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陰史家府邸,史烏居的書房之內。
和滿是風霜的粗糙形象不同,史烏居的書房之內卻是堆滿了卷軸書冊,經史子集,一應俱全。幾張匠韓販過來,可稱天價的輿圖也掛在書房的一角。
輿圖上,秦國局促在戎岐兩山之西的一小塊岐水畔平原上,北有龐然大物趙國,東面魏國直抵戎岐兩山之間唯一通路西絕關前。在西面更是無窮無盡的西荒,西荒上也滿是對秦國充滿敵意的部族。
秦國國勢風雨飄搖,一百余年來,莫過于此刻。而在國內,又有絕大隱患,一旦爆發,不用外敵,秦國自己就會轟然倒下!
自己縱負名劍,天下少有敵手,可又能不負史家之名,如一百多年來一樣,支撐起這個秦國么?
自己又能幫助那個肩若削素的窈窕身影,幫她分擔這沉重的壓力么?
外間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能走進他書房的,也只有史瑤一人而已。
一回頭間,史瑤果然已經立在門外,哪怕是在史家府邸之內,她仍然將自己裹得緊緊的,除了一雙蒼藍色,一望就能讓男人陷進去的眸子之外,再沒其他地方露出來。
看史瑤向自己示意,史烏居一笑走出來,向著自己往常接見各色人等的廂房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和史瑤道:“人選挑好了?做好準備沒有?嫣侯女見到你,不知道該多高興。可是我就慘嘍,南宮安回咸城,馬上你也走了,就憑著史豹幫我,史家看來撐不了多久哦……”
史瑤站定,認真的看著史烏居。史烏居忙不迭的舉手:“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史瑤低低的道:“史家有你在,就無人敢犯。”
她的嗓音略有點低,卻有風情入骨,尾音每一盤旋,不論男女,都會被撩撥得心旌搖蕩,不能自已。這風情純然就是天生的。難怪將自己始終裹得緊緊的,而且輕易不說一句話。
史烏居一笑:“我知道。”
兩人腳步都很快,轉眼間就來到廂房,一路經行,廊下侍立的史家戰士都紛紛躬身行禮。
廂房闊大,鋪著黑沉木,角落有著兵器架子,除此之外,蕭然便無一物。一個白衫青發帶的年輕人正在廂房中屏息靜氣的等候。
他裝扮和南宮安差不多,歲數也不相上下,模樣也很不壞,也竭力想學南宮安那溫和淡定閑雅的模樣,不過再怎么模仿,給人的感覺也是天差地遠。
史烏居踏足入廂房之內,史瑤并未曾跟入,在門外侍立戒備。
那年輕人見到史烏居入內,忙不迭的舞拜在地。史烏居笑著舉手:“你又不是史家之人,不用這么客氣……再說了,我如何當得術師大禮?”
那年輕人恭恭謹謹的站起:“安家主交待,奉史副尉如奉他一般,而且史副尉劍鎮全秦,小人不過是術士而已,遠遠不能稱師,爵僅公士,更無國中官職,如何能不對史副尉行大禮。”
史烏居嗯了一聲,笑問:“如何?”
那年輕人臉上浮現出一絲慚愧,又有些不甘心的樣子,幾乎是咬著牙齒道:“哪怕搜尋范圍擴大到十里范圍,還是尋不到他們一點蹤跡……小人無能。”
史烏居微微皺眉。
蹤跡不見的,自然是徐樂他們。
當日在西荒中遇見形容古怪,舉止古怪,言談古怪的徐樂一行。史烏居就敏銳的發現,在徐樂殺死的野足利身上,竟然有真元外放造成的傷口!
能將天地元氣內蘊為本命真元,就可稱得上是東華武者了。鍛體之階五境,都是將這本命真元內蘊穩固,逐漸淬煉精純的過程。而本命真元與性命一體,武者的身體也在不斷的強化。
真元內蘊穩固了,打磨淬煉精純了。才過心關而入洗髓之階。舉手投足,才能本命真元隨之外放,可稱得天地之威!
東華武者絕大多數一輩子都在鍛體之階五境中艱難攀爬,每一境都是一個關口,闖過去的十中無一。只有少數驚才絕艷的天才,加上可稱神功的合適功法,才能在鍛體之階第四第五境的時候就將本命真元淬煉到可以外放的地步。如此人物,整個東華,寥寥無幾!
而那徐樂,了不起就是第三境中淵之境,本命真元卻已經淬煉得純粹至初步有形的地步,雖然威力還一無足觀,可已經讓史烏居心中巨震。如此之純的本命真元,再進一步,達到有質的地步,那就穩穩的行進在通往武者巔峰的道路上了。
當然,徐樂要活得下去再說。鍛體之階就將本命真元淬煉至有形,對于任何武者而言都是艱險萬分的事情,更不用說他還提早了那么多!
因為這個,史烏居才對徐樂好奇,甚而隱約想起了一種不可能再現于世的功法。所以才將這等來歷不明的人收在身邊,再遣人關注,想看徐樂能走到哪一步。若是對史家有助力的話,也不妨籠絡于麾下。
對于徐樂這等來歷不明的人放在岐陰左近,會不會對史家造成什么危害。史烏居完全沒放在心上。正如史瑤所言,只要史家有他在,任何威脅都動搖不了史家。
只要他史烏居在!
