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hòu重的大門在關閉多年后首次打開!
月光下,灰塵飄揚,趙宗晟下意識地掩住口鼻,后退幾步!
到塵埃落定之后,趙宗晟才舉步進入。
昔日的雕梁畫棟已經破敗不堪,原本匠心獨運的花園如今則是荒草碧連天,曾經顯赫的王府儼然成為一座廢園!
凄涼,在這里看到的只有凄涼。
趙宗晟感慨一聲,踏著扈從開辟的道路,向后走去。
荒廢的王府內并非沒有人跡,王府的后院前,有一隊禁軍士兵把守在此。
士兵們看到有人從前院正門過來,很是詫異。正門封死,前院荒廢,乃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平時他們出入,都是走后院唯一留下的角門。
“什么人?”士兵大聲喝問,遠遠就瞧見一伙人手持兵刃而來,氣勢洶洶,不知意欲何為?他們接受命令在此駐守已經好幾年了,日復一日習以為常,甚至都快要忘記使命。以至于發現異常時,驚訝不已!
“濮王駕到!”有人高呼一聲。
“參見王爺!”守衛的士兵顯然認識趙宗晟,不過還是略微有些吃驚。
“嗯,里面的人還好嗎?”趙宗晟應了一聲,隨即問起后院的情況。
“按照王爺的吩咐,我們只是看管,并不曾為難。平日的用度也不曾克扣,加上各王府悄悄送來的東西,至少衣食無憂!”
趙宗晟輕輕點頭道:“好,開門。本王要進去!”
“王爺。可有圣旨?”士兵看著趙宗晟。遲疑片刻,最終還是問出口。
趙宗晟冷冷一笑,仿佛有幾分嘲弄與感慨,說道:“若非官家準許,本王會輕易來此嗎?”
“是!”士兵想了想,濮王乃是宗正卿,想來有這個全力,立即上前開門。
趙宗晟這才踏入了關閉多年的門扉!
“父親。有人來了!”
“怎么會?”
盡管趙仲山說得聲音很大,但是趙宗詠還是一臉的不相信,已經五六年了,余杭郡王府一片死寂,已經快成為地獄一般了,怎么會有人來呢?
“是有人來了!”直到長子趙仲曄也這么說的時候,趙宗詠才相信了,抬頭看向門口。眼神很復雜,有期盼,希望能夠可以走出這死寂的牢籠。卻也很擔憂。或許一刀下去,就可以徹底解脫了!
生死不過一線間!
半晌之后。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趙宗詠遲疑半天,才怯生生喊道:“三哥,是你嗎?”
趙宗詠,昔日的意氣風發的余杭郡王,此刻的聲音有些顫抖,一句簡單的問句,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復雜情感。
“是!”趙宗晟弟弟一家人的凄慘狀況,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伯父,你是來殺我們的嗎?”趙仲山急忙追問,他想活下去,他恨害怕。
“不是!”
“那是要放了我們嗎?”
“是,也不冇是!”
趙仲山愕然一愣,趙仲曄已經沉著問道:“伯父,說吧,要我們做什么?”
遼國上京,耶律洪基目送西夏使臣離開,問道:“浚兒,此事如何處置?”
“父皇,兒臣以為,靜觀其變!”
太子耶律浚話音落地,趙王耶律乙辛便搶道:“陛下,宋人已經占領黃河東岸,如今又出兵河西,西夏只剩下一隅之地了,很快會有亡國之禍。一旦他們被吞并,那宋人的目標就會轉向北方,對準我們?太子殿下,此時此刻,情況危急,怕是不能靜觀其變了。”
“王叔所言有理!”耶律浚道:“只是我們已經錯過了最合適的介入機會,宋軍的行動太快,轉眼間就吞掉了靈夏,以至于我們未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更要命的是,李秉常一死,西夏又沒能及時發起反擊。這兩個情況都出乎意料,時機已經錯過。”
“即便錯過了最好時間,但為今之計也并不算晚,一切都還來得及!”耶律乙辛先顯然不服氣。
“是不晚,但是不恰當!”耶律浚道:“如今我大遼若是介入,那么在西北與宋人激戰的主角就是我們了。到時候西夏會怎么做?他們不用和宋人拼命死磕了,作戰還能那么勇敢嗎?他們的目標會是宋朝的環慶路,還是河西沙瓜諸州呢?我們何必要拼死拼活,為西夏人作嫁衣裳呢?”
