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五日,凌晨四點,時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
平湖,莫氏莊園,新二師師部。
吳銘忽然從睡夢中驚醒,翻身坐起,只覺右腿小腿肌肉繃得緊緊的,一陣劇痛傳來,全身大汗淋漓,一種心悸的不適感油然襲上心頭。
按摩了一下抽筋的右小腿,吳銘坐到床沿,從床頭柜上的衣服里拿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上,吸了一會兒,感覺身體舒服了些,這才披上衣服,起身來到紙糊的窗戶前,推開窗,看向黑色的夜空。
“吱呀”一聲,正在隔壁休息的承元聽到吳銘房里的響動聲,趕忙走了出來,一眼看到臨窗而望的吳銘,有些驚訝地問道:“大哥,你怎么了?”
吳銘搖搖頭:“心里有些不舒服,起來透透氣對了,昨晚有什么緊急電報嗎?”
“沒有”
承元回答得很于脆,想了想又道:“這幾天乍浦及周邊地區風平浪靜,海上連帆影都沒見一個……臨入睡前我到電訊室與各團通過電話,一切安好”
“那就好”
吳銘抬腕看了看表:“才清晨四點一刻……你快去睡吧,回頭我也睡個回籠覺……娘希匹,不知道怎么搞的,老子總感覺要發生什么事情”
承元呵呵一笑:“恐怕是擔心上海那邊的戰事吧……聽說現在那里每天都要死幾千人,源源不斷的新兵通過鐵路、公路和水路運往前線補充消耗,實在太可怕了”
“是啊”
吳銘頓時釋然,苦笑著說:“幸虧咱們溜得快,否則也是炮灰的命……蔣委員長的嫡系打殘了可以補充,咱們可沒有那樣的待遇,人沒了說不一定編制都會取消,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或許我內心深處為此感到恐懼吧”
說完,吳銘擺擺手,主動關上窗戶,回到床上躺下。
當吳銘漸入夢鄉的時候,正在全公亭組織青年男女學生訓練的國民黨蘇浙抗日別動總隊金山衛基地大隊長廖曙東少校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醒。
敲門的是一個膚色黝黑的漁民姑娘,臉色凍得發青,嘴唇直打哆嗦,結結巴巴地向長官報告:“……不……不好了,敵人……敵人來了,海上……”
“慢慢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廖少校和顏悅色地問道。
漁民姑娘冷靜下來,連忙詳細說明,原來姑娘夜宿在海邊的漁船上,半夜時被一陣響動驚醒,于是起床側耳聆聽,聽到夜色里傳來許多日本人嘰里呱啦的聲音,估計日軍正在連夜組織人上岸,于是趕緊下船來向軍隊報告。
廖少校眉頭皺了起來。上級并沒有命令他們擔任防守海岸線和抗擊日軍登陸的任務,特務處和青幫合作建立的別動大隊的使命,是訓練有覺悟的青年和愛國學生,盡快將他們轉變為掌握特殊作戰技巧的軍事骨于,然后派到敵后進行游擊戰。
但是,現在出現敵情,廖少校覺得自己不能坐視不理。沉思了好一會兒,他終于決定率領麾下經受了一個月訓練,基本掌握射擊、投彈、格斗、捕俘等技術的別動大隊,利用地形節節抗擊,等到大軍趕到將登陸的敵人一舉消滅。
