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大作竹木斷裂,吳銘在紛飛的彈雨中向下疾沖百余米,兩發子彈從他的脖子旁和頭頂掠過,熾熱的彈丸在他脖子上劃出一串燎泡,飛起的長發被打落一叢,當真是險之又險無比僥幸。
一口氣在濕滑陡峭的山道上狂奔百余米,吳銘氣息急促后勁不足,手里的毛瑟手槍在沖鋒中打出了五發子彈,卻由于距離太遠沒給下方的阻擊之敵造成任何傷亡,但產生了足夠的威懾作用,至少下方大喊大叫的敵人沒一個敢主動進攻。
埋伏在下方巖石和大樹后的人明顯準備不足,顯然沒料到吳銘發瘋似地沖下來開槍,短暫地混亂之后,才匆忙展開密集射擊,竭斯底里的吆喝聲和拉動槍栓的聲音響成一片。
從彈著點分析,上方的追兵明顯強悍許多,他們高聲呼喊下方把人截住,同時紛紛向吳銘沖過的那段山道前后展開射擊,阻止吳銘再次沖下山去,一時間槍聲不絕群山回蕩,山上山下相互呼應,形成很大的聲勢。
吳銘情急之下突然轉向,飛身撲入彎道內側一片茂密的杜鵑從中,連打兩個滾穩住身形,依靠山石大口喘氣快速上彈,密集的彈雨打得他隱身的四周竹木斷裂嘯聲不斷,從槍聲和飛來子彈的密集度來看,下方阻擊的敵人似乎突然加強,人數不下二十人,手上擁有的長短槍絕不低于二十支,甚至有可能達到三十支,否則不會射出如此密集的彈雨。
在這樣的情況下,硬闖無異于死路一條,但又不允許吳銘再猶豫下去,在此停留越久就會越危險,吳銘只能橫下心放手一搏,趁敵人沒有形成合擊之前,利用密林掩護穿越十余米杜鵑樹叢,冒死翻越右側突起的那道小山脊,只要翻過山脊,后面就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穿過竹林越過小河,就能逃進北面的莽林之中。
吳銘拿定主意,快速把槍插入腰間,在凌亂的槍聲中弓起身沖進密集的樹叢,雙手胡亂撥開橫七豎八的枝丫奮力前行,身上的長衫很快被勾破片片撕裂,回彈的樹枝在他手上留下一條條血痕。
劇烈搖晃的樹叢引起山上追兵的警覺,一聲高亢的喊叫響起,幾顆子彈隨之飛來,打得吳銘身邊的樹叢劈啪作響枝葉飛濺。
吳銘鉆出樹叢毫不停息,咬著牙悶哼一聲飛身而起,如狂逃的野狼一般躍上突起的山脊,手足并用飛快上爬,整個身影也隨之暴露在上下兩面敵人的視野中,驚呼聲示警聲立刻響成一片,合擊之敵匆忙調轉槍口射擊,無奈吳銘逃命的速度實在太快,爬上山脊就不顧死活奮力前撲,轉眼消失在凸起的山脊之上,雨點般的子彈緊隨而至,打得山脊石屑紛飛青煙四起。
數分鐘之后,上追下堵的數十人才匯集一起,領頭的汪管家和兩個帶隊連長氣喘吁吁爬上山脊,舉目四望全是茫茫林海,哪還有吳銘的半點蹤跡。
汪管家捶胸跺腳懊悔不已,又是痛罵又是長嘆,說什么放虎歸山后患無窮。帶隊的連長眼看到手的三百大洋飛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大罵手下人動作太慢槍法太差。
眾家丁和官兵們卻是另一番感受,紛紛驚嘆逃犯身手太好,簡直和穿山豹子一樣,這次近百人都打不死他,下次就不知道怎么說了,這樣的亡命徒最讓人頭疼,要是進山搜索更危險,恐怕沒找到他,反而被他的冷槍打死,就算看到他也抓不住,逼急了狗急跳墻更糟糕,這次出來沒人傷亡也算萬幸了。
汪管家雖然氣急敗壞,聽了眾人的議論心中無比憂慮,意識到自己帶人傾巢出動,家里防備空虛,立即與帶隊連長匆匆告別,領著二十幾名家丁飛一般趕回煌固鎮。
官兵們累得半死,什么也沒得到,一個個罵罵咧咧有氣無力地下山,邊走邊嘆三百大洋泡湯了,從半夜開始出動兩百多人圍捕堵截,竟然還讓逃犯從眼皮底下消失,往后要想抓住逃犯幾乎不可能了,逃犯已如驚弓之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會露面。
官兵們哪里知道,吳銘并沒有逃遠,他沖進竹林后越想越窩囊,越跑越憤怒,心中本已放下的仇怨再次涌起,惱火之下他轉而向山上跑,鉆出竹林飛快爬到半山,匍匐在山腰突起的巨石后上下觀察,與收兵回營的官兵只有三百余米的直線距離,帶隊連長的罵聲和官兵們吵吵嚷嚷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他耳朵里。
官兵們已經走遠,吳銘放下槍,無力地仰臥在巨石上,望著白云悠悠的天空,心中無比苦楚。
吳銘思前顧后,腦子飛速轉動,他從敵人的穿著和說話口音,認出摸上自己老窩的縣保安團官兵,山下路口阻擊自己的那群人雖然看不清楚,但從官兵們不停的抱怨和那群人五花八門的衣衫分析,無疑是周圍鎮子的民團,縱觀整個過程,兩部分人分工明確布置嚴密,一定是相互勾結早有預謀,而且來得突然,來得兇惡,明擺著是要自己的命,沒有深仇大恨不可能這么干!
