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使團過了幽州,繼續南行,不久之后離開遼國,進入雄州地界。這里是大宋北方防御橋頭堡,宋遼使臣往來的必經之處。
失去了燕山屏障之后,為了防止契丹鐵騎南下,宋朝付出的代價和辛苦就更大了。無可奈何之下只得人為制造屏障,雄州一帶沿著宋遼邊境,在天然河道水域基礎上,大肆挖掘,修建塘泊。硬生生地人為造就出數百里防線,利用塘泊沼澤來阻止遼軍騎兵。
以步兵防御騎兵,還是無險可守的情況下,也只能用這等方法了。相當艱難,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一有風吹草動,邊境駐軍便枕戈待旦,效果也難免打折扣。
即便如此,老天爺也很不給面子,一點也不垂憐辛苦的宋朝守軍。連續多年,黃河數次決口,改道北流,儼然成為宋遼兩國界河。黃河帶去大量泥沙,使得宋軍辛苦挖掘的塘泊日益淤積,使得本就脆弱艱難的防線雪上加霜。
由此可見,幽云十六州對于宋朝的影響何其之大?收復燕云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也隨之不斷提高。
林昭心中的念頭越發強烈,或許是該做些什么了……
一路南歸,河朔的大水已經退去,但災害影響卻并未過去。許多百姓依舊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生活極為困苦。尤其是在冬日嚴寒到來之后,就更加的可憐了。雖說朝廷已經調運物資賑災,但一時之間哪能面面俱到,有所疏忽是難免的。
一路上看到種種慘狀,更讓人唏噓感慨。治河救災,富國強兵這些問題也都日益嚴峻。好在宋神宗似乎已經意識到了這些問題,有意支持王安石進行改革變法,做大有為之君。
說實在的,對于宋朝的文化和軍事方面的歷史,林昭多少有些了解。但對于王安石變法卻知之甚少,僅有的了解可能只限于中學歷史教科書。
變法內容看起來似乎都是好的,要是能認真實施,是否真能起到富國強兵的作用呢?
可惜在原本的歷史上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至于原因,難道真只是因為觸犯他人利益,受到抵制嗎?那么歐陽修、蘇軾等一批有識之士何以也要反對呢?也許王安石那邊也是有問題的……
只可惜前世對此了解不多,此時兩眼一抹黑,只能等變法開始之后,親自探索才知道。
林昭也明白了一個道理,穿越者牛逼也是有限的。
若非歷史專業人士,哪能事事了解的那么仔細。在大的歷史走向,些許創造發明上是有優勢的。但朝堂風云,律法改革方面,還是差了一些,有時甚至不如一些有遠見的精明古代人。
原來穿越者的光環也不是無所不能的,林昭潛意識的優越感微微有點受挫,看來是得虛心學習才是……至少在王安石變法這件事情上,并非高瞻遠矚之人,更多是個探索者……
不過此刻的林昭對變法多少有些期待,自己能走上仕途也是王家父子幫助之故,予以回報也是應該的。
林昭心中暗想,不若先跟著王相公干上一段時間?看看能不能幫忙改進,促成變法落實。何況至少在未來幾年,拗相公王安石可是大宋朝的風云人物,大權在握。暫時跟著他,對自己的仕途發展也會大有裨益的,嘿嘿……
自雄州南下,有大宋軍一路護送,經過真定府,過澶州,于十一月中旬終于回到了汴京。
出使三個多月,勞累辛苦,壓力重重,還經歷了生死危險,已經是相當的疲憊。因而看到陳州門,回到闊別許多的汴京,油然而生的熟悉與放松讓他們極為享受。
雖然很想直接回江南居,美酒佳肴,休息享受。可職責在身,必須先向朝廷交差。出使情況匯報的奏章和《語錄》在雄州時便已經快馬送回,想必官家和相公們已經了然于心。
當然了,一般情況下,皇帝還會再接見使臣,表示慰勞賞賜,并詢問一些細節。可是林昭等人進城之后,消息送去皇宮和兩府,回話卻讓他們有些驚奇,有些失望。
官家和兩府的相公們正在議事,暫不接見,改日另行宣召。
這算是怎么回事?