隨后,廖少校感謝了漁民姑娘,又讓全體女兵趕往駐守金山衛的中國守軍駐地報信,自己率領三百多名學員出擊,部隊跑步向海邊出發。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大海浮現了一絲輪廓。
沉著冷靜的廖大隊長率領部隊隱蔽運動到海岸邊,當他小心地匍匐著爬到一道土坎前,舉起望遠鏡觀察敵情的時候,被眼前出現的一片壯觀景象弄得目瞪口呆。
黑壓壓的日軍士兵正在有條不紊地登陸。
遠處的海面上,飄揚著數不清的宣傳氣球,氣球飄帶上用中文寫著“百萬皇軍登陸杭州灣”的豪邁口號,遠處海面上停泊著數以百計的日軍戰艦,近處海灘上,日軍的登陸艇和沖鋒舟好像漁汛期間繁忙的快蟹船一般,顛顛簸簸地把日軍的步兵和武器裝備源源不斷地運到全公亭狹長的海岸上。
大敵當前,軍人沒有任何理由悄悄撤退,很快,一場以卵擊石或者說是飛蛾撲火式的戰斗爆發,日軍的登陸節奏受到短暫于擾,但很快就平息。
清晨七點,太陽漸漸升了起來,距離全公亭登陸點約三四公里的大海上,正在緩緩行駛的日軍艦隊,開始轉變隊形,向東北方海面航行,逐漸靠近大小金山島,然后將艦炮對準與全公亭相距約十多公里的金山衛海岸的防御工事。
隨著全公亭一線登陸的日軍開始向右翼迂回,海面上數量眾多的登陸艇和沖鋒舟再次脫離艦隊,朝著金山衛登陸點駛去。
日本海軍“比睿”號戰列艦上,第十軍司令官柳川平助中將拍了拍身上的晨露,側過頭看了身旁的將佐一眼。
似乎感受到司令官的目光,眾多日本陸海軍軍官都努力抬起頭,臉上喜悅之色怎么也掩飾不住。
柳川平助再次把視線投向前方中隊防御陣地,腦海里回憶起初到中國時的一幕幕。
半個月前,賦閑在家無所事事的柳川平助重新穿上軍裝,奉命調往淞滬戰場時,上海正面戰場日本與中隊已經處于一種極為血腥的塹壕戰階段,幾乎每一天日軍都會出現大量傷亡。
九月下旬,中國左翼作戰軍撤入潘涇河之線預定陣地,置第一線主力于蘊藻浜以北,潘涇、狄涇兩河東西地區。這時,日軍第三師團沿寶劉公路西進,企圖突破潘涇和狄涇中隊陣線,進占劉行和顧家宅兩大腰帶,隨后南渡蘊藻浜。
日軍第十一師團會同新到的重藤支隊,沿月羅公路南北之線,由東向西,打算在潘涇、狄涇與楊涇三條河流之間地帶,全面肅清中隊,重點打擊的目標是羅店周圍地區,以確保南下日軍側背之安全,爾后協同第三師團向大場、南翔間地帶進攻。
在此后的十多天時間里,中隊由西向東進行節節抗擊,日軍由東向西步步進攻,兩軍在這里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拉鋸戰。
戰至十月上旬,雙方均遭嚴重消耗,相持于潘涇河畔一帶。
十月十日日軍在上海新市區和公共租界東區、北區的進攻得手后,日軍第一○一師團和第九師團開始進入左翼戰場,連日發起更為猛烈的攻勢。日軍憑借火力優勢,每日炮擊兩萬余發,潘涇河畔中隊陣地硝煙彌漫,一片火海。隨后日軍步兵伴隨坦克發動沖鋒,中國第六十六軍、第四軍等部冒著日軍猛烈炮火頑強抗擊,雖然有火箭炮和無良心炮助戰,但第一線部隊傷亡依然達到十之五六。
第二線部隊一批批增援逆襲,反復拼搏,雖然遲滯了日軍的攻勢,但無力將日軍擊退,至十月十二日,中國左翼作戰軍由潘涇河西移狄涇河之線,并留置一部兵力在原陣地,掩護主力西撤。
隨后,日軍向守衛狄涇河一線的中隊主陣地發起進攻,在顧家鎮、劉行、太平橋、陶家宅等地,雙方逐村地展開激烈爭奪,同時,羅店以西的施相公廟一帶也發生激戰,這時,日軍第九師團重點指向顧家鎮,第三師團攻擊的重點側向劉行,第十一師團在施相公廟南北一線進行攻擊。
