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便是熙寧七年年初,天寒地凍,雪花飄飄灑灑!
過去的一年里,大朝一片欣欣向榮。
身在廣南西路的郭逵總算是不負所望,終于以一場漂亮的反攻戰役,將交趾人徹底趕出了大宋國境。并以嚴酷手段震懾,暫時斷了交趾人的覬覦之心。
許多人激動不已,高呼讓郭逵繼續進軍,徹底滅了交趾。但官家趙頊卻否決了。理由是交趾之地濕熱多瘴氣,將士們容易水土不服,去歲輕率進軍,已經有過一次教訓了。本著體恤將士之心,暫時撤軍回汴京來休整。
至于交趾,則給予嚴厲警告,暫時放他們一條生路。從而彰顯上國天威與仁慈,禮儀之邦的風范。
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表面上的冠冕堂皇之語罷了,正因為如此,郭逵的戰功絕對無法與秦王趙昭相比。
官家趙頊在秦王面前,也顯得黯然無色!
西軍攻陷靈州不久,寒冬到來,黃河冰封。大宋舉國上下都擔心會趁機踏冰而來,發起反攻,復奪靈州。
意外的是,直到熙寧七年年初,擔心的事情始終都不曾發生。
一開始,趙昭還有些奇怪,這太不符合西夏人的風格,以及當前形勢啊!如果錯過了這個冬天,給宋軍一年的時間整頓,鞏固在黃河東岸的領土,西夏再想要奪回去可就難了。
西夏為何能這般沉得住氣?太詭異了!
于是乎,許多的細作潛入了興慶府。多番打探之后才知曉原因。
原來西夏國主李秉常沉疴不起,英年早逝。一命嗚呼了。
李秉常一死,西夏國頓時一片動蕩,圍繞國主之位也是一番明爭暗斗。如此情況下,他們哪里還有心思反攻宋朝呢?反而很擔心宋軍會趁火打劫,是以盡可能的隱瞞消息。
只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的,何況是國主亡故這樣的大事,必然有蛛絲馬跡泄露消息。
長安方面得到消息之后,很多人建議趙昭趁機發兵。直接進攻興慶府。
秦王趙昭深思熟慮之后否決了這個提議,靈夏一戰,西軍也損失慘重,疲憊不堪,需要一段時間修養恢復。一口不能吃個胖子,所以還需要謹慎行事,步步為營。
再者。如今西夏正內亂,倘若受到外敵入侵,威脅到他們的生存根基,難保他們不會暫時媾和,一致對外。何必要給西夏人幫忙呢?先讓他們自己亂著就是了,暫時威脅到不到靈州就是好事。至少一年的休養生息時間。彌足珍貴,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何況,汴京的趙頊也不是省油的燈,需要小心提防。寒冬也不利于行軍作戰,故而直接打消了這個念頭。
一段時間明爭暗斗。利益協調之后,西夏國主的人選終于出爐了。
李秉常不到半歲的兒子李乾順登上國主之位。由其外祖梁乙埋輔佐。宮中則有大小兩位梁太后主政(祖母與母親,皆出身梁氏)。
剛剛在靈夏吃了敗仗,竟然還能殺出重圍,成為輔政大臣,梁乙埋不簡單啊!
仔細打聽之后才知曉,原來撤軍途徑河套之時,梁乙埋爭取到了遼國方面的支持。最近一段時間,遼國天德軍十分活躍。
與宋朝開戰,又失去了半壁江山,遼國的支持對西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是雖然扶了外孫登基,自己又當上了輔政大臣,梁乙埋的日子也并不好過。接連的失敗,讓西夏將士很是不滿。梁氏兩代太后,權傾朝野,也激起了黨項貴族的強烈不滿。
一方面要整合國內,擺平黨項貴族,穩定梁氏的統治;同時又要提防宋軍,一時之間,梁乙埋也是焦頭爛額!
趙昭則難得有個空閑,只是盡管新年到來,三子出生,也不能回汴京與家人團聚。
龍潭虎穴,好不容易闖出來,又豈能再涉險。
只是汴京的任何風吹草動,觀察入微的趙昭都不會放過。
汴京城里,新年的氣氛依舊濃重。
司馬光府上迎來一位拜年的客人——邵雍!
禮節性的寒暄之后,司馬光將邵雍請入了書房。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知道,如今邵雍身份特殊,輕易不會登門。既然來了,怕又有什么話說。
實際上,司馬光很不想卷入其中,可他也知道,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何況邵雍又是至交好友,豈能拒之門外?
“君實兄,新年好啊!”邵雍笑了笑:“君實兄精神不錯,可是有什么喜事?讓我猜猜!”
