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進入徐州境內的時候,和送信的信使碰上,京師那邊又有新的信箋來到..
五月十五,延綏鎮游擊袁大有率邊兵一千二百人援助遼東,到達京師昌平的時候,已經潰逃近八百人,剩下的人也沒必要繼續趕往遼東了,這四百人去了之后也沒有什么用處,還要沿途提供糧餉,兵部無奈下令,讓袁大有帶兵回返。
五月二十,大同游擊焦垣率大同邊兵八百援助遼東,行軍途中炸營,兵丁逃散殆盡,連這位大同游擊焦垣也私自逃跑,至今不知所蹤。
“..都說邊軍糜爛,可時人心里還有一絲幻想,覺得九邊之地,兵馬長期和韃虜廝殺交戰,自然磨礪出精銳之師,可卻沒人想過,自設立邊鎮以來,大明勝過幾次,這兩支邊軍人數雖然不多,無礙大局,可人心卻會因為這個真正慌了..”王兆靖這般解說,趙進也是如此想。
遼鎮大敗,調集的都是遼東的新老兵馬,最多再加上一點薊鎮的部隊,在朝廷和天下人心中還有些僥幸,遼鎮糜爛不堪,還有其他八處邊軍可以依靠,現在草原上各部都沒什么進取的心思,正好可以抽調出兵馬援救遼地,不過沒有人想到,蒙古各部雖然糜爛,可大明邊軍也沒有開拓一畝的疆土,還是躲在邊墻后面,而且日久天長沒有戰斗,只怕連遼鎮邊軍都不如,這兩次潰逃就是把大家的這些幻想打消了很多很多。
自從建州女真金軍開始侵襲大明,大明喪師失地,朝廷有人在推卸責任,有人借機攻訐政敵,還有人想在里面撈取好處,可也有人殫精竭慮,想要盡忠職守,在一次次大敗的打擊下來,兵部尚書薛三才精疲力盡,死在了任上,但兵部的那些郎官卻都說這位老尚書運氣好,因為他來得及看見楊鎬那十余萬大軍的慘敗,真要是看到了,只怕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繼任的兵部尚書黃嘉善所面對的問題和前任一樣,一是不知何處調集兵馬,二是不知道何處籌集軍費,征遼餉雖然已經開始,但距離秋賦開始還有幾個月,遠水救不了近渴,建州女真的大軍可不會等大明的軍費齊備了后在開始打。
“..請將各省直的絕軍變產銀、缺官柴馬銀、拖欠太常寺馬價銀,全部解給兵部支用。各省直的稅契銀、布政司吏納班銀、河南省的河工節省銀、兌軍買米節約銀,以及各王府、宗藩、勛臣、土司的議助銀、內外各官捐俸銀,皆以一半解給兵部,以為撫恤、買馬之費..”
“..今由兵部暫借太仆寺銀、南京兵部銀、南京戶部銀、南京工部銀各十萬,及早購買馬匹,以濟邊事急需。應造盔甲器械,由工部視情動支各項銀兩,從速建造,務必做到兵到即給,以便訓練..”
新任兵部尚書黃嘉善提出的這幾條可以說是搜山檢海,把大明所有可能存余的銀兩全都集中起來,集中起來作為軍費,裝備、撫恤和軍馬、軍糧,樣樣都需要銀子,這奏折上去之后,對大部分奏疏都置之不理的萬歷皇帝難得準許,命令實行。
“各處衙門怎么會剩下什么銀子來,有一文錢都會花個干凈,有虧空才是常態,這黃嘉善的奏疏或者是為了應付上意,或者就是紙上談兵,根本沒有一點用處。”王友山信上簡短點評幾句,王兆靖明白得很。
聽到這個,趙進只是笑一笑說道:“肯定就是為了應付,能做到尚書這個位置,就算沒有做過,也該見過。”
這次的信箋依舊很多,王友山在信上特意提到了即將主持遼東防務的熊廷弼,王友山這等清流人物一貫是自傲自矜,沒幾個瞧得起的人,不過對熊廷弼卻頗多稱贊,王友山和其他清流不同的是,他看到聽到的更真實一些,比如說這次之所以對熊廷弼評價這么高,是因為兵部張清海以及其他幾位老軍務都這么說,都說熊廷弼是當今難得的軍務大才,通曉地理,熟悉邊事,有他去那邊,遼東的局面就可以安穩許多了。
在信上還特意提到了熊廷弼的幾項策略,他既然要去主持遼鎮軍務,也必須對天子和朝廷闡明自己的做法“..遼東為京師肩背,河東為遼陽腹心,開原系河東根本,欲保遼東則開原必不可不收復。請令從速調兵遣將,備好糧草,修造器械,及時供應,并請便宜行事..”沒什么洋洋灑灑的夸張大言,都是很實在平和的策論。
王兆靖讀完關于熊廷弼的書信之后,倒是覺得輕松了些,只是對趙進說道:“不知這熊大人能把遼東經營成什么樣子。”