曾鞏臉上浮現出迷惘之色,張宗益則悶悶不樂,大有一副功臣受冷落的感覺,唯有林昭樂得清閑。如此正好,哥就先回去休息休息,許久不見表妹和孟小姐了,不知他們都還好嗎?一會回去給他們個驚喜……
皇宮紫宸殿,接到使團回京的消息,皇帝趙頊還真想立即接見。他已然看了出使奏報,知道此番趕上遼國叛亂,經歷不同尋常,正想仔細詢問,滿足一下好奇心的。
可是眼下根本就走不開,兩府的相公們、翰林學士、御史臺、大理寺、刑部等諸多官員,正在激烈辯論,吵得不可開交……
趙頊聽的實在煩悶,因為辯論的主題實在有點特殊……
大臣們爭論的不是治國方略,重大政令,而是一樁案件,一樁地方上很普通的刑事案件。
普通的案件能拿到皇帝面前,讓大臣們吵得不可開交,那這案件還能普通嗎?可是案件的本身確實并不復雜……
熙寧元年八月,登州有一女子名阿云,父母亡故,由家中尊長許配給一個名叫韋阿大的男子。韋阿大長相丑陋,容貌清秀的阿云心中很不樂意,便趁其晚上獨自就寢于田舍之時帶刀去殺他。
因阿云力氣小,十余刀未能將其砍死,只斷其一指。案發后,官府抓不著兇手,便懷疑是阿云所為,將她抓起來審問,在將要動用刑訊時,阿云全盤招供。
表明上看只是個傷人案,卻有謀殺未遂的成分在內。宋朝的法律規定很明晰,以及古代的禮法情況下,兩個當事人之間有特殊關系,使得這個案件就更為復雜了。
《宋刑統》有明確規定,謀殺親夫屬于惡逆,是十惡不赦的死罪。同時訂婚和案件發生時,是阿云母親的守孝期,屬于不孝,在講究忠孝的古代,這無疑是非常嚴重的罪名。
如果以這兩條罪名判決,阿云必死無疑。但登州知州許遵是個仁善之人,不忍阿云一個弱女子就此慘死。認為阿云與韋阿大只是訂婚,并未成親,故而不存在謀殺親夫一說。同時認定阿云是主動交代犯罪事實,有自首情節,死罪是可以免除的
案件上報后,審刑院、大理寺卻以違律為婚、謀殺親夫的罪名判處阿云死刑。但許遵上奏認為:在官吏傳訊被告時,如果被告能主動供認犯罪事實,應該按自首論處,減二等處罰。此案經刑部復核后,奏請皇帝裁決。最后,皇帝趙頊特頒敕令,免除了阿云死罪。
事情到這里也不算不上什么,可是刑部不接受,拒不執行。恰好此時,登州知州許遵調任大理寺任職,便堅持己見,認為阿云不應予以重判。監察御史里行錢顗隨即上書,彈劾許遵判案不公,案件再次交由圣裁。
皇帝趙頊很是無奈,只得將案件交給翰林學士商討,于是乎司馬光和王安石兩人參與進來,一個普通的案件就變成了綿延許久的朝堂激辯。
根據《宋刑統》規定,謀殺人時,“於人有損傷,不在自首之例”。司馬光即以此條為法律依據,將《宋刑統·名例》中所注:“因犯殺傷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一條中的“因”,解釋為數罪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即在犯為盜、劫囚、略賣人之類的罪的同時又殺傷人的,適用自首并免除上述之罪。顯然,這里并不包括“謀殺已傷之罪”。因此認定,阿云還是應該判死罪!
偏巧熙寧元年七月皇帝下發過一道詔書:“謀殺已傷,按問欲舉,自首,從謀殺減二等論。”這與《宋刑統》中的規定產生了沖突。許遵、王安石等人認為,應以詔旨中的所稱作為量刑時加以考慮的情節,才能公正處理此案。按律斷刑顯然對阿云之獄的量刑過重,應當從輕發落。
雙方各持己見,已然吵了數月之久,并且一直持續發酵,牽涉愈發的廣泛。誰也不曾想到,一個小女子在大宋朝引發了一場軒然大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