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正和那漢子施禮打招呼,那漢子卻突然狂飆似的沖上前,一刀朝他當頭劈下。
許宣大吃一驚,下意識地緊握“龍牙”向上斜撩,使出了一招“星飛天外”。“當”右臂酥麻,虎口yù裂,震得他幾乎拿握不住,朝后退了兩步。
那人的長刀則被“龍牙”劈得斷了半截,也朝后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又驚又怒地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斷刀,嘰哩咕嚕地怒罵著,重新糅身撲上,刀光如電,朝他連環斬至。
許宣武學毫無根基,除了從程仲甫那兒看到的半套“鐵劍訣”,以及葛長庚所傳的“金丹派”內丹修煉,就只有一路逃命時林靈素所指點的各派招式。
但他天性穎悟,過目不忘,這些招式雖然龐雜各異,毫無關聯,親身體歷之后,卻也已熟記于心,此時性命交關,竟也靈光霍閃,接連使出了幾招,左支右擋,驚險萬狀。
“當當”連震,憑借著金丹真的強盟潛能,以及鋒利無比的“龍牙”短刀,居然將那人的斷刀又削去了半截。
那人更加暴怒,哇哇大叫,猛地將斷刀朝他當面擲了過來,趁著他側身閃避時,突然欺身急進,一腳踹中他的胸口。
許宣喉中一甜,凌空飛出數丈,沒等起身,那人又舉起一塊巨石朝他當頭砸下。好在他應變極快,翻身急滾,才堪堪避了開去。
許宣從未見過如此不可理喻之人,氣急反笑,道:“喂我跟你無怨無仇,干嘛下此狠手?”
那人似乎聽不懂他的話,哇哇怪叫著,勢如瘋虎,舉起幾塊巨石接連朝他砸來,而后又揀起斷刀,狂風暴雨似的劈頭疾攻,逼得他連滾帶爬,狼狽萬狀。
許宣腳下一滑,被溪石卡住,一時抽拔不出,眼見那漢子怒吼著一刀劈來,避無可避,正暗呼我命休矣,右邊山林突然一聲驚雷似的咆哮,震得那人臉色陡變,朝后躍開。
只見一個紫衣少女騎著碧睛獠牙的金毛狻猊急沖而出,昂然立在溪邊。
少女瞟了他一眼,又朝那漢子擺了擺手,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那漢子這才悻悻地收起長刀,重重地“哼”了一聲,掉頭走開。
許宣如釋重負,道:“多謝姑娘相救。在下許宣,大宋臨安人氏,初到貴地,如有冒犯處,萬請恕罪
那紫衣少女微微一笑,柔聲回答了幾句,雖然一句也聽不懂,聲音卻溫柔清婉,極為悅耳。
她蛾眉淡掃,垂著雙髻,妝容服飾有些像唐朝,笑起來時,眼如新月,嘴角有兩個又深又小的酒窩。襯著座下兇暴猙獰的金毛狻猊,更顯嬌小可愛。
許宣心中怦然一跳,暗想,此女雖不如白姐姐那般清麗脫俗,也不如小青那么俏麗妖嬈,但明眸皓齒,甜美動人,也可算是一等一的美女了。
紫衣少女見他呆呆地望著自己,沒有答話,臉上一紅,別過頭,微笑著指了指小溪,又朝著兩側的崖壁、湖岸上下比劃,說了一長串的話。
許宣心中一動,道:“你是說這兒是你們的地界,外人不得進入?”
紫衣少女此時像是聽懂了,嫣然一笑,點了點頭。狻猊也跟著昂首怒吼,震得水紋漪生,林葉簌簌。
那漢子站在岸邊,聽見兩人對話,忽然又朝著許宣厲聲大喝,然后抬起一塊石頭,重重地砸入溪里,似是在jǐng告他再敢靠近,便將他砸成肉醬。
許宣啼笑皆非,心想此處天寬地闊,山高水長,憑什么你能來得,我就不能來得?