司馬光不由苦笑,也不打斷,任由邵雍“玩笑”。
邵雍笑道:“可是因為君實兄被提名為集賢殿大學士的緣故?”
“才疏學淺,如何敢有此非分之想?”司馬光很謙虛,但也等于承認了事實,有人推舉他為宰相,這不是什么秘密。
邵雍嬉笑著問道:“君實兄就一點也不動心?”
司馬光明顯有些遲疑了,要說那個文臣沒有相當宰相之心,那是假的!只是他素來嚴謹謙虛,完全是君子做派,不會矢口否認,卻也不好公開承認。
邵雍笑著打破了尷尬,說道:“宰相固然是好,可若不能得官家信任,君臣不能相得益彰,只怕連善終都不能……”
這話到時一點都不假,王安石前車之鑒,有目共睹。遇到這樣涼薄的官家,還有什么好說的?
“君實兄以為,你有可能嗎?”邵雍很不禮貌地詢問,多少還有幾分捅人傷口的意味。
司馬光沉吟片刻,搖頭道:“我與王介甫不相為謀,官家能用我嗎?誰為相都好,不要是呂惠卿那等小人就是了,大宋朝堂不能再被弄的烏煙瘴氣。”
“君實兄果然君子,胸懷坦蕩啊!”
看到邵雍的笑容,司馬光頓時疑惑:“堯夫兄不會平白無故問我這個,可是有什么……”
邵雍沉聲道:“實不相瞞,宰相之位怕是與君實兄無緣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司馬光倒也并不失落,表情很平淡。
邵雍續道:“不過不必擔心,也不會是呂惠卿!至于人選,君實兄或許會覺得驚訝!”
“何人?”不是呂惠卿,司馬光放心不少。可邵雍的后半句話,頓時吊起了他的好奇心。
“韓稚圭!”(韓琦表字)
司馬光眉心一動,顯然是有些許驚訝,這個答案確實有些出乎意料。想不到官家竟然啟用了此人,非同尋常啊!
作為一個三朝元老,主編《資治通鑒》,司馬光了解的信息遠遠超過其他人。是以頃刻之間,他便想明白了許多事情,過去的,現在的,也有將來的。除此之外,他更驚訝的是秦王的消息渠道。
宰相人選乃是機密,朝堂上尚未有絲毫消息,秦王已經了如指掌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秦王是做到了。可惜啊,官家竟然沒有察覺到身邊有耳目。
邵雍道:“王介甫倒臺,文寬夫辭官,韓稚圭拜相,幾個月之前,任誰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局面吧!”
“韓琦!”司馬光搖頭道:“說實話,曾幾何時,我以為文寬夫的可能性最大,卻沒想到……”
“卻沒想到他辭官了對嗎?”
“是!”司馬光對此十分費解,文彥博的形勢大好,坐鎮大名府,河北路宣撫使任上成績斐然,再度為相,高官顯爵都不是問題。可偏偏突然辭官了,他是厭倦了?想要閑云野鶴,安度晚年?
司馬光不相信,不早不晚,偏偏是這樣一個當口上,顯得那么不同尋常。難不成,文彥博是有意避開官家和秦王?或許吧,聽說他有個兒子在長安為官。不過這并不代表他的態度,不管誰坐在垂拱殿的龍椅上,他都可以超然存在的。哪怕是為了避嫌自保,也不會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候,方式這樣直接。
其中或許另有隱情,看樣子,邵雍似乎知道什么!
邵雍笑道:“秦王突襲靈州之前,長安的文及淵收到了一條指令,讓其延緩給劉昌祚所部運送糧草。文及淵一顆赤誠之心,不忍前線將士遭遇無妄之災,故而并未遵守……文彥博無可奈何,辭官了。”
“這……”看似邏輯并不關聯的說辭,司馬光卻愕然了,半天才問道:“難道是……”
“沒錯,某人想要以文及淵在長安為耳目,為其所用,或許也可以說是對文彥博的試探與控制……”
“延緩運送糧草!”司馬光冷笑道:“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若是糧草延誤,劉昌祚所部前進必然受阻,說不定還會兵敗如山倒。如果他不能及時趕到靈州,那么秦王殿下孤軍深入,反而會被西夏人包圍……好狠毒的釜底抽薪,借刀殺人之計!”
“秦王殿下陣亡,數十萬西君將士無妄之災,進攻西夏的謀劃必然全面失敗。西夏還會趁機反攻,整個西北,岌岌可危,黨項兵鋒直達潼關都未嘗不可。”邵雍冷笑道:“看看此人魄力,非同一般啊!”
“資治通鑒,資治通鑒……就是這樣以史為鑒的嗎?”司馬光的目光中突然多了幾縷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