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古道,一支旗幟清晰的隊伍正在緩緩西行。
當先一人,騎乘一匹白馬,英姿勃勃,威武十足,赫然正是新任的禮部郎中林昭!
在洛陽只是很短暫的停留,至于那場晚宴,那些“驚世駭俗”的言論已經忘的差不多了的。林昭的目的并非想要著書立說,成為大師或者圣人,只是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影響程頤、程顥兄弟,讓他們用特殊地位和思想,去間接地影響以后千年的思想潮流。
能否起到效果,林昭并不知道,只是盡力一個嘗試罷了!反倒是與司馬光的那番談話,更加有實際意義些!至于其他,則完全被他拋諸腦后了。
想要趕在嚴冬之前結束吐蕃的任務行程,就必須要加快速度趕路,早些趕到河湟青唐城。
過了洛陽,經過潼關便進入了關中之地。這里是秦漢唐的王都之地,本來也是何其的富足輝煌。
但是經歷了唐末戰爭破壞之后,已經是殘破不堪,已經不見當年輝煌。
自從五代開始,中原王朝的都城就移動到了洛陽和汴京一帶,八水繞長安的關中已經不是首選。
一來是戰爭的破壞嚴重,城池受到很大損傷,人口也銳減不少。二來是黃河中上游破壞嚴重,關中的生態條件與富饒程度已經不似當年。
再者,也是最為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交通。黃河流域在遭到不斷的破壞之后,農業發達程度已經大不如前,糧食產量也隨之下降,根本無法養活都城數量龐大的人口。所以不得不依仗江南的糧食。
這一點,是從隋唐就開始的事實。隋煬帝為什么那么執著地要開鑿大運河,難道只是為了游玩方便嗎?
可惜過于急功近利,最終便宜了李家父子。李唐王朝能夠那么的繁榮興盛,很大程度上也與運河密不可分。江淮與江南,對于北方中原政權的重要性不斷增加。
在交通不便的古代,如何運輸成為大問題。溝通南北的運河無意是最為重要的交通大動脈,王朝對于運河水運的依賴性也不斷增加。
從長安到洛陽,距離運河越來越近,到后來位于運河沿岸的汴京無疑最為方便的所在。
黃河與漕運河道的地理環境與水情變化,導致船只很難西進洛陽,像唐朝那樣直達長安更是困難。
加之宋朝國力不如漢唐,邊防線也發生了很大改變。長安所在的關中一帶,受到西夏與遼國的威脅,并不是那么安全,并不適合建國都。
所以長安就這么被放棄了,在宋朝的的地位與影響逐步開始下降。
不過長安依舊是西部最大的城池,因為由悠久的歷史,矗立在關中大地,渭水之畔。經過宋朝開國百年的休養生息,也已經有所恢復。但是因為長期與西夏作戰的關系,整個陜/西路的情況并不是那么好。
林昭無暇在這座古城尋找昔年遺跡,感懷歷史的滄桑,而是帶著使團繼續前行。
過了長安,沿著渭水直奔上游的關中門戶大散關。
關中素來有四塞之地的說法,大散關實際上就是關中的西部門戶,位置十分重要。
在此之前,經過的渭水平原,無論是道路還是安全都不必擔心,還是相當舒服的。早前在杭州,蘇軾曾經提起擔任鳳翔簽判時的經歷,對關中情形多有介紹,林昭多少熟悉一些。
“伯洲,你看渭水沿岸都是大片的農田,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國果真不假,當真是物產豐富啊!”林昭瞧著沿途大片已經成熟,正等待收割的農作物,笑著一聲感嘆,很是欣喜。
出乎意料的是,身邊的蘇岸卻是一臉凝重,臉上沒有半分笑容。
林昭立即察覺到其中異樣,問道:“怎么了?哪里不對嗎?”
