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走了走,那邊人說話已經是沛縣口音了,卻是今日里才加入的沛縣江湖人,以往和趙字營還有徐家打交道都是不少,算是讓人放心的力量。
“咱們徐州真是出皇上的地方,咱們沛縣出了劉邦,立了大漢朝,那霸王項羽出身宿遷,古時候也是咱們徐州人,再往下數,南朝那個宋的皇帝劉裕,也是出身咱們徐州,這個宋可不是岳爺爺那個,還有啊,五代后梁的朱溫也是咱徐州人,再說說,太祖爺出身的鳳陽,距離咱們這邊也不遠”
說話這人有些學問,不然也不會知道南朝宋帝劉裕,大家都喜歡聽人講古,何況又是說徐州的光彩事,什么漢高祖、楚霸王一直算到大明太祖朱元璋,不是徐州的,就是徐州周圍的,這不是說明徐州地面人杰地靈嗎?
不光那些人聽得入神,就連趙進他們都停住了腳步,那人還在繼續講述:“不知道你們看出來沒看出來,每隔幾百年,咱們徐州就出一位皇上,我看啊,沒準這進爺就是真龍。”
這話在別處講出來就是抄家滅族的死罪,可在趙字營的營盤里,誰還在乎大明的王法,大家跟著過來賣命,本就已經明確了立場,這話非但沒有人覺得大逆不道,反倒讓大伙興奮起來了。
“進爺當皇帝,那咱們大伙豈不是從龍,豈不是能跟著富貴”
立刻有人興奮的說話,講話那位剛要解釋,稍一抬頭,卻看到了火堆外的趙進等人,雙方目光交匯,趙進卻知道對方的來歷了,這位應該和販私鹽的齊二奎相熟,在齊家村的火并里還和自己見過一面。
那位滿臉都是惶恐,卻讓火堆邊眾人都注意到了,齊齊順著看過去,卻發現趙進他們幾人。
“進爺”“拜見進爺”聲音此起彼伏,這邊驚動,其他各處的人也都被驚動起來,連忙過來見禮。
剛說什么當皇帝從龍的那些人臉上都很是惶恐,這等事就算真有也不敢亂說,萬一說破了進爺的機密,讓對方殺人滅口怎么辦?
那個口若懸河談徐州帝鄉的老成角色也是反應過來,已經被嚇得臉色發白,站起后又是跪下,趙進笑著走上前,直接把人攙扶了起來,溫和的說道:“等這一次打完了,記得去徐州找我。”
這話說出,那位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趙進笑著拍拍他肩膀:“是好事”
再怎么惶恐擔心,也能從趙進的言談神情中看出這不是壞事,那位的臉色立刻從白變紅,邊上湊得近的人多少聽到點,都是滿臉羨慕的看著這位。
看著湊過來的眾人,趙進伸手向下壓,笑著說道:“各位,現在是要緊時候,家丁團練都已經睡下,咱們聲音小些,不要驚動了他們,耽誤明日的行動就不好了。”
趙進說得客氣,態度溫和,大家也都懂事的很,連連點頭答應,剛剛喧鬧起來的聲音又是低了下去。
“各位為趙某拼命,趙某牢記在心,不會虧待大伙,這話說多了虛假,在這里再說一次,日子還久,咱們且看將來”趙進略揚起聲音說道。
這話換旁人講,只會被嗤之以鼻,或者心里暗罵,可趙進說出來,大家卻信服的很。
趙進又和幾個有頭臉的角色聊了兩句,這才告辭出營,這些跟隨的徐州武人也都是懂做的很,趙進離開之后就各自散了。
伙伴幾個走了幾步,各自都是沉默不出聲,吉香也是低著頭,快要走到趙進的營帳附近,趙進轉身說道:“咱們現在扯旗造反,徐州上下,算上邳州、宿州只怕都會跟從,然后打山東、河南、南直隸都會勢如破竹,可然后呢?現在偌大河南才三個守備,偌大山東才放著不到一萬兵,等咱們鬧起來,朝廷就會征發大軍,四面八方的過來打咱們,到時候殺的尸山血海,處處和我們為敵,不知道會有多麻煩。”
“朝廷操練過的兵馬尚且如此,那些沒操練過的更不值一提,都不是咱們趙字營的對手。”吉香悶聲說道。
“我沒說他們是對手,我只是說麻煩,但麻煩累積起來,很可能會有變化,那時候才是禍事,咱們不管怎么自信,說破天也只是牢牢控制了徐州和邳州兩塊地方,手里有幾千人馬,相比于天下,我們太小了。”趙進解釋說道。
吉香默默的點頭,趙進這次解釋的很多,可和從前比起來并無太多新意。
“等我們更強更大之后,再去說其他吧”
第二日離開沛縣拔營出發,到中午停駐休整的時候,南北兩個方向各有快馬信使到了營中。
山東的兩千兵馬已經完全和保定總兵魯欽的大軍匯合,按照快馬信使出發的時間,信送到趙進手里的時候,這大軍應該已經到了濟寧州。
那邊的消息來自清江浦,現在清江浦除了大量的物資轉向海運之外,其余一切蕭條,然后一切安靜,鳳陽、泰州、狼山各處的兵馬全都是按兵不動,南京那邊看不出來什么異常,也看不到調集兵馬的跡象。
“你不要以為天下只有南直隸江北和山東,這天下有南北直隸和十幾個省,如果這次我們是扯旗造反,朝廷怎么會只派區區六千兵馬南下,北直隸十余萬兵馬,山西和陜西的邊軍、河南的民壯團練、南直隸和浙江的駐扎兵馬,就會一窩蜂的上來,到那時,你以為會這么輕松嗎?”