中日雙方在狄涇河主陣地一帶反復拼搏,死傷遍野,日以數千計。日軍新到部隊源源不斷前出增援,中國第八師、第九師和稅警總團趕來參戰,仍未擋住日軍的兇猛進攻。第十五集團軍之右翼陣地,遂后移至楊家宅、顧家鎮、劉行、羅店以西、施相公廟至瀏河之線,轉攻為守。
經過連續的苦戰,中隊中央作戰軍和左翼作戰軍在蘊藻浜沿岸的戰線,已經直接互相連接,形成一個北起瀏河,南經南翔以東,經蘊藻浜與走馬塘之間的地帶,東至江灣地區的一個直角形的防線,與從寶山、羅店、劉行、吳淞洗西進和南下的日軍,隔楊涇河、蘊藻浜對陣。
在九月下旬至十月中旬的殘酷戰斗中,日軍以其主力猛攻潘涇河至楊涇河之間的中隊陣地,向東向西推進約五到十公里,這一階段,淞滬會戰進入陣地戰時期,在敵我兩軍的武器裝備、兵種構成、部隊素質等各方面力量對比懸殊的情況下,中隊以極大的犧牲和慘重的傷亡代價,阻滯日軍攻勢,使得日軍平均每天只能向前推進半公里左右。
十月十九日,日軍在黑大黃宅一帶突破中國守軍陣地,由塘橋站搶渡蘊藻浜,主力繼續向蘊藻浜南岸挺近。中隊采取陣地固守與不斷發起逆襲的戰術與日軍展開苦戰。十月二十日以后,日軍繼續南渡,企圖擴大戰果,一舉突破守軍陣地,進占大場、南翔,切斷閘北、江灣、廟行方面中央軍后路。正因為該處為全局之鎖鑰,所以爭奪之激烈更甚從前。
十月二十二日,第三戰區司令部有鑒于日軍南渡蘊藻浜后經過連續激戰,部隊傷亡巨大,乃調整部署,一方面等待廣西第二十一集團軍等部增援,以準備發動反擊戰,另一方面,下令加強江灣、大場、新涇橋、陳家行和南翔、嘉定及瀏河鎮一線的第二道陣地。
日軍繼續南攻。
二十三日,日軍向陳家行發射大量燃燒彈,復以飛機空襲,并施放毒氣,另向新陸宅守軍陣地猛攻,二十四日前后,塘北宅、盛宅、橋亭宅、頓悟寺、陳家行之線,激戰不斷,陣地終陷日軍之手。
葛家神樓、張家樓、新陸宅等地亦展開了反復爭奪,在日軍優勢炮火轟擊下,稅警總團等部傷亡慘重不得不調至后方整補,第二十軍在盛橋、頓悟寺的部隊更是全部殉國,僅僅兩天時間傷亡就達七千余人,第三戰區不得不急調部隊接防。
蘊藻浜、走馬塘中間地帶,西起南翔,東至廟行、江灣、北枕蘊藻浜,南沿走馬塘南北,這里是一片東西向狹長地帶,南北縱深只有十余公里,東西跨度約三十公里,境內河渠縱橫,農田密布,地勢平坦,全無險要可守。蘊藻浜、走馬塘河幅不寬,難以構成作戰之屏障,滬太公路縱貫其間,卻為日軍機械化部隊提供了一條便利的通道。
就是在這樣一個地帶,中隊把淞滬會戰中的陣地戰推到了頂峰,在幾乎喪失制空權,日軍炮兵和裝甲部隊又占有絕對優勢的條件下,此時此地的堅守作戰,無異于把部隊放到日軍的炮火面前當靶子。
當然,相對來說,這樣的抵抗也帶給了日本人極大麻煩,畢竟他們鼓吹的“三個月滅亡中國”已在各國成為笑談,現在兩個多月過去,戰事依然處于混沌不清的狀態,這對日本政府和軍部而言,是難以接受的。
在這種情況下,日本東京大本營決定,將侵華戰爭的主戰場從華北轉移到上海方面,除了從國內再次增兵兩個近衛師團外,華北方面軍也抽調精銳部隊及第五師團所屬第九機械化旅團,分別從各港口登船,經海路運往淞滬參戰。
今年五十八歲的柳川平助曾擔任第一師團長和臺灣軍司令官,在去年二·二六事件后的整肅軍隊中被免職,編入預備役,淞滬會戰爆發后被重新征召服現役,因此他很珍惜這次機會。
