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吳銘在譚公館留宿一晚,與陳誠就中日局勢展開研討。陳誠雖然也認為中日之間必有一戰,但也和當前大多數人一樣堅持認為年內爆發戰爭不太可能,吳銘則延續了他在報告中的看法,稱最遲七八月就會引發戰火。
陳誠分析了日本新首相及內閣對話態度的轉變,而吳銘則嗤之以鼻,認為這不過是日本人施出的緩兵之計,如若不然,高呼和平的林銑內閣必不長久,一旦其倒臺,新組建的內閣隨時都可以改弦易轍,屆時為順應日本國內的呼聲,各種陰謀挑釁必接踵而至,戰火想不爆發都不行。
兩人誰也無法勸服誰,只好避開這個沉重的話題,吳銘將自己這兩年總結的一些練兵心得與陳誠展開討論,陳誠聽了精神大振,也將自己在十八軍各師組建野戰醫院的事情告之,雙方越談越投契,不知不覺天色已大亮。
鑒于以往的恩怨,為了避免大家碰到一起彼此尷尬,吳銘沒有留下來陪同陳誠與粵軍和湘軍首腦張發奎、劉建緒會面,吃過早飯即與陳誠告辭,隨后趕到杭州城西保叔塔下的新二師松木場兵站,和方質彬、張東寧等人會和,啟程前往浙東的嘉興。
這一回吳銘沒有再選擇乘坐火車。
之前他之所以那么做,在于想確認從衢州大規模調兵到杭州需要多少時間,以及鐵路沿線的大致情況。雖然這條鐵路已經來往多次,但大多來去匆匆浮光掠影,根本就沒有多大印象,這次既然要給蔣委員長遞交一份報告,自然要做得細致些。
沿途所得信息與航拍地圖相對照,吳銘得出的最后結論是哪怕日軍在錢塘江南岸的沿海地區登陸,也無法輕易越過會稽山、天臺山、浦陽江、云峰山等天然險阻構成的防線,只要能夠及時拆除鐵路,再部署重兵堵截,日軍想快速調動兵力西犯打進浙西根本不可能。
而錢塘江北岸的杭州東北方,則是一望無垠的大平原,除了湖泊河流縱橫可做憑借外,基本上無險可守,哪怕沒有鐵路,日軍也可以來去自如,再加上戰時日本陸海軍航空兵的威脅,火車停運的可能很大,所以根本沒必要再專門考察鐵路。
蘇浙國防線主要由吳福線、錫澄線和乍嘉線組成,其中位于杭州灣北岸的乍浦至嘉興的乍嘉線,完全是在浙江境內,同時嘉興也是前往上海的鐵路和公路的必經之地,因此成為了吳銘一行考察的重中之重。
離開譚公館時,陳誠將隨身帶來的軍事丨委員會和參謀本部城塞局勘定的蘇浙國防線的設計圖紙交給了吳銘。
在車上睡了幾個小時精神略微恢復,吳銘便拿出圖紙,細細品味和分析,深入了解設計思路及要求。
蘇浙國防工事主要是以營級步兵陣地為主體,在特別重要或者次要地段,建設團級陣地或者是連級陣地。陣地內設置第一線和預備陣地,并配置射擊、觀察、通訊、交通、偽裝、掩體和障礙燈體系設備,以輕、重機槍和戰防炮工事等為骨于,組成環形防御結構。
建筑材料則以鋼筋混凝土為主,盡量利用天然障礙物,輔以人工障礙,形成永備型堅固工事。
但實際情況又如何呢?
在此后的一周時間里,吳銘一行走訪了嘉興、大橋、新豐、平湖等國防工事支撐點,結果讓人大跌眼鏡。
這道國防線在軍事丨委員會下發的地圖上看起來設計嚴密,環環相扣,規模極為宏大,足以媲美法國人構筑的馬其諾防線,可惜卻是花架子,工程質量存在嚴重問題,許多澆筑工事的水泥根本就不達標,往往輕輕一敲就掉下一大坨板結塊,手一搓就變成粉末從指縫間落下。預制水泥板內部不僅沒有填充鋼筋,甚至連吳銘提出的竹筋也未加入,其抗爆抗震抗壓性能可想而知。
此外,僅僅在工事外面就可以發現,許多泡在水里的機槍陣地根本就不能使用,一些所謂固若金湯的永備型堅固工事,其實只是互相孤立的小地堡。
吳銘一行并沒有驚動駐扎嘉興的第五十六師,這個師是北伐中被收編的原孫傳芳五省聯軍的余部,師長劉尚志,隸屬劉和鼎的第三十九軍。比較奇葩的一點是這個三十九軍除了第五十六師外,僅下轄獨立第三十四旅,事實上抗戰爆發后許多軍都只下轄一個師,比如王敬久擔任軍長的第七十一軍,就和第八十七師是一路人馬兩套班子,完全是唬人的。
第五十六師曾參加中央紅軍主力長征后對留在閩省的紅軍游擊隊的“清剿”等作戰,于三六年年初調至嘉興,與駐扎江蘇的第八十七、第八十八師相互呼應,隨時準備馳援上海戰場。
當吳銘和方質彬參觀新豐工事群的時候,看到所有工事都有鐵將軍把門,便要求進入工事內部查看,奉命陪同參觀的嘉興警察局局長面露難色,稱工事門戶的鑰匙掌握在地方保長手里,得派人去取才行。
吳銘不解地問道:“如果日本人打來了,那些保長們提前撤離了怎么辦?”警察局長無言以對。
好不容易從五里外的保長家取來鑰匙,吳銘索要工事位置圖,以便按圖逐一清點,結果告之還是在保長手里,吳銘簡直是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一切搞定,吳銘帶著人進入工事內部查看,發現進入機槍掩體后仿佛進了活棺材,里面陰暗狹窄,轉身異常困難,而且讓人無法相信的是,陣地之間竟然沒有修建交通壕,駐守工事的各部不能相互進行支援,后方的糧食和彈藥也運不上去,駐守官兵除了與陣地共存亡外,別無出路。
檢查中吳銘還發現,大多數防御工事布局極不合理,幾乎都建造在公路大道兩旁南北三四百米之線,一般臨河而建,河對岸的樹木房子很多,根本就沒有砍伐和拆除以掃清射界,而且每個掩體工事僅能容納一個班的士兵和一挺機關槍,達不到官兵輪流休息作戰的目的。特別是在許多關鍵地帶,所謂的國防工事線竟然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水泥掩體工事,再往遠就沒有其他工事了,根本就沒有縱深可言。
吳銘很難想象,憑借著這樣簡陋之極的工事,缺少對空力量的中隊如何與強大的日軍對抗?想必歷史上一潰千里的局面便是因為這樣的“豆腐渣工程”造成的
方質彬也被看到的一切所震驚,連呼“瀆職”,表示要如實向上級反映情況,將那些蛀蟲繩之以法。
將發現的問題一一歸納總結整理好,吳銘派專人將其送到已經啟程前往寧波海防要塞群視察的陳誠手里,由其轉呈中央軍事丨委員會,然后帶著沉重的心情繼續上路。
車隊在抵達松江縣城的時候,已經是三月十二日深夜時分。
吳銘一行進入城南醉白池畔的衢州商會貨場,在那里換成了平民百姓的短褂和長衫裝束。要知道接下去即將進入上海,一二八事變后日本嚴禁國民政府軍隊進駐上海,為了避免刺激日本人,換裝是必須的,同時吳銘也不希望自己的到來驚動太多人,這樣無聲無息更符合吳銘的脾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