“太子殿下所言不無道理,只是若任由宋朝在西北作為,西夏必然不保,對我遼國有什么好處?”耶律乙辛道:“若是能留下一個弱小的西夏為牽絆,宋朝焉有寧日可言?”
“西夏保不保有那么要緊嗎?”耶律浚反問的很奇葩,以至于耶律乙辛都愕然無語。
遼主耶律洪基也饒有興趣問道:“浚兒,你打算放棄西夏?”
“如果犧牲一個西夏,換取整個中原,至少一個河北,父皇以為如何?”耶律浚的聲音不大,但是自信的語調中很有吸引力。
“河北路?中原?”耶律乙辛道:“太子殿下未免有些……”想到在遼主面前,尊卑有別,“異想天開”四個字終究沒有說出來。
“怎么?不行嗎?”耶律浚朗聲道:“沒有我大遼相助,西夏人只能負隅頑抗,和西夏人死磕到底!讓他們最后發揮余熱,拖住宋朝一半年不好嗎?”
“那一半年之后呢?”
“一半年之后,就該是我們出兵南下,馬踏黃河的時候了!”說到這里,耶律浚得意一笑。很是自信。也有幾分得意。
“太子殿下確信?”耶律乙辛憤憤不平。
“如何不能確信?”耶律浚反問道:“王叔難道不知道宋朝皇帝和秦王趙昭之間的明爭暗斗?就眼下的情勢來看。他們已經水火不容了,西夏滅亡那日,就是趙昭與趙頊攤牌之時。宋朝兩虎相爭,關洛內戰不休,效果該遠比西夏的鬧騰管用吧?試想一下,哪一個更有機可乘?”
“哈哈,有道理!”耶律洪基對此比較贊成,說道:“浚兒。盡快解決掉遼東的女真人,然后去南/京(幽州),南線兵馬暫由你掌控!”
“是!”
“好了,乙辛,去打獵吧!”耶律洪基玩性依舊濃hòu,笑道:“蕭貴妃已經等候許久,我們走吧!”
“是!”耶律乙辛立即稱是,轉身時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太子耶律浚。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幾年來,耶律浚成長的太快。掌握的權力越來越多,威望也日漸高漲。最重要的是耶律洪基對他越發的信任。
遼東對女真人的戰事已經進入尾聲,接下來耶律浚就該染指遼國的南線大軍,那自己改怎么辦?
耶律乙辛本想趁著耶律浚被牽絆在遼東,借著協助西夏的由頭,趁機請纓出征,掌控遼國在西線的兵力,從而有實力和耶律浚一較高下。
結果,耶律浚快速從遼陽趕回來,把這件事攪黃了。破壞了自己的計策不說,還即將掌控更大的權力。
以后的遼國,越發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耶律乙辛不由憂心忡忡。看來,必須要加快速度了。好在遼主耶律洪基很寵愛貴妃蕭坦思,貌似許久已經沒去見過皇后蕭觀音了。
哼哼,只此一點,就有反敗為勝的可能冇。
耶律浚也同樣看著快步離去的耶律乙辛,雖然剛才自己獲勝了,可是他并沒有太多的興奮。尤其是看見父皇對耶律乙辛的寵信,心中便泛起強烈的擔憂。
這幾年來,種種跡象加上母親的告誡,耶律浚已經清楚滴察覺到耶律乙辛的野心。此人很不安分,更不會就這樣默默放棄權力。也許過去幾年里,父皇對他的格外寵信和重用,已經讓他忘記了身份,忘記了尊卑,忘記了君臣界限。
提防,必須提防!