“遼東大勢已去了,難。”趙進回答的很簡短。
聽到他這句話,王兆靖也是無話可說。
到徐州的時候,已經是六月十二,這次趙振堂沒有呆在徐州城內,而是帶著何翠花和其他家人去了蕭縣,畢竟這蕭縣守備不能總不在營中,趙進特意去了一次蕭縣,趙振堂在蕭縣這邊過得也很自在,徐州州城和蕭縣縣城距離很近,趙振堂做捕快的時候就和蕭縣這邊打過不少交道,熟人不少,來到這邊自然有人來往,軍務上又不用他操心太多,活得當然舒服。
趙進來到,一家人短暫相聚,為了怕父母操心,清江浦遇刺的事情就沒有提起,時間很緊,相聚也就是聊一個時辰,吃一頓飯,臨走之前,趙振堂叫住趙進叮囑說道:“這次回來,讓牛金寶去他娘那邊看看,讓牛金寶自己去,讓他自己回來。”
“平時不讓我念叨,你自己倒是操心不少。”對趙振堂的叮囑,母親何翠花忍不住埋怨幾句。
趙進笑著答應,告辭之后直接讓牛金寶先去徐州那邊探親,自己去自己回來,牛金寶對這個也沒有推辭,謝過之后上馬趕過去。
問清了緣由之后,王兆靖也忍不住感嘆了句“姜還是老的辣”,牛金寶的娘親在徐州肯定過著不錯的日子,牛金寶過去看到之后,自然會對趙進這邊感恩,而自己回來這事也是個測試,牛金寶以前在江湖上打混,自由自在慣了,跟在趙進身邊辛苦且受拘束,未必能夠堅持,讓他自由來去,若是能自己回來,說明會有恒心堅持下去,若是回不來,這樣沒有定性的貼身護衛,不要也罷。
回到家里之后,不滿周歲的女兒一時間認不出自己的父親,被趙進抱過去的時候居然伸出手拍打,還撕扯趙進的臉,結果撕扯幾下,倒是認出人來了,然后拍著小手大小,以往一直對趙進忙碌頗為支持的徐珍珍這次卻埋怨了幾句“總這么在外面跑,孩子都不認識爹了”,趙進聽到這話,難得的有了幾分內疚慚愧。
不過內疚慚愧是一回事,忙碌是另一回事,在家里歇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把在徐州的兄弟們叫到了一起,把路上所說統括民力、保甲連坐的法子,拿出來和大家商議,當日在路上,王兆靖對這件事極為慎重,還提出了幾個隱患,可其他的伙伴們卻沒覺得如何,吉香、董冰峰的意思都很簡單,大哥要怎么做,我們跟著做就是了,而陳升想的稍多些:“徐州雖然不大,可也是一州四縣的地方,你說這個法子是精細活計,咱們趙字營舞刀弄槍的多,寫字算賬的少,咱們自己恐怕做不起來。”
“二哥,我們不光是營里這些,云山行和孫家商行的掌柜和賬房們我們也可以用。”王兆靖插言說道,這個“二哥”的稱呼,王兆靖很少說,不經意會提到。
陳升沒在意稱呼,只是沒好氣的擺擺手說道:“這些我自然知道,云山寺里面平時管事做事的那些和尚也可以用上,酒坊那邊也有不少人能用,可徐州一州四縣也有差不多三十萬人口,這些人平時還要做自己的差事,干這個怎么能夠?”
王兆靖咳嗽了兩聲,臉上有些許尷尬,這是他疏漏的地方,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趙進卻開口說道:“憑咱們自己的人是不夠的,而且咱們的人還要忙碌自家的事。”
這話一說,大家都有些愣神,自家人不夠還不能全力使用,那怎么辦?
“讓官府去做!”趙進給了答案。
這個回答讓大家又是愣了下,趙進繼續解釋說道:“州衙縣衙里拿俸祿的沒幾個,可做事的人卻不少,六房書吏下面都有幾十上百甚至更多的幫役快手,這些人都是地頭蛇,正好能用上。”
按照大明的規矩,徐州州城這個近十萬人口的大城,從知州、同知到下面的書辦吏目,吃朝廷俸祿的不會超過一百,一百管十萬,莫要說這邊,偌大京城,順天府和大興、宛平兩縣,加上五城兵馬司,吃朝廷俸祿和領著糧餉的才不過千把號人,可京城內外百余萬不止,怎么可能管得過來,但從大明開國到現在二百年,也就這么維持了到現在,沒有出什么大亂子,之所以能夠維持,除了依靠士紳豪強們自治之外,就是在朝廷的編制外招募大量的人手,也就是所謂的白役、幫役、快手這一類,依靠這些人,大明地方官府,甚至朝廷中樞才能運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