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靖咳嗽了一聲說道:“崔公公卻是算錯了,這些處的三年賦稅的半成,每年一萬五千兩該是有的。”
崔文升一愣,劇烈的咳嗽了幾聲,沉默片刻才又是開口問道:“你們圖什么?”
或許覺得自己這個問題過于軟弱,立場有些松動,崔太監又是嚴整神色說道:“淮安府產鹽,鹽稅進項占到國庫三分之一要多,清江浦是漕運樞紐,是大明的命脈所在,不可能讓你們控制住這些地方,咱家不能答應,朝廷更不可能答應!”
“海州鹽業,清江浦的漕運,我們也沒有去控制,海州有地方官府,有鹽政衙門,清江浦有淮安知府和山陽知縣,也有戶部和漕運各個衙門,現在還不是照常運轉,等運河開通,一切如常,怎么說是控制?”王兆靖淡然反問。
崔太監晃晃頭,他有些糊涂了,這幾個年輕人說的很有道理,可崔文升覺得其中肯定不簡單,一定有自己想不到的圈套和陰謀在,他開始有些后悔了,這次來徐州為求機密,沒有帶幕僚來,崔文升自詡精明,以為不過是和幾個徐州鄉下土棍談判,誰能想到這次所談處處琢磨不透,若能帶個幕僚來,即便他也想不出,但能彼此參詳商議,總比一個人發悶糊涂的好。
想到魏忠賢信中的交待,太監崔文升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咱家想不通你們的這個要求,但咱家也知道,世上從沒有人肯做賠本的生意,你們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把這個打算告訴咱家,不然即便咱家答應了,事后到朝廷那邊也會被打回來,到時候不光咱家有罪,這招撫的事情也是不成。”
不知道是不是那“三年賦稅半成”的作用,崔文升的態度已經柔和了很多。
聽到他的發問,王兆靖猶豫了下,卻是轉頭看向趙進,趙進笑著說了句“朝廷賺朝廷的錢,我們賺我們的錢,朝廷本來就不要的,我們撿起來,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盡管趙進的話說得含糊,可崔文升略加思索卻是懂了,這和他見聞以及路上所想差不多,崔太監松了口氣,不在自家的意料之外,可又有些不以為然,這商事是無根無本的浮萍,根本不是軍國依靠,想要在這上面做文章,這些年輕人還是目光短淺了。
看到崔太監沉默,王兆靖試探著問了句“既然如此,那這招安的事情就成了?”
崔文升下意識點點頭,這招安招撫雖然生了一肚子氣,卻比預想的簡單很多,這個條件不傷朝廷的體面,無非就是中樞默認的規矩,當然,這中樞也就是說魏忠賢魏公公。
細想想,這不收苛捐雜稅的要求讓上下為難,但如果改成這邊遭災,免除三年賦稅,對方可承諾了每年一萬幾千兩的好處,這可就是好事變壞事了。
想到這里,崔文升點頭的幅度變大了不少,臉色也是和緩下來,這時候,坐在那里的趙進又是開口說道:“崔公公,我知道這次商談不可能落在紙上,要上上下下都有個默契在的,徐州又不是要造反,徐州一州四縣的衙門都好好在那里,其他各處也是如此,不過,萬一有人覺得憋屈氣短想要生事,到時候為難叫苦倒霉的肯定不是我們,崔公公你們可要仔細叮囑到啊!”
這話說出來,剛剛緩和的氣氛蕩然無存,太監崔文升身居高位,盡管幾番沉浮榮辱,可自家的權勢地位卻是得自大明,自然容不得旁人如此蔑視,何況還是這么幾個毛頭小子,但談到這個地步,也沒辦法撕破臉發作,崔文升只是冷冷說道:“咱家答應了做不得數,還要上報朝廷,得內廷外朝的各位認了,萬歲爺首肯,這才能成。”
“要不了那么麻煩,魏公公答應了就好。”趙進笑著說道。
崔文升瞇了下眼睛,這話卻讓他有些糊涂,天啟天子登基,魏公公入司禮監,王安被幽禁現在只怕已經活不成了,內廷人人俯首,自然是聲威赫赫,內廷之首,外朝也不敢不尊,眼下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魏公公在主持,務求全在掌握之中,可關鍵是,眼前這個徐州的年輕武夫怎么知道的?
不要說他區區徐州土棍,就連南直隸的官場,南京那種核心之地,也都是僅僅知道魏公公位高權重,卻沒有人能清楚的認識到,魏公公已經權重到了這樣的地步,他怎么知道的?