“公子,農田豐收固然是好,可是要分地方,此處若全是農田,怕是就有些不妙了!”蘇岸說話時間的神情很嚴肅,似乎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怎地?”林昭還是有些疑惑不解的,甚至還有些一頭霧水的感覺。
蘇岸道:“此處已經接近大散關,再往前便是環慶路,是與西夏對敵的前線。公子應當知道,防御西夏,騎兵十分重要。”
對此林昭完全理解,畢竟他們這次去河湟吐蕃,就是沖著馬匹的。
“除了向川滇吐蕃購置戰馬,朝廷也在各地實行牧馬監,開辟牧場飼養馬匹。毗鄰西夏前線的陜/西路該是重點才是,尤其是靠近大散關的地方,理該是飼養戰馬的牧場才是,何以會是大片的農田呢?”
宋朝為了解決戰馬缺乏的問題,曾經要求過一些百姓養馬,供應馬匹需求。但是民間的圈養之法,成本高,難度大,馬匹的素質也差了許多。想要供應軍隊的需求,還是要牧場放養的馬匹才是。
但失去了幽云十六州以北的土地,西夏又盤踞西北,宋朝嚴重缺乏草原養馬地。因而騎兵也非常缺乏,在遼國和西夏的戰爭中,始終處于劣勢。
為了改變這個趨勢,宋朝在臨近前線的北方各地,設立牧馬監,專門劃出土地開辟為牧場,進行馬匹飼養。
比如河北路,以及防御西夏前線的陜/西路都專門開辟了馬場,專司馬匹飼養。
為此在仁宗年間,朝廷還有過爭執與討論,王安石也參與其中了,并且一力支持陜西路轉運副使薛向全權處置整個北方的牧馬監。
薛向也是不負眾望,至少整個陜西路這邊的情況很好,開辟了不少的牧場。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各種情況也隨之出現。
開始是有零星的百姓偷偷開辟牧場耕種,到后來再有管理牧場的官員,從上到下的睜只眼閉只眼,甚至是親自參與其中,大片的開墾牧場的土地。糧食產量確實提高,但是飼養馬匹的數量卻在不斷減少。
皇帝趙頊也為此大為惱怒,之所以這么重視林昭溝通茶馬道的提議,這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原因。唯一的差別可能就是皇帝只是認為馬匹數量在下降,卻并不知道牧場的土地使用發生了變化。
牧馬監林昭是知道的,但是具體的牧場情況卻不知曉。但是蘇岸就不一樣了,在進入禁軍之前,蘇岸曾經在西軍之中待過,對這些事情都十分熟悉。故而一路沿著渭河西行,很快就發現了這些問題。
林昭搖頭道:“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啊!”牧馬是如此,青苗法亦是如此,其實很多事情本身的初衷或者規定都是很不錯的。問題往往就出在后來的執行上,本末倒置,適得其反也正是因此。這個問題要是不能得到解決,那么很多好想法,好政策最終還是無濟于事,根本得不到實際應有的效果。
關于牧場的問題,已經是初見端倪,皇帝遲早是要知道的,待回到汴京也完全可以和皇帝略微提起。不過看到身邊的蘇岸,林昭又覺得自己完全是多此一舉。
出了大散關再往西,要經過隴右之地,擦著西夏國的領地過去,然后直達河湟青唐城。
在此之前走過的都富庶安寧之地,一路上還有大宋地方官的照顧,方便又安全,而接下來卻要面臨許多不可預知的艱難險阻。雖說宋朝與吐蕃關系良好,畢竟經過的大都是荒無人煙,不大太平的境遇,馬匪盜賊自然不必說了,光是自然條件都夠讓受了。
正是因此,林昭才決定在大散關停歇休整兩日,一來是添置些用度物品,二來也是讓人解解乏,養精蓄銳,闖過稍后的難關。
于是乎大隊在大散關停歇下來,做稍微的休整,然后整裝待發。
大散關作為一個主要的關口,軍事防衛意義十分重大,相對來說商業和生活方面的東西就不那么完善了。
五百多人的使團,在當地駐軍的配合下,暫時有了一個安頓之地。之后林昭帶著蘇岸并幾名貼身護衛出營去了,到大散關所在的集鎮上去用餐。更為主要的是,林昭想要趁此了解一下宋朝的西北民風,以及一些相關信息。
安遠客棧在大散關一帶十分有名,凡是出關前往隴右、河湟、河西、甚至是西域的商人大都在此居住。一來是因為條件不錯,二來則都是為了取個“安全出遠門”的彩頭,所以生意非常好!