故而耶律浚才格外小心,在西夏使臣到來的時候,急忙趕回來,就是為了阻止耶律乙辛掌握兵權。今日的目的是達到了,但是直覺告訴他,耶律乙辛一定會發起反擊。說不定此刻已經在醞釀陰謀詭計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怕的就是此人背地里出陰招。
耶律浚到底還年輕,還做不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樣的自信和灑脫。只能時時刻刻提防,小心應對了!
對了,該去看望一下母親才是。耶律浚知道,自從這個與自己年歲相當的蕭坦思入宮之后,父皇對她格外寵愛,如今已經是僅次于皇后的貴妃了,在宮中地位很高。再加上其父親,兄長姐夫都是契丹貴族,權勢不小,自然就更加不凡了。
若是將來生下個兒子,說不定還有麻煩!耶律浚雖然自信,可一旦不是獨子了,太子之位就會變得不那么穩固,肯定會有人興風作浪,蠢蠢欲動的。尤其是耶律乙辛與蕭坦思一家走的很近,更讓耶律浚不安。
更糟糕的情況是,自從蕭坦思入宮,父皇已經一年多不曾前去看過母親。堂堂遼國皇后,備受冷落,母親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身為兒子,更改應該多去探望才是!至于自己不在的時候,還好有妹妹耶律特里,只是……
一想起那丫頭對某人念念不忘之后,耶律浚就很傷腦筋!
蕭觀音的處境確實很不好,雖然貴為皇后,卻是個失寵的皇后。
年老色衰是不可避免的,雖然才三十多歲,保養得宜,依舊稱得上風華絕代,可到底無法與年輕可愛的蕭坦思相比。
何況蕭坦思更活潑,這點更對耶律洪基的胃口,可以陪著丈夫一道游玩涉獵。而蕭觀音莊重典雅,是個文靜的才女,與丈夫的性格相差很大。加之身為皇后。有母儀天下的責任。時常勸說遼主少游玩。多關注朝政。
雖然句句在理,但內心之中,耶律洪基對她還是頗為厭煩的。尤其是蕭觀音年老色衰之后,哪怕風華不減當年,可早已失去了新鮮感。
蕭坦思入宮之后,耶律洪基眼前一亮,很滿意這個可人兒,倍加寵愛。對蕭觀音的就更加冷落了。
苦守深宮的滋味不好受,備受冷落的同時,蕭觀音更多的是擔心。
蕭坦思也出自于后族蕭氏,從出身上來講,也是可以做皇后的,有動搖自己地位的可能。
說實話,蕭觀音并不十分在乎皇后之位。但作為一個母親,她必須要為子女打算。若非皇后,兒子耶律浚就不是嫡子,太子之位就會動搖。甚至連三個女兒的地位也會大不如前。娘家的族人也會受影響。
除此之外,恐怕及時心靈上的空虛了。蕭觀音骨子里實際上是個文藝女青年。她很在乎內心的情感。
長時間的冷落,很是寂寞,丈夫就這樣拋棄自己了嗎?蕭觀音嘆息一聲,眼神中閃過一絲淚花,提筆在紙上寫道:
掃深殿,閉久金鋪暗。
游絲絡網塵作堆,積歲青苔hòu階面。
掃深殿,待君宴。
拂象床,憑夢借高唐。
敲壞半邊知妾臥,恰當天處少輝光。
拂象床,待君王。
換香枕,一半無云錦。
為是秋來展轉多,理有雙雙淚痕滲。
換香枕,待君寢。
鋪翠被,羞殺鴛鴦對。
猶憶當時叫合歡,而今獨覆相思袂。
鋪翠被,待君睡。
裝繡帳,金鉤未敢上。
解卻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見愁模樣。
裝繡帳,待君貺。
疊錦茵,重重空自陳。
只愿身當白玉體,不愿伊當bó命人。
疊錦茵,待君臨。
展瑤席,花笑三韓碧。
笑妾新鋪玉一床,從來婦歡不終夕。
展瑤席,待君息。
剔銀燈,須知一樣明。
偏是君來生彩暈,對妾故作青熒熒。
剔銀燈,待君行。
蒸熏爐,能將孤悶蘇。
若道妾身多穢賤,自沾御香香徹膚。
蒸熏爐,待君娛。
張鳴箏,恰恰語嬌鶯。
一從彈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風雨聲。
張鳴箏,待君聽。
落筆之后,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十首《回心院》道盡了蕭觀音心中的悲苦,掃深殿,拂象床,換香枕,張鳴箏,日復一日重復這些事情,為的就是丈夫能夠回心轉意。
蕭觀音一字字地又讀了下去,淚流滿面,以至于哭花了胭脂裝扮。三十多歲的女人了,哪怕天生麗質,也不得不用脂粉精心妝扮。
尤其是被冷落,丈夫專寵別的妃子,蕭觀音就更在乎自己的容顏了。故而一邊傷心,默默低聲誦讀,一邊坐在銅鏡之前,重新妝扮。
淚眼朦朧間,仿佛有個男子被自己呼喚而來,從鏡中走來。是丈夫?淚眼迷離,蕭觀音猛然一驚,英俊瀟灑的年輕面孔,分明是……當年那個才華橫溢的宋朝使臣!