在率部抵達上海后,柳川平助第一時間前往剛剛占領不久的上海天潼路與熙華德路交叉口的日本三友電信大樓,參加日本華中方面軍陸海空三軍高級將領作戰會議。
在中國的土地上見到松井石根大將時,柳川平助大吃一驚,曾經神采奕奕的司令官起碼衰老了十歲,原本圓潤的臉頰已凹陷,膚色在慘白的燈光下呈青灰色,整個人顯得比較頹廢,顯然為未能完成天皇陛下的重托而痛心不已。
松井石根先是通報了淞滬戰場的巨大損耗,截止十月下旬,日軍已經損失十多萬,其中陣亡五萬,負傷十萬,近半傷亡都是被可惡的無良心炮帶來的,尤其是坦克的損耗,投入上海的九百余輛坦克中,有四百余輛都被火箭彈摧毀
雖然日軍通過連續的戰斗已經獲得了火箭筒,并在其國內開始進行仿制,但距離正式投入使用還需要時間。
松井石根大聲咆哮:“……神圣的大東亞圣戰已經進行了兩個半月,帝國皇軍在上海登陸以后只前進了二十公里,這一方面說明支那人確實有很頑強的精神,另一方面,則是帝人的恥辱諸君,大日本皇軍的武士道精神到哪里去了?天皇陛下把榮譽交給你們,難道說戰無不勝的皇軍,要用失敗讓神圣的天皇陛下蒙受羞辱嗎?”
“諸君,當初本人在皇宮接受陛下召見時,陛下曾賜語兩句,曰除萬難,,‘致其忠勇,。本人奉為神圣,夜夜激勵自己,不敢有絲毫懈怠……要是皇軍不能迅速消滅支那軍隊,就是不勇,不能占領上海、南京乃至整個中國,就是不忠”
松井石根的話,讓所有與會將佐都低下了頭。
“為完成天皇陛下和帝國賦予的神圣使命,我擬定了一個大規模進攻的戰略計劃,大本營已經批準。現在請東京來的柳川君進行講解”
柳川平助向席間諸將深鞠一躬,隨即來到大幅軍用地圖前,高聲道:“諸位,鑒于上海方面敵人投入大量兵力,司令官決心把戰略重心從北方戰場轉移到南方戰場,把敵人的主力統統消滅在這里。”
隨后,柳川用指揮棒在長江口突出的三角地帶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
“該戰略計劃的實施由三個互相關聯的戰役組成,淞滬正面仍以五到六個師團為主力,始終對上海之敵保持強大壓力,并隨時準備攻占上海。右路則由一個主力師團出其不意溯長江登陸,地點在江蘇常熟地區的東北面,然后沿太湖北岸快速向南穿插,攻占蘇州和無錫。”
“方面軍把最重要的戰略打擊力量擺在戰場左翼,由海軍艦艇隱蔽運送幾個精銳師團,繞過整個長江口突出部,迂回兩百公里至杭州灣敵人防守薄弱的地點實施登陸,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太湖流域擴大戰果,一舉切斷敵人退路,完成全殲中國七十萬大軍的戰略任務。”
松井石根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一招手,一名衛士恭恭敬敬地捧上一柄御賜的菊花指揮刀。
“諸君”
松井石根雙手按在菊花指揮刀上,大聲宣布:“我以帝國華中方面軍司令的名義發布命令,正面戰線原師團建制及陣地不變,任命第十六師團中島今朝吾為右路司令官,指揮該師團擔任穿插牽制任務。任命柳川平助中將為新組建的陸軍第十軍司令官,下轄第六、第十八、第一一四師團及國琦登第九旅團,共計十萬大軍隱蔽迂回至杭州灣側翼登陸,切斷滬杭、滬寧兩條公路和鐵路于線,完成對上海之敵的全面包圍”
