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吸引趙進和伙伴們注意力的事在北直隸,天啟三年九月,朝廷發下了一道旨意,說山東、河南民變連連,黃河汛情危及周邊,為求臨機決斷,救災平亂,特設巡撫一名,巡撫北直隸南順德府、廣平府、大名府三府。
這道旨意一出,朝野頓時大嘩,北直隸乃是京畿要地,是太祖和成祖皇帝劃定的區域,突然在此處設一巡撫,將冀南三府單劃,到底是何居心?
尋根究底,很快就知道這旨意背后是司禮監提督太監魏忠賢推動,這個很容易查,且看是誰的徒黨出面辦理就好,一看是閹黨所謂,大家立刻不肯善罷甘休了,皇帝的乳母客氏現在還沒辦法回宮居住,你魏忠賢自家的位置還不穩,居然還敢做這等自尋死路的勾當,那就由你的心愿。
“..。魏忠賢欲反..”“..。朝中奸邪在京畿要地預設軍鎮,妄求內外勾結..”“..。長安天子,魏博牙兵,是唐末禍亂之源,閹豎重設魏博,到底是何居心!”
唐末五代時候的魏博鎮就是如今大名府一帶,這么攀扯倒也能說得上,最初的攻訐過后,大家很快發現了問題的關鍵,這件事如果只是魏忠賢一人妄為,就算天啟皇帝再怎么寵信,任這旨意發出,那也不過是所謂中旨,六科給事中和都察院的御史們會抓住這個斗到死,可這旨意卻是完整的,內閣、司禮監和天子這些環節一個都沒有缺少。
再接下來,鬧紛紛的清流言官們得到了上面的風聲,都是偃旗息鼓了,京城那邊有消息流傳,這件事雖然是魏閹一力推動,可這個巡撫位置他卻不會碰,相關各項變動,魏忠賢以及徒黨也不會參與。
那大家就沒什么可爭論的了,多出一個巡撫所在,那就是多出了不少位置,這可是等同于鄖陽巡撫的區域,即便自己坐不上,那么和自己親近的人或許有可能,將來自己也有可能,而且放出一人,那么京里就多出一個位置。
不過很快爭論又起,這次的爭論不是大名巡撫設置,而是誰來做這個大名巡撫,到底是按察使還是巡按,等等等等的細節,但真正的細節反倒沒有人注意,比如說,這邊為了臨機應變,所以要單設一支兵馬,骨干由大名、順德、廣平三府的兵馬加上前曹州總兵楊肇基的部眾組成,糧餉由北直隸各府籌措。
巡撫全名本就帶著管軍提督的職務,增加兵馬并沒有什么不對,至于這新設大名鎮到底是總兵、副將還是參將,這都無關緊要,不需要怎么在意。
以京城官場做事的風格,政令旨意在未發之前,早就有消息滿天亂飛,會有各色人等爭吵不休,這樣的泄露固然是大家都不在意什么保密,但更多的還是牽扯到政爭,露出來彼此掣肘拉扯,可這道旨意從頭到尾就一直秘密,倒是有些和閣老走得近的人想到,早幾日閣老下朝之后都是閉門不出。
旨意一出,在京城的內衛眼線立刻快馬傳遞了出來,養在通州的二十幾匹好馬就是用在這個時候。
在冀南設置大名巡撫,看著胡鬧,可對徐州周邊熟悉的人卻能立刻反應過來,這大名巡撫的設置就是針對徐州,大名巡撫所轄兵馬中有前曹州總兵楊肇基的余部,自然對兗州府也有影響,而大名府和徐州之間,僅僅隔著一個歸德府,其實趙字營勢力范圍已經和大名府有所交叉,那孔家莊就有部分區域在大名府內。
突然間,在兗州府西邊多了五千余大明官軍,而且還是較有戰力,經過平定聞香教變亂磨練的大明官軍。
就在設立大明巡撫的同時,山東官軍也開始戒備待戰,現在登州府和萊州府已經有許多徐州的明暗眼線,這個動向自然瞞不過人,說起來也是巧合,這時候真是河壩決口,趙字營各旅各團戒嚴備戰的時刻,一時間居然有了些針鋒相對的意思。
在這樣的緊張局面下,消息靈通的人已經準備舉家搬遷,躲避可能發生的兵災,不過山東官軍卻做了一次調動,將安排在兗州府的一千五百官軍回撤到濟南府。
不管雙方如何打算,這次調動卻表達出一種“善意”,給趙字營和官軍留出了相對的緩沖。
劍拔弩張之下,京師那邊還有消息傳出,只不過這消息官場上不怎么主意,可趙字營安排在京師的眼線暗探卻立刻盯上了,急忙將消息傳回徐州。