史烏居這般布置,對于他這等站在秦國巔峰的人物而言,不過是閑棋冷子而已,聊備一格。不管徐樂是什么樣不世出的天才,在史烏居面前還差得太遠太遠,甚而比史豹和史瑤都差得遠。
不過現在的變故,卻讓史烏居對這閑棋冷子的興致又高了一些。
原因無他,徐樂他們一行人,自從安置在岐陰遠處的荒僻田莊后,馬上就不見了蹤影,哪怕有天道宗的術士追跡,也發現不了任何他們離去的形跡!
東華四宗門,云臺宗傳承極久,是東華的龐然大物。而天道宗卻號稱是符陣第一的宗門,追跡查探通傳消息更有獨得之秘,雖然為云臺宗上下視為小術,但是用在軍中,卻實際得多。這個年輕人申屠方,也算是天道宗后起之秀,是咸城南宮家培養出來的人才。南宮安將他留給己用,在徐樂他們突然不見遣去查探追跡的時候,申屠方還悻悻的以為大材小用。
結果卻是申屠方這等天道宗高弟,也發現不了徐樂他們的去向,甚而找不到絲毫痕跡!
這個徐樂,到底是什么人?他那幾個私屬,更是連武者都不是,如何能掩藏住形跡?在他們背后,又站著何等樣的勢力?
史烏居摸著胡茬橫生的下巴,饒有興味的在那里思考,而申屠方臉色卻越來越晦氣。以為安家主去后,可以獨當一面了,沒想到卻在一個趙國逃奴面前栽了這么大一個跟頭!
正在廂房內一片安靜的時候,就見申屠方白衫袖口突然一動。
申屠方忙不迭的告了一聲罪,從袖中取出一張無風自動的符紙,手虛虛的畫了一個簡單的陣法,手一晃將那符紙引燃。
飛灰過后,半空中突然浮現出臉盆大小的一片水波,水波中就見徐樂他們幾個人再度出現,似乎還多了一個面生的人,幾個人都是短發黑袍,秦國的黑色袍服穿在他們身上怎么看怎么別扭。其中幾個人還在莊田上撒歡,那個胖子似乎說了句什么,被幾個人壓住,雙手并指成劍不知道想干什么。
再下一刻,水波消散。一張水鏡符能制作得可以傳訊十幾二十里遠,支撐這么久時間,傳來圖像這等清晰程度。可見申屠方果然不負南宮安的推薦,操控天地元氣的精微之處,很有些修為了。
這徐樂他們居然莫名其妙的就冒出來了!去也無形,來也無跡!
申屠方朝史烏居一禮:“史副尉,我這就去一趟,怎么也要問出他們到底是怎么不見了形跡的!還請史副尉遣幾名貴屬隨行!”
徐樂好歹是史家私屬民士,南宮家在史家這里是客卿身份。要拷問徐樂的話,必須史烏居的人手來,其間分寸,申屠方還是分得清楚的。
史烏居饒有興味的擺擺手:“不必去了。”
申屠方一怔:“那小人再去布置監視他們行蹤的陣法……”
史烏居擺擺手:“也不必了,申屠,你做得很好,這幾日也辛苦了,去休息吧。將來還有得辛苦你之處。”
申屠方雖然不解,在史烏居面前卻半點異議都不敢有,躬身行禮之后,背向門口疾步退了出來。
到了門外,申屠方又對一直背對著他們默然而立的史瑤一禮:“史翼長。”
史瑤蒼藍色的眸子望向遠處,半點搭理申屠方的意思都沒有。
申屠方咳嗽一聲,尷尬而去,心里面只是發狠嘀咕:“一個月氏妖精而已,若不是嫣侯女當日看中選為玩伴,又為史老中尉收養,說不定也是我的玩物而已,卻拿著什么架子!”
雖然心里面發狠,可申屠方也知道。哪怕史瑤還是月氏妖精身份,這等玩物,也輪不到他這般地位的人!
史烏居在廂房內沉吟了一陣,也邁出門外,問史瑤道:“獻捷是什么時候?”
史瑤輕輕道:“十一日后,西出節上。”
史烏居一笑:“讓那徐樂隨行,正好在岐陽沒什么事情,就近看看,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史瑤點點頭就算答應下來,一句也不多問。
史烏居走到了史瑤前面,伸了一個懶腰:“本來以為岐陽一行就是送禮去了,沒什么意思,現在看來,總算是有點感興趣的事情了……”
離開半月之后,回到這東華來,不知道為什么,徐樂竟然對另外一個世界莫名得來的慘淡產業,有一絲說不出的親切感。
放置光門的坑洞一股霉臭潮濕的味道,顯然沒有人進來過,樹林里面安安靜靜,莊田還是雜草叢生的樣子,莊舍似乎更頹敗了一些。仿佛除了自己這幾個倒霉家伙之外,再沒有人愿意來這荒僻所在一般。
徐樂和蔡恒文兩人細細的將周遭一切檢查了一遍,才去叫來了忙不迭查點產業的劉軍,還有到處東看西看故地重游的幾個家伙。
“都干活!收拾出個能住的地方。明天都陪老四進岐陰城看看去,看生意怎么做,我們帶來的東西能不能推銷出去!”
幾個家主立正敬禮,賴文臻喊得最大聲:“yess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