“大戰在即,帝國命運榮辱在此一舉,我謹以此刀向天皇陛下發誓:如果此戰失利,松井石根將剖腹自殺以謝罪”
想到這里,柳川平助輕吁一口氣,又將整個作戰計劃在自己腦中過濾一遍,大體沒有什么問題,只是在確認拱衛該線的中隊時,發現守衛在乍浦至嘉興一線的是那個討厭的新二師,讓柳川平助隱隱生出幾絲不安的情緒。
這時,一陣“噔噔”的腳步聲傳來,隨即指揮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名海軍中佐出現在門口,對柳川一個鞠躬,大聲報告:“司令官閣下,各艦已做好準備。”
“喲西”
柳川平助點了點頭,臉上浮現著一絲驕傲的笑容:“傳我的命令,各艦以戰斗隊形展開,全力炮擊支那軍在金山衛兩翼岸堤陣地。我只有一句話,在我帝隊登陸上岸之前,支那軍隊再也沒有抵抗火力”
“哈伊——”
海軍中佐點了點頭,轉身離去,迅速將命令傳達各艦。
不到一刻鐘,日軍兩艘戰列艦、四艘巡洋艦和二十余艘驅逐艦炮火齊開,金山衛岸防工事立即陷入一片硝煙中,一發35u毫米的炮彈正巧落到一座碉堡頂蓋上,原本看起來極為堅固的建筑瞬間消失不見。
零碎的石子、水泥夾雜著士兵的血肉沖天而降,日軍還沒有登陸,鮮血就已經將中國守軍陣地給染紅了。
守衛攤頭陣地的大約一個營的官兵臉色鐵青,握緊手中的槍,默默地忍受炮火不斷在身邊炸響,等待向日軍登陸部隊射擊的機會。
可是最終他們失望了,日軍的艦炮火力實在太兇猛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的生命就如煙花一樣,在日軍的炮火下消失。
守衛金山衛的是暫編第十二旅官兵,就在距離一線陣地約兩公里的指揮部內,旅長李國均拿著望遠鏡,臉色極為難看,麾下官兵駐守的岸防工事經日軍戰艦大口徑艦炮轟炸,很少能挨過一炮。
位于灘頭的碉堡、工事和掩體,一個個被炮彈欣翻,躲在里面的士兵還未來得及開上一槍便粉身碎骨,一時間心如刀絞。
李國均恨恨地一咬牙,回過頭沖著旅部參謀大聲喊道:“新二師工兵不是被宣傳得神乎其神嗎?怎么修建的工事這么不經打?”
校官們臉色蒼白,沒人能夠回答。他們不清楚,暫編第十二旅接手的是第五十六師、第五十七師和第六十二師駐守過的防區,由始至終吳銘的新二師都沒有負責過金山衛地區防務,更沒有辦法插手修筑海防工事了。
李國均冷著臉,朝著旅部眾參謀吼道:“快,給張司令去電,再電告駐奉賢縣城的戴民權,讓他趕快帶著他的第四十五師來增援”
“旅座,日本人上來了”
一位參謀急匆匆地匯報。
李國均再次舉起望遠鏡,密密麻麻的登陸艇和沖鋒舟已經靠岸,最先那艘登陸艇的前擋板已經放了下來,穿著土黃色的日軍士兵在軍官的帶領下,嗷嗷叫著朝李國均旅的陣地沖來。
李國均的心一下子就揪起來了,一線工事已經被日軍戰艦的炮火給轟上天去了,守衛的士兵死傷大半,根本就抵擋不了日軍的沖鋒。
李國均猛地掏出手槍,對指揮部里的軍官說道:“都他媽的跟老子上,一定要把日軍趕下海去”
“不好了,師座……”
李國均剛剛帶著人沖出指揮部,防衛金山衛左翼陣地的高雙慶團派來傳令兵示警:
“旅長,一個小時前我部接到一群闖入陣地的姑娘報警,她們說她們是蘇浙抗日別動總隊金山衛基地大隊的,說之前有一支日軍在全公亭一線登陸,請我們前去增援。我們團長半信半疑,派出一個營前往查看,結果在路上與逼過來的日軍遭遇,那個營被打散了,初步估計登陸日軍不下一個聯隊……”
“什么?”
