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文書外,天底下沒有不受監督的行當”——古埃及諺語
杜松維耶的表情極度迷茫,因為安東尼對他說的這些話,是用希臘語說的,這分明是安東尼準備搞先斬后奏,但安東尼說完這些后,并沒有再繼續下去,而是跳下馬,讓軍奴們先把附屬騎兵大隊的馬匹給送上船只。
尼羅河對岸,臉色凝重的阿奇勞斯,帶著二三百名荷爾馬希兵士,列著方陣,舉著旗幟,孤苦無依般地稀稀拉拉立在片空曠土地上,細雨依舊在飄灑著,喀西約的船隊在靠岸時,船舷上的水手吶喊著,朝岸下拋射著標槍與投石,騎在馬上的阿奇勞斯身邊,不斷有忠心的隨從倒下,也不斷有人繼續逃跑。
“多么卑微的陣勢,也是多么驕傲的王者,阿奇勞斯,雖然他注定是個失敗者,但我還是欽佩他。杜松維耶,總司令官閣下給我這位軍事護民官提前下達指令,下岸后即刻對敵軍后方營地發起突擊!”羅馬的騎兵陸續自船上牽著馬下來,開始在旗標的指示下列好隊形,安東尼回頭看了下繼續朝這兒駛來,載運步兵大隊的船只,有些緊張地說道,另外最后那道命令,他用的是標準的拉丁話,杜松維耶與大部分維比奇納斯騎兵都能聽得懂。
既然是軍事護民官的指示,哪還有什么好說的呢,首席副將的指揮權是在軍團層面的,而軍事護民官則是在大隊層面(但也不固定,有的根本就是虛銜),所以此時此刻安東尼就是這兒的最高軍官,于是杜松維耶很截然地將努馬王旗標朝著所有兵士眼前舉高,而后放平,八百多名騎兵齊聲吶喊。馬蹄在泥地里翻飛,擎著標槍與砍劍,根本無視正面布防的荷爾馬希殘余人馬,直接按照安東尼的說法。朝對方營地奔去。
阿奇勞斯看著如飛梭般,在眼前穿過的羅馬騎兵,仰面嘆息了下,便撥轉自己的馬頭,也朝著敵方騎兵的目標馳去,而他留下的兵士面面相覷會兒,便真的一哄而散了。
這就是可悲的荷爾馬希軍團的結局,幾乎沒有和李必達烏斯的軍隊正面作戰過,就自行崩解,這是長期以來托勒密王室治軍方式的遺毒。禁衛軍長期駐守在荷爾馬希軍營里,待遇很好,但紀律卻日漸腐化,大部分官兵根本不愛操練,他們自信在埃及除了平定土著低烈度叛亂。基本是無事可做的,即便到了戰場上,也很有底氣地認為,自己身上那些精美的鎧甲和閃亮的武器,足以驚駭敵人,幫助己方取得勝利。
但當他們聽說佩魯西姆被一支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羅馬野雞軍隊攻陷后,馬上真的需要他們投身真正的戰場。和羅馬軍隊作戰時,這些馬其頓后裔竟然將祖先驕傲的血液給徹底遺忘了,他們開始恐懼,官長們開始找出各種理由避戰,甚至暗中與李必達的復辟軍接洽——貝奈尼基與阿奇勞斯對軍隊喪失了掌控權,這也是埃及女法老絕望之下。叫丈夫刺死他的根本原因。
阿奇勞斯單騎來到營地時,發現數百名羅馬騎兵已經下馬,除了一個百人隊持旗標把守在木柵門外,大概是防止友軍來打劫外,其余的對他的營地進行瘋狂的洗劫。最醒目的是擱在主帥營帳前的“法老金戰車”,十幾個羅馬人用短劍在上面猛砍猛戳,奪取寶石和金塊。阿奇勞斯怒吼一聲,縱馬舉劍上前,嚇得那個在外面警戒的百人隊紛紛上馬,也揮舞著砍劍迎戰,這樣阿奇勞斯一次又一次地企圖朝營地內沖鋒,又一次次被逼出圈外,累得他精疲力竭,也分外惱火,大喊著請求羅馬這支騎兵的最高指揮官出來,給他個名譽的死亡。
“叫他等一等,叫他等一等,馬上我就出去作戰。”營帳里的安東尼,正在吃力地在塞拉匹斯神像前,與兵士們一起抓取上面華美的項鏈與祭品,當聽到傳令兵描繪的阿奇勞斯情況是,他就是如此敷衍的,這會兒之前得到神勇金章的大兵波羅突然喊了句該死,大家的眼光都朝他那兒投射,發現是波羅在沖進帷幕后,準備翻找女法老更為名貴的首飾時,發覺了貝奈尼基無頭的尸體,用絲綢包裹得好好的,端坐在熏香后的座椅上,一些羅馬兵士只是猶豫一小會兒,就蜂擁而上,用劍將女法老的尸身砍成了碎片,來方便剝取尸體上的財貨。
在外面,阿奇勞斯像頭喪家之犬般怒號著,既沒人給他場體面的戰斗,也沒人用弓箭和標槍來干干脆脆地殺死他,只能來回拉著韁繩,沖上去,再退回來,不久他聽到了后面的噪雜聲,一隊打著阿蒙羊頭旗標的黑人兵士,全身上下沒啥甲胄,光著腳行進如猛風般,朝營地這兒趕來,這應該是羅馬人的第二梯隊,而且在這幫人的眼睛里,絲毫找不到憐憫的神態,應該是由叛徒組成的軍隊,用來對付我了。
不行,我不能死在這幫黑人的手里,自尊是不允許的,阿奇勞斯猶豫了下,便開始伏低身子,自維比奇納斯人與麥德捷衛隊間的縫隙里,朝營地西側的一片密林逃去。
但走在最前面的阿爾普發現了這位將軍,他便用掛在脖子上的骨哨尖利地吹了下,而后所有麥德捷人飛快跟著他身后,對阿奇勞斯展開了兇猛的追擊。
獵矛不斷落在阿奇勞斯的馬后,他有些心慌地沿著密林跑,但馬蹄卻絆到了個樹根,狠狠地將阿奇勞斯掀下了馬背,他起身后鼻孔和眼角滿是鮮血淋漓,跌跌撞撞地前行,摸到棵大樹上,然后喘著氣背靠著樹干,血色的視野里,黑色兵士的身影不斷閃動著,一瞬間他明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自己最后要死在這幫努比亞下賤兵士的手中,“但是貝奈尼基我的妻子,你美麗的頭顱,已經被我埋葬在一個根本不會為人所知的地方,所以——我們冥府再會。”
說完,一支弓箭嗖得沒入了他耳邊的樹身當中,隨后就是第二支和第三支,分別射入了他的肩膀和小腹,他痛楚地佝僂著身軀,實在不喜歡這種被人當靶子的憋屈死法啊!
但麥德捷人還是圍定了半圈,爭先恐后地對著那棵樹,射出手里的箭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