蕭觀音回過頭來,宮殿里空蕩蕩,再無他人。銅鏡昏黃,其中又何曾有他人?那么剛才……是幻覺?是內心長時間孤寂之后的企盼?
可內心之中竟然是他,并不是丈夫!
一時之間,蕭觀音漲紅了臉,羞澀不已!好半天之后才恢復了正常,補好妝容之后,恢復了雍容華貴的氣度,這才吩咐道:“來人,將這些詩稿整理好,交給趙惟一譜曲配樂,改日前來演奏!”
“是!”侍女前腳出門,太子耶律浚后腳就來了!
“母后,你可還好?”耶律浚明顯發現,母親清瘦了不少。可以想見,這一年多來,母親過的什么日子。
“都好著呢!”蕭觀音笑著回答,可自己都說得沒底氣。宮殿陰冷寂靜自不必說,皇后手冷落,蕭貴妃專寵,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兒子自然也有耳聞。
耶律浚輕聲道:“母后,蕭坦思的事情你別放在心上,她不過是一時風光罷了,將來……”
“嗯,為娘想得開!”蕭觀音雖然內心寂寞凄苦,但當著兒子的面卻不愿意表露。
“母后放心,兒子會向父皇諫言,讓他來探望母后。”耶律浚本來不想干涉父親的私生活,但見到母親如此境況,頓時有些不淡定了。
“不必了!”曾經一直期盼,可一瞬間,蕭觀音竟下意識地拒絕了。或許,內心之中期盼的另有其他,也許……
蕭觀音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說道:“浚兒,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是了,如今母親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
你我母子榮辱一體,母親這般境遇,幫不上你什么,更需要你自己保重。莫要為了為娘的事情,惹怒你父皇!”
“是!”耶律浚沉吟片刻,點頭答應道:“兒子一定不辜負母后期望,遼東的事情馬上就要結束,父皇讓兒子前去南京,主持南線軍事。只要我表現不俗,多立戰功,母后你的地位就會穩固,一個蕭坦思,不足為慮!”
“嗯,好!”蕭觀音放心不少,只要兒子表現出色,太子之位穩固,那么自己的皇后之后就不會動搖。
耶律浚道:“不過母后要小心,耶律乙辛與蕭坦思一家安通款曲,怕是不安好心。今日父皇拒絕了他前往河套領兵救援西夏的事情,他必然不服氣,暗地里肯定會報復,甚至與蕭坦思聯手謀害我們母子。母后千萬小心些,平時行事也謹慎些,千萬莫要讓人抓到把柄做文章!”
“嗯,好!”蕭觀音應了一聲,驀地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該將《回心院》詞拿去給趙惟一譜曲奏樂的。
如此,必然會傳出去的,會不會有些麻煩?轉念一想,蕭觀音又輕輕搖搖頭,若能傳入丈夫耳中,或許……他會不會回心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