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心頭猛地一陣絞痛,淚水直涌,全身真氣突然消失得一于二凈。天旋地轉,金星亂舞,還來不及吸氣,便如斷線的風箏,凌空重重撞落在地。
幾在同時,絲竹并奏,鼓樂喧天,耳畔飄起了黑山姥姥清柔哀婉的歌聲。眾人慘叫迭起,接二連三地翻身摔落,李師師、金兀術、楚柏元等人臉色齊變,待要運氣,卻如墮冰淵,冷汗涔涔,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
剎那間,漫山哀嚎,呼痛不絕,每座殿宇樓閣中,盡是捧著心窩遍地打滾的魔門群雄。不夜城的白衣婢女與倀尸們,則提燈端盤,或拉弦吹管,面無表情地冷眼旁觀。
金花娘娘扶住渾身顫抖的洛原君,又驚又怒,喝道:“展融冰你下了……下了什么蠱毒?”
“金花姐姐,神門蠱毒高手比比皆是,妾身又豈敢班門弄斧?”黑山姥姥頓住歌聲,嫣然一笑,“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次‘百鬼夜宴,,我和子夜左思右想,不知該拿什么來招待諸位貴客。若是各位真為慶祝婚禮而來,自當傾使全力,以盡地主之誼;但若有些居心叵測之徒,只是覬覦‘玄武骨圖,,想來混水摸魚,又當如何是好?將心比心,反復思量,終于想出了一個兩全之策。”
她那清柔溫婉的聲音此刻聽來,說不出的陰森可怖,讓人汗毛盡乍,一邊翻動著眼白,“環顧”四周,一邊轉換話鋒,柔聲道:“諸位可知道,為何小侄身為‘不夜城主,、衤柏極護法,的獨子,卻反其道而行之,煉就一身‘陰極真,么?這全都是拜冥王所賜。
“當年龍王,得了家兄之助,重創觀照師太,心中感激,將半卷‘玄武骨圖,與‘陽極護法,之位一齊送與家兄,誰知竟引起冥王嫉恨,埋下禍根。冥王設計陷害了敖龍王,奪走了另外半卷‘玄武骨圖,,苦練圖冊上的‘陰極心經,。誰知他越練越岔,走火入魔,終于發狂打死了自己的妻子……”
“你胡說”新娘顫聲喝道,“殺死我媽媽的兇手明明就是展光耀我爹爹是被你們生生逼瘋了,才闖入不夜城報仇”
黑山姥姥格格笑道:“殷姑娘,事到如今,我又何必說謊?殺死你媽媽的兇手若不是冥王,又為何獨獨放過你?他驚覺自己殺了妻子,遷怒于我們,這才又闖入不夜城,大開殺戒,想要奪走另外半卷骨圖。可惜那半卷骨圖早被家兄藏起來啦,他遍尋不得,又發瘋似的咬傷了子夜,令他陰毒入骨,差點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許仙迷迷糊糊聽見,心中一凜,原來這小子的病根竟是由此而來那他又為何養這么多倀尸?是如那妖后李少微一般,為了攫取純陽之血,平衡體內的寒毒么?
果聽黑山姥姥道:“家兄與冥王斗得兩敗俱傷,為了壓制子夜體內的寒毒,又耗盡了所有真元。妾身無奈之下,只得取法冥王,抓來純陽男子,讓子夜吸他們的鮮血。如此日復一日,雖不能驅散寒毒,倒也因禍得福,教他煉成了‘陰極真,。嘿嘿,只是從那以后,他卻只能空守著這座‘光明之城,,和另外半卷骨圖上的‘陽極心經,,做見不得陽光、終日吸血的暗夜蝙蝠了”
新娘子冷冷道:“這么說來,當日你們救我是假,想要殺我爹爹、誆騙那半卷‘玄武骨圖,才是真了?”
黑山姥姥眉梢微挑,柔聲道:“殷姑娘,若按我心意,早將你吸成半人不鬼的倀尸啦,讓冥王也感受感受我這些年經歷的滋味。可是子夜這孩子偏偏弄假成真,對你動了心,傻乎乎地想要化解兩代仇怨……”
“姑姑別說了”展子夜慘白的臉漲紅如紫,閃過一絲羞怒痛苦的神色,森然道,“展某只是覺得,當初殺死冥王夫人、挑唆兩家反目的,或許另有其人罷了無論是誰,此人必定是神門中人,沖著‘玄武骨圖,而來。既是如此,何不順水推舟,設下這場‘百鬼夜宴,,引他自行現身?”
金花娘娘胸脯起伏,深吸了一口氣,道:“冤有頭,債有主。既然展城主想要對付的是挑撥殷、展兩家的真兇,又為何要暗下蠱毒,坑害前來賀喜的同門兄弟姐妹?”
