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東華,對于秦國,徐樂也了解了不少。
這是個地位尊卑分明的地方,雖然秦國禮法粗疏,史烏居的親和力也算是不錯。可是兩人之間地位相差懸絕。
史家封地,以岐陰為核心,包括秦國西面北面方圓數百里,庶民身份以上子民二十余萬,封地內子民生殺榮辱,可以由史烏居一人而決。而秦國國中,史家也絕對是強藩之一,到了岐陽秦侯一脈對他也要禮敬有加。
而徐樂在史家不過是個下民士,有一塊鳥不生蛋的小莊園,除了幾個弟兄幫襯之外,手底下還沒有半點人手。就算脫離史家投入虎衛軍中,也不知道秦嫣會給徐樂一個什么樣的身份地位來著。
這個世界也要看個人實力,史烏居也是國中有數強者,劍鎮西荒之名流傳十余年。岐陽一戰中,僅僅出手一劍,就鎮得銳士軍從秦銳以降全都不敢再出手。
而徐樂雖然身負日曜真法,算是在東華武者修行道路上有了根粗粗的金手指,可比起史烏居來說,百十個此刻的徐樂一起上,估計也只是送菜的份兒。
這些差距,徐樂清楚的認識得到,雖然徐樂性子有寧折不彎的一種傲氣,可并不代表是腦殘。史烏居將他半強迫的帶回岐陰,又隨手將徐樂跟貨物一樣送給秦嫣,來回船行,也未曾找徐樂交過一言。徐樂也沒覺得是多么大的侮辱,單純的只是上位者犯不著多考慮力量地位相差太遠的小人物的心情罷了。
說起來上位如史烏居這等人物,召徐樂同船而行,在徐樂與銳士軍廝殺的時候親身來援,以不容置疑的姿態將其置于庇護之下,已經算得是大人物相當看重自己的表現了。
徐樂以為,自從自己出身之事為那神秘少女解決之后。只怕也不會再見到史烏居一面,靜悄悄的辦完脫籍之事,然后再靜悄悄的趕赴岐陽去。而且此刻不和這等上位人物多打交道,說不定也是一件省了多少麻煩的好事。
可在今夜,史烏居卻突然親臨!更以真元催發相召,將自己引到這高丘之下,這是想做什么?
徐樂看著史烏居向自己招手,咬咬牙齒也只能舉步而上。心里面只是老大疑惑。
腳步聲響動中,徐樂已經走到離史烏居不遠處,正準備抱拳行禮。史烏居淡淡一笑:“拔劍。”
徐樂一怔:“史副尉,這是做什么?”
史烏居拍拍手道:“你不拔劍,那就我來。”
話音未落,他已經一拍腰間佩著的那柄義兒軍制式佩劍,嗆啷一聲,長劍已經跳在他手中。接著一劍斜指,正向徐樂胸口!
利劍未至,劍氣已經迫人,這一劍不比史瑤出劍時候那種周圍人都覺得如針扎一般的凌厲感受。可獨當劍氣的徐樂卻覺得一股凝練到了極處的銳氣直迫而來,只要劍氣稍稍沾身,自己就毫無疑問的就要分成兩截!而且不僅僅是自己這血肉之軀,天地萬物,就沒有任何一樣東西,能在這無堅不摧的劍氣之前保持完整!
徐樂腦海中再沒了任何亂七八糟的念頭,頓時矮身進步,在東華從不離身的佩劍也順勢拔出,遠侯劍法展動,一個進步上撩就劃向史烏居胸口,劍勢才動,就聽見空氣中一聲尖銳的爆響,體內真元已經為這逼人鋒銳之氣引動,頓時激射而出!
這一切反應都是下意識的,此時此刻,徐樂腦子還沒完全轉過來。
史烏居一笑撤步擺劍,隨著他劍光一蕩,空氣中響起細碎的爆響,徐樂隨劍勢外放真元頓時被扯成一絲絲一縷縷,接著四下激射而去,削掉荒草草尖,漫天飛舞卷動。
而史烏居身形展動,劍勢吞吐,就引得徐樂不停息的不斷發劍狂攻,完全停不住手。就好像史烏居的真元吐出,象一個大網一樣緊緊包住自己,網線如何抽動,自己就得如何動作!
月色之下,兩道劍光夭矯展動,在荒丘之上盤旋飛舞,劍身反射月光,有若兩條銀龍。
史烏居還在不斷開口笑罵指點。
“…………藏鋒進劍之勢哪有這么伸出老遠的?這都是軍陣中對著持長牌遮護的重甲之勢,從只有狹小范圍的死角搶入,身形要收到最小,然后劍鋒只出三分之一,一寸短一寸險,才施展得開!再來!”
“…………穹落四方之勢哪是步戰用的?準備砍我腿么?頸子伸那么長,不怕我先砍了你的腦袋?這是騎戰沖陣之劍勢!看著小豹演了一遍就知道如何用了?真不知道你怎么在岐陽活下來的!再來!”