林昭出來吃飯,見此處的人最多,故而也就選擇了這里。尤其是這里有許多的來往東西的客商,讓他更感興趣,可以從這些客商口中得到很多想要的信息,這將對自己此番出使大有幫助。
“公子,坐吧,西北苦寒之地,比不上中原,吃食也相對簡單些!”
安遠客棧的大廳里,伙計送上了幾道招牌菜,據說都是當地有名的美味佳肴。林昭只是看了一眼,只覺得比江南居的美食差了千萬倍。
不過這些是西北自然沒法與汴京相提并論。何況西北本就是以豪放粗狂而著稱的,自然條件也差了許多,想要吃到新鮮的蔬菜并不容易。故而桌上多是些肉食,看著倒也不錯,還算比較誘人。
林昭知道,以后一段時間可能一直都會是如此,所以必須要學會適應。故而笑道:“伯洲說笑的,能如此豐盛就不錯了。”
“公子將就著用些吧,雖然不如中原和江南的菜肴精致,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好!”林昭一邊享用美食,一邊問道:“對了,如今西北,尤其是陜西路這邊,防御西夏到底是個什么體系,什么情況?”
出使西北,林昭對于宋軍與西夏之間的攻守形勢,一些軍事方面的事情比較感興趣。畢竟前世也是警校學生,也算是半個軍人,故而有種先天的好奇與敏感。
蘇岸道:“西夏雄踞西北已經百年時光,我們大宋與他們打了許多年仗,雖說也有許多勝利。可是改變不了現在的狀況,始終如此撼動西夏的存在,所以我們只能采用較為被動的防御。
仁宗慶歷元年,范文正公經略西北,將陜西路,分陜西沿邊為秦鳳、涇原、環慶、鄜延四路。還有永興軍和保安軍坐鎮西北,對西夏是個很好的威懾。
當時范文正公修建了許多堡寨,確定了這樣一個防御西夏策略,曾經多次讓黨項騎兵望關興嘆。當然了,也離不開諸多將軍們的鎮守,才保得汴京安然無恙。”
“是啊,有西夏這么個禍患在,哪里能夠安寧?”林昭輕嘆一聲,其實在歷史上,對于宋朝的威脅最大的始終是西夏。遼國雖然也強大,時而與宋朝之間也有兵戈相交之聲,但是對宋朝造成的危害卻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大。
而西夏不一樣,因為名義上曾經是宋朝的領地,定難五州!而且每次邊患產生,對于宋朝造成的破壞都不可估量。
所以大宋朝對于西夏才格外關注,提防!邊境的幾個路都陳以重兵,一方面是防備,同時也是一種威懾!
“聽說西軍中,有許多著名的名家世家,我倒是很有興趣的。”
蘇岸解釋道:“是啊,比如之前的麟州楊家,還有府州折家。清澗城重家,也多虧了這些人,否則西北的局勢恐怕早就鎮不住了。”
楊家將,佘(折)太君,小經略相公種師道,這些都是人熟能詳的人物,林昭都是知曉的,一個個的名字說出來那都是如雷貫耳。
蘇岸續道:“楊家人丁不旺,雖然盛名猶在,但是已經不如從前了。如今西北一直長盛不衰的是府州這家和清澗城種家。都是人才輩出,很是興旺。尤其是折家,乃是鮮卑折蘭王的后裔,所以身上也隱約有胡風。
折家上下都是好男兒,男子大都從軍,甚至連折家的女兒都是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須眉。”
其實在宋朝,真正著名的應該是折家將,相對來說楊家將似乎有點曇花一現。
正在說話間,門口一陣喧鬧,一行數十匹馬在門口停下,同時一大幫人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