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水門很少在夜間開啟,只有如今這等“特殊情況”例外。
蘇岸按部就班地清查之后,便讓船只逐漸出城。
至于仔細程度,差不多就可以了,夜間視線不好,不可能過分仔細。
再說了,流言四起,百姓們對朝廷的做法不滿,士兵們同樣也有抱怨,不好明目張膽消極怠工,但至少態度上可以不用那么積極。
某些人心里還隱約有種想法,若是真的遇到了,情愿放秦王家眷出城。
看目前的架勢,來日秦王入主汴京的可能性很大,若是救了來日的后妃和皇子,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蘇岸也有這樣的期盼,但他目的不是為了功勞和投機,只是單純的一種愿望。不過他也清楚,秦王一家人數眾多,目標很大,想要輕易離開并不容易。
等候的船只已經離開了七七八八了,月上中天,已經半夜了。忙碌了一天,饒是身體健壯,蘇岸也覺得十分疲憊。
上了岸,提起葫蘆喝了口烈酒,這玩意解乏。自從當年在杭州接觸,已經很多年了,成為一種習慣。
隨后打發了同行的士兵先回去休息,他想要靜一靜,更為了等一個人。
坐在河邊的楊柳下,蘇岸清楚地察覺到某一瞬間,光線有顯著明暗變化,那個似曾相識的人影又出現了。
“是敵是友?出來見個面吧!”
一顆石子凌空而來,落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一個長發女子出現在河邊。黑色勁裝包裹著玲瓏的身材,動作十分靈巧。
蘇岸回頭看過去,只覺得十分熟悉,可是一瞬間竟然反應不過來。
黑衣女子滿是期盼的眼神中多了些許失望,輕聲道:“蘇大哥,你不認識我了嗎?”
“玉童姑娘?”直到聽到聲音,蘇岸才試探著喊道。
“是我,我還以為蘇大哥不認識我了!”來人正是沐思虹的侍女玉童,輕功了得,當年是一頭短發的假小子。而今則是滿頭青絲,長發披肩,多了些許女子的婉約秀氣。
蘇岸也訕訕道:“玉童姑娘變了妝扮,所以一時間沒認出來。”
“那是現在好看?還是以前好看?”玉童問出這句話之后,俏臉上頓時多了一抹緋紅。好在是黑夜之中,旁人也瞧不清楚。
蘇岸不由為之愕然,片刻之后才道:“以前精神,現在更……漂亮!”
假小子變成楚楚動人的大姑娘,顯而易見。
“那就好!”玉童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
蘇岸又愕然了,他不知道該如何接話茬,雖然覺得在這個當口上,玉童突然出現很是奇怪。他很想問緣由,可是嘴巴微張之后,又閉上了,現在問,似乎有些不合時宜。
汴河畔,楊柳隨風而動,月光照耀下,水面上波光浮動。一時間,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難免有些怪異。
玉童低著頭,纖細的腳尖提著一顆石子,稍微用力,石子飛出去冇落入河水中,頓時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和她心里一樣。
怪異的氣氛持續了很久,玉童才打破了沉默,問道:“蘇大哥,這些年你過的可好?想來已經娶妻成家,孩子已經幾歲了吧!”
沒人看得見,夜色之中,玉童的臉如同紅蘋果一樣。她故意壓著嗓子,就是怕聲音里會有顫抖,或者說到一半失去了勇氣。
黑夜之中,蘇岸也遲疑了一下,低聲道:“粗野的兵卒哪里有家室可言?”
“是嗎?”意料之中的答案,可聽他親口說出來時,還是忍不住激動。即便努力想要克制,可是無論如何,都壓制不住澎湃的心潮。
五年時間,壓抑的了五年的東西,驟然間打開一個缺口,想要克制就不是容易事了。對一個女子而言,尤其如此。
蘇岸辦事心思縝密,粗中有細,可是在生活上卻是個粗獷的漢子。粗枝大葉的他,根本沒有留意到女兒家“明顯”的情緒變化。
“玉童姑娘,你怎么會在這里?孟夫人與沐夫人他們還好嗎?”蘇岸最終還是主動開口詢問了,適才的氣氛太詭異,有些壓抑。
“都好!”玉童這才收斂心情,此刻正事要緊。
蘇岸下意識地點點頭,微笑道:“那就好,秦王殿下……”
“殿下也好著呢,想來你都已經聽說了。”
“是!”
“殿下和夫人都時常念叨你!”
玉童一句話,蘇岸頓時眼前一亮,忍不住虎軀一震,訝然道:“真的嗎?”
言語之中,蘊含著太多的驚喜與激動,還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來。
玉童暗自松了口氣,一顆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了,輕聲道:“若非如此,殿下也不會讓我此時來找你!”