有旨意要下到河南,因為這遼餉征發,河南各府縣多有動蕩變亂,所以要求河南巡撫以及地方官員編練青壯成立新軍,壓制本省民亂,支援山西和北直隸兩處,旨意說得大略,只有一處點明,開封府為省城和黃河樞紐,又是周藩王城所在,所以新軍編練建立就要在開封府進行。
官場上沒什么人注意到這個,自從征發遼餉以來,天下各省民亂頻發,這河南的次數尤其多,做出應對也是正常的處置,而且因為和建州女真的交戰,以及草原上蒙古各部的異動,山西邊軍一邊被抽調,一邊要艱難應付北面的威脅,北直隸這邊宣府、薊鎮以及各部兵馬面臨同樣的困難,河南毗鄰兩省,而且從沒有太多官軍駐扎,一共三守備一都司合計三千余人,編練新的營頭也是應該。
但對于徐州來說,朝廷的用意很明顯了,設立大名巡撫和三府兵馬,就是為了從側翼遏制陳昇的第一旅,同時保持南下渡河攻擊或者阻攔徐州趙字營本部的可能,而河南開封府編練新軍也是為了這個,河南不僅僅有周王、還有福王、潞王、唐王等等,這些在洛陽府、衛輝府和汝寧府的難道就不需要保護了?開封府的新立官軍就是為了東邊的徐州,遏制徐州兵馬可能的西進,也隨時準備與大名巡撫的兵馬合力。
“..此時就好像下圍棋的布局,圍著咱們東一個,西一個的落子,我還以為朝廷就這么不管不問了..”
接到京師傳來的消息后,相比于其他人的緊張,趙進則是輕松的很,王兆靖仔細看了看馬六傳來的消息,這幾張紙他已經看了好多遍,可還是擔心有什么遺漏,再看一遍之后,王兆靖鄭重說道:“大哥,這北直隸三府和河南的兵馬造不成麻煩,可朝廷若動,就不會動這兩處,大哥,與其等他將這個局做完,咱們是不是要先發制人?”
“沉住氣就好,任他們做去。”趙進回答的云淡風輕。
已經從山東回來的如惠猶豫了下,沉吟說道:“趙字營的家丁強悍,倒是不怕什么官軍,可若是真讓官軍這么圍上來,徐州還好說,山東、淮安府等處的人心恐怕不穩,難免又要生出是非。”
“人心不穩、生出是非,我們各旅各團的家丁會不穩嗎?我們下面各處產業和田莊的人心都不穩嗎?”趙進反問道。
“這倒是不會,咱們趙字營的人都已經沒辦法回頭了,若不忠心于老爺,他們不是背上謀反作亂的滅族大罪,就是要流離失所凍餓而死。”如惠的回答也很實際。
趙進點點頭,邊上吉香猶豫了下還是沒有忍住,開口說道:“大哥你講過,家丁和團練都是刀劍,總是不用就會變鈍生銹,各旅各團的家丁現在除了訓練之外,見過血的有多少,參加戰斗的又有多少,現在各處就已經悶了,再這么下去,家丁團練就不好用了!”
吉香說得很直接,王兆靖看了眼趙進,已經有起身相勸的意思,但這次趙進沒有開口訓斥,卻鄭重其事的說道:“若是有暮氣,若是不好用,那就換一批人來,咱們抓著的地盤上,多少青壯想要來做這個家丁,當過家丁的人越多,忠心咱們的人也就會越多。”
他這番話明顯沒有說服別人,吉香深吸了口氣,卻沒有繼續說話,趙進笑著搖搖頭,卻開口問道:“我問你們幾個,如果我們現在舉旗造反的話,北進南下西去都有可選之處,然后會如何,百姓、士紳、官府和朝廷會怎么對待?”
聽到“舉旗造反”幾個字,屋中諸人都是震了下,不過也就僅此而已,雖然難得挑明,可本就如此的勾當大家怎么也震驚不起來。
吉香想要開口,最后還是看向王兆靖,如惠若有所思,但也是看向王兆靖,王兆靖緩聲說道:“以咱們趙字營的精銳強悍,一旦舉旗,兵鋒所向之處,必然勢如破竹,但此后就必須要橫掃天下,不能有一次失敗。”
說到這里,王兆靖沉吟了下又說道:“或許掃蕩長江江北之后局面就會大好,但在這之前,天下人都會視我等,視徐州為亂臣賊子,是大奸大逆,人人會與徐州為敵..”
“三哥,咱們趙字營若起兵,定然橫掃天下,四方拜服,怎么會有這樣艱難的局面!”吉香沒想到王兆靖說的是這些,忍不住出聲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