李國均大驚失色,趕忙回到指揮部,攤開地圖看了幾眼,冷汗頓時汩汩而下,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
身在松江縣城的張發奎接到李國均的電報,也被這個噩耗驚得目瞪口呆。
一直以來,張發奎都不認為日軍會在杭州灣登陸,對于吳銘加強防御杭州灣一線兵力的建議嗤之以鼻,為此除了遵照軍事委員會的囑咐,把新二師牢牢地釘在乍浦至嘉興、第六十三師放到嘉善至平湖國防線,第六十二師置于嘉善至淀山湖一線外,其余部隊悉數投入正面戰場。就算是戴民權的第四十五師,也是從淞滬前線撤下來休整才放到奉賢縣城,戰斗力實在不敢恭維。
現在日軍登陸,數量稀少的守衛部隊一下子就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張發奎第一時間便想調吳銘的新二師緊急馳援,可轉念一想,不行,新二師防御的乍浦一線也擔負著防止日軍登陸的重任,一旦調離,日軍從乍浦至海塘登陸,繞過國防線攻擊海鹽、海寧和硤石,截斷滬杭甬鐵路,威脅更大。
無奈之下,張發奎只得電令損兵折將的戴民權不惜一切代價救援。
張發奎的命令剛剛發出不久,防守全公亭側翼新倉至張堰一線的獨立第三十七旅陳德法發來求援電報,同時,防御金山嘴至漕涇的暫編第十一旅周燮卿同樣也發來前線吃緊的電報。
張發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作戰經驗極為豐富的他立即明白過來,日軍一定是在全公亭、金絲娘橋、金山衛至金山嘴一線登陸,而且兵力比起想象的還要多得多
吳銘的預言終于成為現實,日軍這一招直接打到了張發奎腰眼上,刁鉆而又狠辣。
張發奎顧不上后悔了,趕忙命令暫時處于后方的第六十三師和第六十二師火速增援一線,其中第六十三師分出一部進占松江,同時以守備浦東的獨立第四十五旅向杭州灣方向攻擊前進,以集結于青浦、白鶴港之間的第六十七軍,速經松江向金山方向前進,迎頭堵擊日軍,以第六十一師占領閔行,警戒黃浦江之左岸,命令原擬開往蘇州河前線的第七十九師,中途在嘉興下車,開往廣陳鎮,增援一線。
隨著電報發出,前線戰報絡繹到來:
在日第十軍司令官柳川平助的命令下,以谷壽夫中將指揮的第六師團配屬國崎支隊在金山衛城西側地區、以牛島貞雄中將指揮的第十八師團在金山衛城東側實施登陸作戰。以第十八師團步兵第三十五旅團長手冢省三少將指揮的,以步兵第三十五旅團、野炮兵第十二聯隊第三大隊為基于組成的左側支隊,從第六師團的左側發起登陸。
各部雖奮勇殺敵,但日軍炮火太過猛烈,各部損失慘重,急待救援。捏著各處求援電報,張發奎欲哭無淚,悔不該不聽吳銘之言。
消息傳到蘇州的第三戰區司令部時,已經是中午時分。
接到前線急報的林蔚不敢怠慢,拿上電報就朝著餐廳趕去。
蔣介石與錢大鈞、何應欽等人正在吃午飯,看完電報蔣介石的玉石筷子一下子掉落桌面。
一把推開眼前的飯菜,蔣介石鐵青著臉趕回作戰室。這時,又接到從吳銘處傳來的最新消息。
當蔣介石看到登陸日軍估計有三個師團、十余萬人馬時,手腳一陣冰涼,心頭頓時涌出一陣無力感。
蔣介石扶著辦公桌,努力地支撐起身子,環視一下作戰室內眾將,努力壓抑從心頭冒起的寒氣,顫抖著聲音問道:“戰局竟糜爛至這一步……諸位,該如何應對啊?”