消息送來的時候,趙進正在馬上,他直接把伙伴們叫在一起,有些事不說透說清楚,心里總是有個疙瘩。
“現在看,我們預先謀劃的差不多都已經達成了,我們不擺明車馬造反,朝廷也就有了騰挪的余地,但堂堂中樞,手握天下兵馬,又怎么會被區區鄉下豪霸威脅,少不得要打上一場,發現打不過時候,發現要有勝算只能調集大軍,甚至要耽誤九邊和遼東的防務,那就要細細考量,就會朝著招撫上面去想,王家叔父那邊也會被放出來,可如果我們扯旗蠻于,那就沒有了回轉的余地,一開始就會把王家叔父斬殺,然后無論勝敗都要打到底的。”趙進解釋的很詳細。
吉香在那里點頭,倒是陳晃簡單說了句:“咱們別忘了鬧騰這么大是為了救王家叔父,而不是為了別的。”
趙進啞然失笑,吉香愣了愣也禁不住撓頭笑,這次截斷運河從發端到現在,越鬧越大,這次趙字營北上迎戰,更是有了些決戰的氣氛,在這樣凝重氣氛的感染下,很多人甚至忘了目的是什么,只想著勝利和擴大勝利。
在這一天的行軍中,趙字營追上了朝著營地運送物資的車隊,家丁們被動員起來幫忙出力。
第二天中午時分,趙進到達了預先設在魚臺縣境內的營盤,和在沛縣附近扎營一樣,這里的營地也是一處田莊,早就已經被徐州方面買下來的,魯大的第一大隊已經把上下都準備完畢,就等著本隊入營,劉勇也在這邊等待。
“因為這次是驅散亂民,所以保定總兵魯欽率隊出保定鎮的時候,并沒有帶上大炮,加上朝廷催促的一直很急,為了行軍快速,也沒有在山東這邊調撥,濟寧這邊應該沒有大炮給他補充。”
在屋中的眾人注意到,聽到劉勇的這句話之后,趙進松了口氣,但隨即嚴肅起來說道:“官軍有沒有帶著火炮,這個一定要盯緊,有或者沒有,這決定我們怎么去和他們打”
“請大哥放心,小弟明白要緊。”
“聞香教有什么異動沒有?”眾人對火炮沒什么概念,但對聞香教的動向卻關心異常,那日騎兵北上掃平了曾家莊,大家對聞香教的戰力很瞧不起,可這個要緊的當口,如果聞香教異動,鬧出什么亂子來,不管對那邊都是大麻煩
聽到趙進的這個問題,劉勇臉上卻有幾分慚愧,低頭說道:“自從大哥去過一次之后,鄆城那邊就防備森嚴,明路上進去看著一切正常,可想打聽什么消息卻千難萬難,已經在那里折了幾個兄弟,在山東其他地方,咱們布置的人少,也看不出聞香教的動向,只能說是現在很安靜。”
趙進臉上多了鄭重,在鄆城那邊打聽不出消息,這并不是內衛隊的人辦事不利,而是聞香教同樣是在暗處,暗處對暗處,也就談不上什么隱蔽隱秘,趙字營的探子很難瞞過對方的眼線耳目。
“不如安排一千團練盯著鄆城那邊,如果他們敢亂動,這一千人足可以釘死他們”陳晃肅然說道。
趙進苦惱的搖搖頭:“不能讓團練來,我們莊園里那些莊戶青壯,大都是出身山東,魯南兗州的更多,這些人回到本鄉本土,不知道要逃散多少,如果再被那聞香教煽動滲入,我們辛苦訓練的力量就變成他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