太早,心思就不對了。”
這邊聲音放得低,汪大剛也聽不清楚,只是在那里覺得著急,幾位小爺,這里是龍潭虎穴,別那么不當回事。
這一夜居然就這么安靜過去,天亮之后,還有不少臨近大車幫的車夫過來看幾眼,看到這邊安然無恙之后,都是面露詫異,不過也不敢說什么,只是散去。
至于云山商行這里則是中規中矩,幾個人在門前灑掃,還有人騎馬出門,遠遠看著門內有人在整修大車,到這時候才有人注意到那大車和尋常的不太一樣,四下擋板都特別高,看著好像一個裝人的車廂,或者說難聽些是個大木箱
出太陽之后,從車行內搬出一張桌子,就放在大門邊上,有人把手攏在嘴邊大喊了幾嗓子,無非是誰愿意來這個車行,現在就可以,錄個名字就行,現在就有活計,工錢現結。
這條件當真優厚,可門前一個人也沒有,身為大車幫幫眾,誰不知道自己幫里接下來的手段,上門去那是自己找不自在。
至于散戶車夫們更是不見一個,年前那次大打,已經把人趕絕了,知道消息的早就投奔到這邊,至于其他的,縮頭躲避還來不及,莫說是過來報名了。
太陽高些了,這附近的街面上也變得熱鬧了不少,不過大家有有意無意的躲著這邊,每個人都知道,事情還沒完,特別是看到一隊官差氣勢洶洶的來到,更證明了大家的想法。
先前躲得遠遠,現在反倒是聚過來了,從古至今,看熱鬧這習慣是骨子里的。
為首兩名官差是方帽皂袍,袍子下擺有一道紅邊,跟在后面的青袍黑袍皆有,卻沒有帶著方帽的,手里器械五花八門,腰刀鐵尺、還有鎖鏈木棍,各個臉色陰冷著,大步朝這邊就過來了。
招募車夫的桌子后坐著一個漢子,雖說是上午,可也是無精打采的模樣,看到這幫官差過來,才把頭抬起來,連瞇著的眼睛都沒睜開。
他這邊沒精神,官差可是兇得很,快要走到跟前的時候,在打頭官差身后沖出兩個漢子,嘴里怒罵說道:“當街殺人,居然還有膽子坐在這里,你他娘的不知道王法嗎?”
嘴里怒罵,上前就把那桌子踢翻,桌子朝后翻去,這是打著把后面人一起弄倒在地上的意思。
謝謝大家,等會有個單章,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