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介現任參知政事,官至宰輔,又是大宋諫官的一面旗幟,死后的禮遇必定會非常隆重。
加之這次阿云案的影響,使之更顯特別,備受關注。
很多言官皆以唐介為楷模,為榜樣,為師從,此刻都義憤填膺,認定了唐相公是被林昭氣死的,因此彈劾的奏章一份接著一份遞上去。他們祭奠唐相公的同時,也等待著朝廷的處理意見。
幾位宰相也都很低調,并未輕易開口,也許他們是在等眾怒減輕,也許是在等待登州復核的結果,也許是在等待皇帝趙頊表態……
出乎意料,皇帝趙頊沒有拖延,更沒有打太極,很爽口地承擔起責任,迅速拿出了實際行動。
官家親自來吊唁唐介,這絕對是莫大的殊榮,唐相公要是知道,興許能夠含笑九泉。不過官家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著風口浪尖的主角林昭。
接到官家傳召,在大慶門等候一并前去吊唁唐介,林昭便知道麻煩有轉機了。至少皇帝趙頊愿意幫助自己,在這件事情上幫助,那么拳打岐王一事的自然而然也可能柳暗花明。
不過,人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凡事要一步一步來,去吊唁唐介只是第一步,不過已經是個很好的開頭了。
對于林昭而言,與唐介之間并沒有什么深仇大恨,現在的局面完全就是個意外。只可惜此事被人抓不住不放,甚至被居心叵測之人加以利用,于是乎被放大了不少,矛頭全部對準了有些無辜的林昭。
死者為大,既然唐相公已經不幸去世,那么為了解決問題,退一步又有何妨?何況是皇帝出面讓你這么做的,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何況唐介本身也算是長輩,前去吊唁祭奠也是應該的。
因此林昭早早地趕到大慶門,皇帝趙頊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沒有說什么,便乘輦走了,林昭只好亦步亦趨地跟上。
輦車上的趙頊不由笑了,林昭是個惹事的主,惹下不少麻煩。可這些麻煩對自己無疑都是大有好處的,說來也真是巧,這廝是歪打正著,還是天生的福將?
官家降臨,唐家滿門誠惶誠恐地出迎。趙頊卻擺手免禮,親自到唐相公靈前吊唁,隨后道:“東陽,你替朕為唐相公上柱香!”
今日前來吊祭的官員不少,不少人見到林昭都惡狠狠的,目光猙獰,仿佛與林昭有殺父之仇一般。氣死了唐相公,還有臉來吊祭?還有人打定主意,要是林昭去上香,他們會出面阻攔,讓其下不來臺。
可是現在,官家讓林昭去上香……行為者是林昭,可代表的是官家,誰還敢出面阻攔呢?
還有許多有心人看懂了,知道彈劾的奏疏都將是一堆廢紙,官家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正如此刻,至始至終林昭都只是官家的代言人,誰再不長眼彈劾林昭,那就是自找沒趣,自己找死……
當然了,皇帝趙頊絲毫不曾虧待唐介,臨走時便發話追授唐介禮部尚書,賜謚號“質肅”,質者,本性,樸素;肅者,嚴正,認真。所謂蓋棺定論不過如此,給予的評價相當高了,生前身后名,唐相公算是齊全了。
從唐府出來,林昭才完全回過味來,看似很嚴重的事情,皇帝用了這么一招就輕松化解了。林昭很快意識到一個問題,之前有些小瞧了皇帝趙頊,在權謀方面,現在的自己還差很遠。
先幫自己解了第一難,那么第二件會如何呢?林昭不好開口問,皇帝也沒有說,便打發了他先回去……
林昭知道,這是個好兆頭,靜觀其變就是了。
皇帝趙頊似乎是個救火隊員一樣,因為吊唁唐介有些晚了,次日午后才去見皇太后高滔滔。
“見過母后!”
“嗯!皇兒最近很忙,可要注意身體啊!”高滔滔笑容滿面。
“兒沒事,娘娘勿要擔心!”宋時皇子直接稱呼嫡母為娘娘,相對隨意。
“聽聞皇兒去吊唁唐相公了?還帶著林昭?”高滔滔似乎話里有話,有些抱怨趙頊來的太晚。
趙頊的臉色微微一變,瞬間恢復正常,點頭道:“回娘娘,是的!”
“唐相公是三朝老臣,前去吊唁是應該的,只是那林昭……前日你弟弟被他打傷了,皇兒以為該如何處置?”
“娘娘,兒已經派人調查了,此事弟弟也有不對之處……”
趙頊話音未落,便被高滔滔搶白道:“縱然你弟弟有不對之處,可畢竟是個堂堂親王,一個小小的主簿竟敢冒犯天家威嚴,就該嚴懲不貸。”
“娘娘以為如何?”趙頊表現的很低調,畢竟高滔滔是他的親生母親,該有的尊敬是必須的。
皇太后高滔滔溺愛次子,早已對林昭憤恨不已,再見到長子這個態度,心中更加惱怒道:“交宗正寺與大理寺聯合審批,依律定罪!”
“母后,怕是不妥,真要依律審判,只怕仲明也難以幸免……”趙頊輕聲反對。
高滔滔不悅道:“有何不妥,難不成還要治你弟弟的罪不成?”
“娘娘,這是柴嘯遞上來的奏疏,加上其他調查敘述,當時確實是仲明他們言語無狀,行為輕薄,才引發沖突的……”趙頊解釋道:“何況現在坊間傳言四起,是仲明購買林昭白馬未果,故意找茬的,輿論對仲明很不利。”
“怎會有這等事?”高滔滔搖頭道:“流言蜚語又如何?單憑一點,林昭拳打親王就是重罪!”
“娘娘可以質問仲明身邊的何內侍,就一清二楚了!”趙頊說道:“外界本就有傳言說仲明仗勢欺人,若真讓大理寺介入,重判林昭,只怕結果于弟弟的名譽不好……”
咦,不對!高滔滔從皇帝長子口中聽出了幾分不同尋常……
“那皇兒打算此事如何處置?”高滔滔壓住心中的憤怒與疑惑,輕聲詢問。
趙頊沉吟片刻,說道:“此事雙方都有過錯,何況有柴氏之女牽涉在內,太祖太宗都曾有教誨,要善待柴氏后人,所以……此事雙方各讓一步吧?”
“各讓一步?難不成你弟弟的就白挨打了?皇兒善待臣子沒錯,可難道要罔顧了手足親情嗎?”高滔滔萬萬沒想到趙頊會說出這樣的話,頓時怒氣沖沖。
“兒正是想要顧念手足之情!”趙頊說話間又拿出一份奏疏,續道:“娘娘看看這個……”
高滔滔接過一看,是一個叫章辟光的官員上疏,內容則是岐王已然年長,應該搬出皇宮,單獨開府居住……
“混賬,此人真是膽大包天,竟敢挑撥離間皇室關系……”高滔滔怒不可遏,將奏疏猛地扔了出去……
一回頭恰好瞧見長子趙頊眼中復雜的神情,頓時心中一震,難道……
她本是個極聰明的女子,深諳權謀之道,適才愛子心切,才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以至于忽視了許多細節。
這會反應過來,才意識到身體遠比想象嚴重。高滔滔呆呆地看著長子,腦海中滿是震驚,甚至是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