“…………這個時候真元催發有什么用?之所以稱為本命真元,就是因為對武者而言,每一滴真元都性命攸關!是你保命護身破敵的本錢!還沒有到武者極境,與天地同體,天地元氣隨時可以借為己用的時候,就得象守財奴一樣珍惜每一枚銅方的本錢!再來!”
“…………笨蛋,還不快退?左布罡風,右引雷霆,你撞上術士了!鍛體之階真元催發不及一丈,你怎么和遠遠對上你的術士拼?這個時候就要保住自身,依靠有遠程攻殺之器的弟兄,或者自己這一方的術士!臨陣廝殺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你得相信自己的弟兄,依靠自己的弟兄!再來!”
短短一瞬間廝殺,徐樂額頭就汗珠滾滾而落。哪怕在岐陽與曹能黃飛這銳士軍兩杰死斗,徐樂也沒有這么快就累得如此厲害。為史烏居隨劍而發的氣機牽引,徐樂每一擊都為史烏居引出了吃奶的氣力,比起在岐陽又深厚了一些的本命真元消耗得飛快。
這個時候徐樂才明白,史烏居漏夜親身突至,盡然是來指點自己臨敵時候戰技的!
雖然身負日曜真法,學習這些戰技殆如天授,很快就能上手,還仗而在岐陽狠狠出了一把風頭。可為史烏居這么一盤弄,徐樂才明白,這遠侯劍法,在面對不同的戰陣,不同的敵手,到底該怎么使用!不管是步戰還是騎戰,是單挑還是群戰,是街巷廝斗還是軍陣對撞,該如何運用這些劍勢,在史烏居不斷的喝罵指點聲中,在他的真元牽引下,徐樂才明白東華戰士經歷無數戰事所磨練出來的戰技該如何使用,才真正有恍然大悟的感覺。
而且在史烏居真元牽引之下,徐樂每一劍都不由自主的更到位,更狠辣,更圓熟。甚或連寶貴的真元該何時催發,催發到何等程度,都有了更深的體悟!
經此一番短短時間的調教,以徐樂現在對東華武者戰技的恐怖學習能力,應該又上了一個臺階。而且由此正確的道路作為發軔,隨著經驗越來越豐富,真元越來越深厚,終有一日,也能成為真正的東華強者!
說起來也是可憐,這是徐樂來到東華之后,空頂著一個驚才絕艷后起之秀的名頭,今夜一戰,才是真正有人手把手的細心教導自己的武技!
激斗當中,史烏居突然敞開一個空門,已經斗至酣處的徐樂再也收手不住,一劍如奔雷般直進,最后一絲真元催發如電,直刺史烏居胸膛!
在下一刻,徐樂就發覺自己激射而出的真元撞上了一層更為厚重,更為強韌,更為凝練精純的真元之上,如小溪匯入大海般一樣,轉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史烏居隨手抬劍一撩,徐樂就覺得一股大力撞上自己長劍,再也握持不住,頓時脫手向空中飛去,長劍猶在半空,就喀喇斷成兩截,落入了荒草之中。
徐樂抬頭呆呆的看著陪著自己經過了岐陽一場惡斗的佩劍,突然腿一軟就翻身躺倒在地上,攤手攤腳的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這一場對于史烏居而言不過是輕描淡寫的教學戰,卻將徐樂每一分精力,每一分本命真元都壓榨了出來,現在骨軟筋酥,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史烏居樸實的臉上帶著一絲笑意,還劍入鞘:“你真元凝練,算是不錯,鍛體之階的武者若是無備撞上,說不得就要吃點虧……不過本錢還是太少………你要知道,但為東華武者,本命真元就是一切!”
徐樂只覺得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打得透濕,重重喘息幾口才勉強擠出聲音來:“為什么?”
史烏居看看累得像狗一樣爬都爬不起來的徐樂,搖搖頭道:“因為陰差陽錯之下,你成了重入虎衛第一人,而重立虎衛軍就是秦侯與嫣侯女的最后一搏。你這個招牌,可不能輕易倒下。所以我才趕來磨練你一下…………你學得很快,相當不錯。”
徐樂咧嘴一笑,只覺得動動臉上肌肉都牽得疲憊到了極處的筋骨一陣刺痛:“史副尉,你坐擁史家,更有劍鎮西荒的名聲,哪怕銳士軍那幫人擁秦镕接位,將趙人引來,輕易也動搖不了你的地位…………你卻如此為秦侯處處著想,是為了什么?”
這句話是徐樂久矣想問的了,自己雖然入了虎衛,可是從史家出身這個背景卻是抹不掉的。不弄明白史烏居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為秦國現在的這場內爭準備做到何等樣的地步,自己在岐陽立足的分寸就不好把握。
這也許是一個方面,但是另外一個方面,只怕也是徐樂想知道的。這個被秦人視為超卓強者,是秦國西北長城的男人,為什么要擔負這么多責任在肩上?要知道徐樂來到東華以來,負擔著自己幾個弟兄的命運,有時候都覺得壓力沉重。
這到底是為什么?
史烏居靜靜凝視著徐樂,突然伸出一只手來:“還能動么?起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