作戰室里的高級將領們一時間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一個個盯著地圖唉聲嘆氣,束手無策。
與蔣介石接到日軍在杭州灣大規模登陸消息后的驚慌失措截然不同,日本華中方面軍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將高興地一拍桌子。
兩個多月以來,二十多萬日軍猛烈進攻,但取效甚微,雖然在艦炮和飛機支援下,重挫中隊,但自身損失也不小。
隨著第十軍在杭州灣北岸登陸,迅速打開淞滬戰場中隊南線大門,不但使淞滬戰場形勢急轉直下,而且其影響所及,直接危及到蘇州、嘉興、杭州、無錫、常州和南京的安全。
杭州灣北岸的金山衛地區,不但適宜于戰役級登陸兵團上岸,而且在陸上有通往上海的三條公路,并有通往杭州的水陸交通,同時,還有穿越蘇、皖邊境通向蕪湖、南京的便利通道。
順利拿下金山衛的日軍,不但在戰役上直接對上海中隊的側背形成嚴重威脅,而且也使得南京陷入日軍的戰略迂回之中。
松井石根喜在心頭,但臉上依然一片嚴肅,迅速下達新的命令。
正面戰場,第三、第九、第十一、第一○一師團再次加強進攻,務必在三天之內,將中隊在上海地區的防線撕開口子。在后方以逸待勞的第十三師團,向中隊防線出現的漏洞猛插,如拳頭一般將正面之敵一舉擊潰。
第十六師團配屬重藤支隊,從白茆河口登陸,切斷陸上退路。
同時,令南線柳川平助集群務必盡快占領滬杭甬鐵路樞紐松江以及滬寧鐵路上的昆山,切斷通過鐵路后撤的退路。
接過命令的日軍各部將官,一掃前段時間的晦氣,開始全力進攻,停泊在長江上的日軍戰艦猛烈轟擊防御陣地,一時間,各部損失猛然增加,日軍密集的炮彈壓得官兵們抬不起頭來,往往日軍艦炮肆虐過后,大隊大隊的日軍便在坦克掩護下,朝著陣地上沖鋒……
日軍飛機更是肆無忌憚轟炸各主要陣地,中國空軍短短半日內便損失了十一架戰機,周至柔不得不放下與日本陸海軍航空隊較量的念頭,先轉移大批戰機前往衢州和南昌機場,其余的戰機則以保護蘇州、杭州、南京等空域為主,不再主動出擊。
各處急報傳回蘇州第三戰區司令部,引發眾多軍事委員會大佬的一片驚呼
早在中午的時候,林蔚就提出撤兵的建議,蔣介石沒有答應。隨后,陳誠又從前線打來電話,請求將南翔以東、京滬線南北的部隊,主動向西轉移,后撤吳福線和蘇嘉線,準備抗擊來犯之敵,依然被蔣介石拒絕。
原來,九國公約布魯塞爾會議剛于十一月三日開幕,蔣介石想在上海再堅持幾天,以利爭取會議有一個好結果。
就在蔣介石橫下一條心準備堅持下去時,吳銘所部也迎來了日軍的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