若是平時,以他豪俠好勝的脾性,必要與他們理論一番。但此時人生地不熟,言語不通,不愿多生事端,加之這少女溫柔可愛,對自己并無惡意,于是也就不和那漢子嗦了。
于是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朝紫衣少女拱手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叨擾了。多謝姑娘。青山綠水,后會有期。”
剛轉身,又聽那紫衣少女叫了一聲。只見她凝視著自己,柔聲說了幾句什么,似是頗有歉意,臉上忽然又是一紅,將幾個桃子拋入他的懷中,嫣然一笑。然后猛地一夾金毛狻猊肚腹,狂飆似的轉頭疾馳,轉眼就消失在了莽莽山林中。
余香猶在,狻猊吼聲遠遠傳來。
許宣捧著那幾個桃子,心馳神蕩,恍惚如夢,過了好一會兒,才定了定神,朝西走去。
西邊坡勢斜陡,盡是密密麻麻的大樹,藤蔓垂繞,遮天蔽rì。走在其間,陰森森的寒意浸骨。
林中飛鳥全無,野獸也比那片河谷少得多了,偶爾見到幾只麋鹿,聽到他的腳步,便遠遠地四散逃開
可是走了還不到百步,右前方林葉簌簌,突然跳下兩個人來。那兩人穿著漢代的衣服,手握長戈,交叉著擋住去路,四只眼睛厲電似的冷冷瞪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來者不善,許宣有了前車之鑒,知道多說無益,于是搖頭笑了笑,轉而朝西南折行。
然而沒走多遠,樹林里又躍出四個穿著晉朝高冠大袍的白衣人,握劍包夾,朝著他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長串話,雖然言語從容,舉止溫雅,頗有《世說新語》所記錄的晉人風姿,但眼睛里卻透著狐疑jǐng惕與凌厲殺機。
許宣無法,只得又掉轉方向,朝南邊走去。
但不管他朝哪個方向繞行,走不多久,總會冒出幾個衣著奇特、話語不通的怪人攔住去路。
這些人有的穿著唐裝漢服,有的衣如先秦,還有的甚至裹著獸皮,像是從上古蹦出來的人物。客氣些的,冷然不言,刀劍相向,默默地逼迫他離開;不客氣的,則疾言厲色,哇哇大叫,乃至二話不說,直接就沖上來以死相搏。
若不是許宣連歷大劫,多了不少機變應對的本事,體堊內又有強沛真,不時應激相護,只怕早已被這幫野人砍成好幾截了。方才的種種激動驚喜早已蕩然無存。
轉悠了大半rì,又回到了先前那山洞附近。周圍唯一無主的,也只有洞口前方那片狹小的草坡了。偏偏這片草坡又極為荒蕪,除了灌木雜草,就只有幾叢草莓,和長在崖壁上的若干株野果。
許宣饑腸轆轆,徒有漫山遍野的蔬果、野獸,卻一個也吃不到口,頗有些“入寶山而空手回”之感。
起初還抱著“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心態,但到了后來,處處碰壁,越來越覺憤懣惱怒,若不是想保全性命,回臨安救出父母,真恨不得與這幫蠻不講理的怪人拼死一斗。
夕陽西下,只剩最后一縷余暉殘照在東邊的崖壁上。他肚中咕咕直叫,紫衣少女送的那幾枚桃子早已吃完了,只得采了一捧草莓、幾顆半生不熟的野果聊作充饑。
他怔怔地在草坡上站了好一會兒,彷徨無措,也不知該往哪里去,只得回到洞中歇息。
望著石壁上自己長長的影子,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孤單,天地之大,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這些rì子塊壘般郁積于心的悲憤、擔憂、恐懼、苦楚……全都潮水似的涌上心頭,難以自制,淚水竟忍不住洶洶涌出。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
大劫臨頭,父母死生未卜,自己卻被困在這也不知是否蓬萊的陌生兇險之地,既無力蕩滅林靈素元神,完成葛長庚所托;更無法返回臨安,救出至親,這種錐心徹骨的憂懼與自責,難用言語形容萬一。
他抱膝無聲地痛哭了好一會兒,稍覺暢快,心想:“魔帝妖后也好,王文卿也罷,數千年來的修道之人無不夢寐以求,想要到這仙山蓬萊。我即已到此,也算是老天給的造化。說不定天意如此,就是為了讓我找著道、佛、魔各派覬覦的煉天石圖…平復這場大劫。”
又想:“大凡神仙府地,都有修真、靈獸把守,今rì遇見的那些不講理的怪人,或許便是鎮守這蓬萊仙境的修真。只要能懂得他們的語言,好生相問,或許就能見著仙人,求他鎮伏林靈素這妖孽,救出爹和小媽。就算找不到石圖,見不著仙人,眼下距離秋后行刑還有半年光景,只要能及時離開這里,回到臨安,總有救出他們的辦法。”
如此自我安慰了一番,心情稍轉平復。這一rì經歷甚多,疲乏不堪,他靠著石壁,只運轉了兩周金丹真,便已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幻夢紛至沓來。除了父親、真姨娘,還夢見了白素貞,夢見了小青,夢見了王六、鐵九、洗琴,夢見了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舅舅程仲甫……悲喜交迭。醒來時,明月當空,洞壁如銀,淚水已沾濕了衣襟。然后怎么也睡不著了。
此后兩rì,他除了打坐運氣,就是四處轉悠,一則設法與那些怪人溝通,只盼能找著些“煉天石圖”與仙人的線索;二則找些果腹的食物,順便打探周邊環境,看看是否有離開這深井般山谷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