那么,是誰與自己有這么大的仇恨呢?難道真把自己當成了?如果這樣,又是誰告的密?如果另有原因,原因又是什么?
吳銘苦思良久不得其解,但有一點他非常清楚,那就是自己的處境非常危險,從剛才的整個過程分析,官兵和民團肯定封鎖了太金山周圍的各個路口,密集的槍聲肯定也驚動了祈真觀,驚動了山下的田家村,看來自己是走投無路了,在這樣的處境下,如何保存性命成了首當其沖的大問題,接下來每走一步將會危險重重。
原以為承宗明天到來,自己拿到身份證明就能遠走高飛,到外面闖一闖碰碰運氣,通過努力去改變自己的命運,可如今,一切美好的想法都已成空,就連能否活著逃出去都成了問題。
吳銘癱倒在巖石上,遙望延綿群山滿臉憂憤,越想越是悲憤,一個大膽的想法逐漸在他腦子里成形:既然有人要我的命,我豈能就這樣懦弱地逃匿?就算逃出險境茍且偷生,也得弄清楚怎么回事。
深思之后,吳銘收起手槍滑下巖石,四下觀察片刻再次隱入密林,踏著遍地腐葉向東疾行百余米,來到一道小溪旁轉而向北,沿著蜿蜒小溪快速上山。
太陽冉冉升起,太金山下的田家村沒有了往日的安詳,清晨的激烈槍聲嚇壞了很多人,鄉親們驚恐莫名四處打聽,誰也不敢下地干活。男人們聚在村長家里打聽情況,女人們看住自己的孩子不讓出門,唯有幾名大膽的年輕人跑到村口,遙望槍聲傳來的方向。
久久站在土坎上的田正剛心情格外復雜,看到封鎖山道口如臨大敵的官兵們還沒有走,他預感到吳銘出事了,再想起之前煌固鎮的汪管家領著二十余家丁慌張下山,與守住道口的官兵匆忙交談幾句,就騎上馬領著人向煌固鎮方向跑去,田正剛心里更為震驚。
田正剛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樣的大事,才會使得官兵們和煌固鎮的陳家出動這么多人馬,印象中這樣的事情從未發生過,就算年前兩名南昌軍官被殺,也只是縣城保安團來群人四處吆喝,哪像今天這樣興師動眾槍聲陣陣。
時至中午,從山上下來的幾十個官兵離開山腳返回縣城,但封鎖下山道口的十余個官兵仍然沒有撤,不時有一兩個官兵騎著馬沿著環山小道來回竄,看樣子是相互傳遞消息。
不一會,騎著馬的兩名官兵向村子跑來,田正剛心驚膽跳馬上溜走,他擔心自己悄悄拿回家藏起來的步槍被發現了,驚慌之下不敢回家,走進村子立即快步拐向村長家里,隱身在一群擔驚受怕的老少爺身后。
兩個守備隊官兵在村長家門前下馬,聽到叫喊的村長急忙收起長煙斗出門迎接,一群漢子也跟隨出去。
兩名官兵滿頭是汗,黑著臉向村長傳達縣長汪道涵的抓捕命令,并把一份通緝令貼在門口的墻上,高聲向圍攏過來的鄉親們宣布:
“以偽道士身份隱藏在太金山上的吳山伢子,是個十惡不赦的赤匪,該犯不但在去年八月伙同赤匪武裝進攻縣城,打死打傷幾十名官兵,搶劫政府和富紳大量財產,燒毀十幾座房子,而且還在春節前悍然殺害下鄉征兵的兩名軍官,搶走一長一短兩支槍,是個極端危險的亡命之徒,有知其下落者,必須盡快向縣城守備隊官兵和各鎮民團報告,立功者重賞五十大洋,抓獲或者擊斃赤匪吳山伢子者,重賞一百大洋,并免除其家庭三年徭役和賦稅。”
消息傳出全村嘩然,鄉親們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兩名官兵打馬遠去,圍在村長家門口的眾人才轟然喧嘩。
德高望重的村長沒了主張,在眾人困惑擔憂的詢問聲中轉來轉去,最后到處尋找跟吳道長關系最好的田正剛,眾人隨之醒悟過來,跑出去四處尋找叫喚,可剛才還在人群中的田正剛已經杳無蹤跡。
田正剛已經遠離村子來到太金山下,他肩上扛著根扁擔,不緊不慢地接近通向祈真觀山門的山道口,壯著膽子對設卡的官兵說要到祈真觀幫忙干活。
兩個守衛官兵知道祈真觀的盛名和附近村民上山幫忙的習慣,質問一番沒發現異常,告誡田正剛幾句便予以放行。
田正剛強忍心中激動,不緊不慢地上山,沿途細心觀察絲毫不敢大意,到了祈真觀便佯裝尋找承宗道長上前拍門,好一會大門打開,年少的道士說承宗師兄明天才會到來,勸田正剛不要久留盡快下山,說完關上門再也沒打開。
田正剛猶豫片刻,橫下心大步走向吳衛的小屋,來到屋前沒看到任何動靜,放下扁擔走到敞開的小屋門,看到凌亂的屋內靜悄悄的,連忙穿過小屋走出后門,四處打量一番快步越過小溪,沿著溪邊走向石壁下的山洞。
來到洞口,田正剛立刻發現不對勁,正要轉過身離開,黑洞洞的槍口已經頂到他腦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