黑山姥姥嫣然一笑:“我說過啦,‘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各位所中的也并非蠱毒,只是‘人蛹尸涎,與‘鬼臉蛾香,罷啦。”
許仙聽到“人蛹尸涎”四字,頭皮發麻,陡然清醒了幾分,又聽她道:“你們可知為何被倀尸咬中后,會變成半人半鬼的怪物么?對啦,因為倀尸的涎水。但若只是尋常倀尸的涎水,威力還略小了些,最好是由吸血蛾結成人蛹,煉化七七四十九日后采集出的‘人蛹尸涎,。將這種尸涎摻入酒水飯菜,一入喉腹,就會慢慢滲入血中,再加上‘鬼臉蛾,制成的焚香,誘激血,越是運氣,尸毒發作越快……各位好朋友,現在你們明白為何一動真氣,全身便像僵尸似的使不出力氣了么?”
她嘆了口氣,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若是你們安安分分地喝喜酒,吃到最后一道甜水,自然就能吞下消化尸毒的解藥,可你們偏偏欺負我展家無人,反客為主,又怪得誰來?”
頓了頓,柔聲道:“現在擺在各位面前的,有兩條路。其一,奉子夜為神帝,奉妾身為天后,助我們找出當年挑撥殷、展兩家的兇手,安內攘外,一統四海;其二,等到十二時辰之后,尸毒滲入心骨,救無可救,變成互相撕咬、吸血的倀尸……何去何從,全由你們做主。”
群雄聽得冷汗涔涔,驚怒交迸,肚內早將展家十八代祖宗個遍,嘴里卻又麻又苦,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新娘卻格格大笑起來,扶住桌案,顫巍巍地直起身:“展融冰,你以為憑著‘人蛹尸涎,,就能將全天下人變作倀尸,任你擺布了么?想要當神帝天后,先殺了我和爹爹再說”
黑山姥姥臉泛桃紅,微笑道:“你以為我不敢么?”雙手化爪,“格啦啦”一陣響動,慢慢地朝她走去。
“姑……”展子夜嘴唇一陣顫動,想要張口喝止,又攥緊雙拳,將滑到齒沿的話吞了回去,青瓷般的臉因痛苦而扭曲了,格外可怖。
陰風怒號,燈火搖曳,大殿內一片死寂,只有黑山姥姥輕盈的腳步,如泰山壓頂般,一聲聲震在眾人心頭。
海冬青每一根翎毛全都豎了起來,呀呀尖叫著,振翅擋在許仙身前,蹦來跳去。
許仙暗想:“這妖女斃殺新娘時,必有人不顧一切來搶奪‘玄武骨圖,,正是我全力偷襲展子夜的大好時機。只要能制住這姓展的小子,就不愁她不交出尸涎的解藥。”驀地一咬舌尖,凝神吸氣,進入那天人合一的冥思之境。
說也奇怪,此時心內的絞痛突然消減了大半,原本冰凍的血又如厚冰下的暗流,緩緩流動起來,渾身大暢。
原來那“人蛹尸涎”雖然陰毒恐怖,卻是循著人體內的氣血周轉滲透。他自小被真姨娘浸淫在藥湯之中,血液早已百毒不侵;而自創了“無脈之身”后,真氣運行更加隨心所欲,無章可循。
尸涎進入常人身體,早已隨著血透入五臟六腑、奇經八脈,層層遞進,發作得越來越快;但到他體內,反而被血液迅速消解,又被逆煉的混沌元恣意亂轉,蒸騰得無影無蹤。
許仙又驚又喜,隱隱間想明了緣由,當下一面假意呻吟,一面悄悄將真氣聚往雙掌,蓄勢待發。
黑山姥姥已徐徐走到了新娘身前,左手朝里一收,凌空拔奪新娘懷里的龜甲圖冊,春蔥般的右手則突然青筋暴起,化如枯爪,朝她頭頂猛擊而下。
“嘭”新娘突然一掌與她對個正著,右手閃電似的掏向她的心窩。
相距咫尺,猝不及防,饒是黑山姥姥應變奇速,左肩仍不免被她五指插中,發出驚怒凄厲的慘叫,接著“轟”地一聲,氣浪四炸,當胸又被新娘翻身一腳踢中,登時鮮血狂噴,凌空撞碎了一根橫梁,直飛殿外。
大殿傾搖,塵土簌簌如雨。群雄目瞪口呆,全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黑山姥姥位列“魔門五母”,雙眼雖盲,卻以耳代目,洞若觀火,陰極真之凌冽強猛,更可列入天下前五。這新娘子身中尸涎,竟能瞞過她的念力探查,以彗星流火之勢,一掌將她強行震退。而后續的那一抓、一腳,更快如鬼魅,勢不可擋,就算是當年的妖后李少微,也不過如此
展子夜飛身扶起黑山姥姥,只見她肩頭黑紫,被戳了五個血肉模糊的指洞,肌膚黑紫,已自昏迷不醒。
“九陰白骨爪”他渾身一震,猛地轉過頭,又驚又怒地瞪著新娘,臉色慘白,雙眸仿佛燃燒著兩簇鬼火,一字字地森然道:“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