“殿下讓你來找我?”蘇岸依舊處在驚喜之中。
“是的!”玉童道:“其實幾年前,殿下就知道了你的下落,是我發現的……當時我想來找你的,但是殿下不讓。起初我以為是殿下還在怨恨你,所以沒敢……直到前些日子,夫人才告訴我,殿下從來沒有責怪過你,不來找你,是擔心你的安全,怕你為難。”
“真的?”
蘇岸是在疑問,可是內心之中更多的是驚喜和欣慰,或許他心中根本就沒有絲毫的質疑。
“嗯!”玉童悄悄抹去臉頰上的淚珠,低聲道:“今天來此,是殿下和夫人與讓我來的,他們說……蘇伯洲是仗義之人,危急時刻,值得信任。”
“可是夫人他們需要幫忙?需要做什么,蘇岸義不容辭!”
蘇岸很清楚,他每天在運河上忙碌著是查什么。玉童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必須與此有關。要幫忙,他絕對義不容辭。
他絲毫不懷疑玉童所言,他了解那個人,不論他是縣令還是秦王,始終是那樣的坦蕩。
五年時間不聯系,一來就是關乎生死的大事,蘇岸沒有任何的抱怨,甚至還非常的激動和欣慰。此時此刻,玉童身上關聯的是秦王家眷的安危,秦王能讓他來找,等若是將身家性命押到自己身上。
如此程度的信任,怎能不讓人動容?蘇岸覺得十分榮幸,秦王這般做,等若是將自己放在最重要的時刻啟用,可見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利用?蘇岸不覺得。其實,他很樂意被秦王利用,那是一種榮幸。
“殿下果然沒看錯蘇大哥!”玉童激動不已。
蘇岸道:“眼下搜查很嚴格,想要送王妃和夫人們出城,怕是不容易!”
“我知道,不是出城,而是……”玉童走到近前,壓低了聲音在蘇岸耳邊低語幾句。
玉童說話間,吐氣如蘭,微熱的美人呼吸落在耳垂和臉頰上,蘇岸不由地住有些心跳加速,臉上也隱約有幾分羞澀。
不過他此刻心中只有大事,幾乎是處在心無旁騖的狀態下,些許微妙的感受暫時被拋諸腦后了。
“好,知道了,我會配合的。”蘇岸還有任何的顧慮,立即答應。
“蘇大哥,此事可能會有危險,你不害怕嗎?”玉童小聲詢問。
“行伍中人,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蘇岸笑了笑,說道:“何況士為知己者死,無論如何,都要報答秦王殿下的信任之恩,否則我會更加愧疚。”
玉童叮囑道:“你小心,一定要留著性命等殿下回來,那時候會加官進爵,會……”
“哼哈,我知道了冇,別擔心,沒事的!”蘇岸笑道:“玉童姑娘,你也小心些。”
“嗯!”一瞬間,玉童心里暖暖的。
“那好,我們分頭行動!”
“嗯!”玉童臨走的時候,又回過頭來,低聲道:“蘇大哥,以后叫我玉童就是了。”
“好,玉童姑……你小心!”
月色如水,汴河畔溫柔的氣氛中,兩個人影匆匆離去。
夏日的清晨,總是格外的涼爽,尤其是在鳥語花香的宮廷花園之中。
貴妃朱氏和往常一樣,緩緩走過花叢,花草還是以前的味道,清香宜人,沁人心脾。
只是心情已經完全不同了,朱氏根本無心賞花,只是在花叢間來回踱著步子,眉頭緊鎖,滿是哀愁與擔憂。
本來她的生活很不錯,貴妃的身份雖比不上皇后,卻也無比尊貴。最重要的是她有兒子,而且是皇帝事實上的長子,若無意外,按照傳統將來是要為太子,登基為帝的。將來即便是不能成為太后,地位也是極為尊崇的。
可惜,官家年紀輕輕就突然病危了,這讓朱氏很著急。好在向皇后對她一直不錯,兒子若是能繼位,還是有盼頭的。丈夫也確實是這樣想的,一直想要立她的兒子趙煦。
可是半路殺出個揚王來,太后是鐵了心要立次子趙顥為帝。兄終弟及,那她們這些先帝的后妃該怎么辦?只能是身份尷尬的皇嫂,日子會很難過。最讓人憤怒的時間,本屬于自己兒子的皇位就這樣生生被人奪走了。
朱氏心中滿是恨意,出身一般,見識淺bó的她不知道什么才是大局為重。只是單純的認為,兒子要丟掉皇位,她怎么能甘心呢?
可是丈夫昏迷著,太后又那樣強勢,自己一個勢單力bó的妃子根本反抗不得。
眼見著情況越發的糟糕,朱氏心里就越是焦躁,越發的坐立不安!
該怎么辦?
除了在花園里踱步,干著急之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這最孤獨無助的時候,腳步聲響起,有人輕聲道:“這不是朱貴妃嗎?”
朱氏回過頭來,瞧見楚國大長公主趙福康正緩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