“即便是魏公公點頭,這件事也未必能成,你們不知自己闖了多大的禍事,漕運被你們斷掉,現在已經快十月了,等到封河的時候,京城那邊沒有足夠過冬的糧食,再怎么遮掩含糊也要震動朝野,到時候必然要追根究底,只怕到那個時候,朝廷不想打也得打了,這樣的大事,總要拿人頭來交代的。”崔太監緩聲說道,他闡述的固然是實情,可也有不想讓趙進他們太得意的心思在。
但這些話說完,崔文升沒從趙進和身邊人臉上看出什么慎重肅然,或者是失望的神情,趙進只是點點頭,然后開口說道:“崔公公說得沒差,可已經快要入冬了,秋高馬肥,邊鎮也到了用兵嚴防的時節,女真和蒙古都要嚴防死守,遼鎮那邊更是重中之重,就算朝廷想打,不知道從何處抽調兵馬?或者抽調邊軍京營,那韃虜就不用防備了?”
“趁人之危,絲毫不知大義,實在是無恥之尤!”崔太監失聲怒罵,心中卻是驚疑不定,本來看到趙進是這般出色的人物,以為少年英豪,遠超同齡也是常事,可這番關于天下大勢的分析,卻讓崔文升又有了懷疑,到底是誰在趙字營背后指點,那個王友山嗎?京師來信上說,也是個平常人,那會是誰?
被崔文升這般指斥,趙進、陳昇、吉香和劉勇都是面不改色,吉香臉上甚至還有譏刺的冷笑,倒是王兆靖臉上又有一絲尷尬,情不自禁的低頭下去,隨即急忙又是抬頭,因為有點惶急,甚至沒注意到陳昇瞥了眼過來。
“不是趁人之危,若要趁人之危發國難財,這次我們根本不會接受招撫,繼續打下去就好了。”趙進說得很平常。
崔太監被趙進的話氣得又是笑了出來,聲音都不自覺的尖利起來,只在那里說道:“年輕人不要勝了兩場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有明二百年,從萬歲爺到下面的百姓,人人都是有骨氣的,當年土木堡之變,小王子崛起,俺答入寇,東南倭患,這江山社稷都一次次挺了過來,你這點動靜怎么敢如此托大,趙進,咱家看你等也是人才,或許一時誤入歧途,才做了這樣的錯事,還是趁著這次招安進入正路,為官家做事效忠,博個光宗耀祖才好。”
不知不覺間,崔文升已經開始勸說招攬,大明對降服不了的亂賊一向是招撫為主,何況崔文升真覺得對方有才。
趙進笑了笑,卻沒有激動,只是自顧自的說道:“崔公公可能不知道,四川那邊的消息到京師快馬傳遞最少也得十幾天,可到江南這邊用不了十天,原因也很簡單,川鹽遠比淮鹽便宜,揚州那邊的鹽商都派人在四川那邊緊盯著,川鹽流入湖廣的鹽一多,就要用快船傳信到揚州那邊,或者動用本地官府,或者去朝廷活動!”
“那又如何?”崔文升聽得不耐煩了,不知道為何說到這等無謂的事情上。
“所以四川那邊的消息,這邊會知道的很快,前天剛知道的消息,四川奢家扯旗造反,在重慶殺了巡撫和總兵,正在攻掠州縣,說是要圍攻成都,這樣的大亂,朝廷肯定要動大兵圍剿,搞不好還要調集陜西和山西的邊軍吧?”趙進開口問道。
聽到這個,崔文升先是愣住,隨即臉色變了,咬牙切齒的說道:“真是狼子野心,不知為國報效,反倒是趁火打劫,這奢家真真該被千刀萬剮!”
“崔公公到底是做過司禮監秉筆的人物,久在中樞,知曉天下事,這消息傳來的時候,我等都不知道奢家何許人也。”崔文升動不動的指斥讓王兆靖很是尷尬惱火,忍不住譏刺了兩句。
可這個時候的崔文升卻沒有方才那么有底氣了,呆站了一會,卻自顧自的坐了下來,誰都能看出來他的情緒很低沉。
“永寧奢家亂了,只怕水西安家也不穩了..”崔太監自言自語的說道。
趙進聽到這話之后看向王兆靖,王兆靖也是搖頭,永寧奢家這個名目還是前幾天從揚州那邊知道的,當時可沒有聽到什么水西安家的說法。
自言自語兩句,崔文升重重一拍桌面,恨聲憤慨說道:“這些土官世受國恩,卻一個個狼子野心,大明一旦有事,沒人想著忠君報國,卻都琢磨在大明江山上咬口肉下來,真該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