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了嗎?”
“聽說了什么?”
“那些小家伙開始組建自己的基地了。”
“喔。”
繪羽舞把自己變成許多金屬的魚在空氣中游來游去,納米機械組成的人工智能載體似乎喜歡模仿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面對孟神機的提問,她兀自在空氣中游來游去,表現得像是對所有事都漠不關心。
“你有興趣去幫助他們嗎?”
“我為什么會有興趣去幫助他們?”
“我以為你很喜歡他們。”
“你為什么會這樣認為?”
“我知道你上次把系統的后門……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入口,告訴了紅胡子那個單純的學生。”作為創建者之一,孟神機在本部的“矩陣”中有自己獨立的空間,依照他的個人習慣,這個空間純白一片,只有他用來消遣的東西。一頭銀色短發的少年盤腿坐在沙發上,正把玩著一個掌上游戲機。
“說不定我已經立刻又開始討厭他們了。人類總是這么捉摸不定的東西,甚至連我也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在純白色的空間中四處游蕩的銀色魚群聚集在另一只沙發上,凝聚出蘇荊的容貌,用蘇荊的聲音說:“或許成為人類是一種錯誤,如同面對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題。”
“人類有著自身的獨特優勢,正是因為無法被窮盡,所以才顯得格外有趣。雖然……在我眼中,即使人類也并不是無法被窮盡……”孟神機輕聲喃喃自語,似乎在思考一個難解的哲學問題,“啊。對了。在我離開后,你有什么打算么?”
“打算?”繪羽舞變出另一張臉,這張臉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臉,孟神機知道,這是她從紐約城千萬人口中隨機挑選的人面。這也說明了她的回答——她完全沒有打算,只是會繼續這樣得過且過下去,以一個平凡的冒險者的身份。
“你有打算加入哪個年輕的團體嗎?俱樂部?小隊?”
“那又會帶來什么改變?”繪羽舞又換了張臉,這次這張臉是另一個年輕女孩的臉,劍眉入鬢,表情嚴肅。細薄的雙唇抿在一起。孟神機短暫地吃了一驚,這張臉他居然沒有第一時間推算出來,然而他迅速找到了這張面容的“地址”,那是一個不在他資訊庫中的新晉冒險者,算法之神化身的神思迅速在無數因果中推演。一路逆流而上,直到看見了最初的那一瞬間。
“嘖,沒想到周老頭還藏著這么一手。”孟神機感嘆道,“原來還有他……”
“原來還有他。”繪羽舞又變化成孟神機的面容,惟妙惟肖地重復了一遍。
“小舞。”
“是?”
“我私人給你一個任務。”
“請說。”
“讓科技聯合的理念流傳下去。”
“科技聯合的理念?”繪羽舞歪過腦袋,“是什么?”
“知識。知識改變世界。”孟神機把自己的臉從游戲機上抬起來,一字一句地說。
“知識改變世界。”
熒幕上,一個老人站在“矩陣”中心的主席臺上。看上去已經年過半百,但是他的腰依然挺得很直,他的名字是捷爾任斯基。
“長久以來。我們科技聯合為了冒險者社會的發展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我們堅信,只有和平的世界才能夠發展出文明,而只有高度發達的文明,才能夠誕生出偉大的,能夠改變世界的科學技術。而我們最后的目標,在那頂科學皇冠上最耀眼的明珠。我們這些苦行騎士們所追尋的圣杯,就是對整個多元宇宙的所有生命。時間軸上的所有生靈,帶來……救贖。”
影像中的“導師”有著一對嚴厲的眼神。捷爾任斯基這個俄國名字在八十年前的冒險者世界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干瘦的老人穿著整潔的服裝,氣質像是一柄鐵錘般堅硬,與其說是一名著名的科學家,倒不如說是一名年老的將軍。
“我們的科學到底是為了什么而生?很多人問過我這個問題。答案,我們的科學,是為了愛而生。我們的愛,才是我們為了科學事業犧牲、奉獻的最大原動力。心懷對這個世界的愛,為了改變這個世界,我們才站在這里,結成一體,用同一個聲音,發出共同的號召!為了達到我們的目標,我們可以放棄一切,奔赴時空的每一個角落,只為了那將我們聯合在一起的同一個愿望!那就是將這個不完美的世界,變得更完美!”
“我們作為科學的傳道者又應該具備什么素質?我們需要勇敢、堅強、沉著、冷靜。我聽過,我們某些同志簡單地認為,科學家不需要這些可貴的品德與意志,只需要研究科學所具備的敏銳頭腦。我告訴你們,這種說法大錯特錯!我們和那些赤紅軍團的人打過好幾仗,而我告訴你們,一個科研工作者要比那些武夫具有更堅強的意志,更堅定的決心,更勇往直前的勇氣!因為我們,已經走上了這條用科學,拯救全人類的道路!”
“既然我們選擇了這條道路!我們就要堅信不疑地走下去,直到理性的光輝能夠照耀全時空!這是我們,被時間,被世界所賦予的使命!!”
“和平,只有通過戰爭才能取得!如果有人妄圖用他們的刀劍來摧毀理性與知識的王國,如果有人想要用野蠻征服文明,用我們的尸骨壘起他們的王座,那就讓他們放馬過來!讓他們知道,我們是理性與秩序的守護者,而理性與秩序的守護者,是不會失敗的!!”
畫面中傳來海潮一般的“萬歲”高呼聲,令坐在屏幕前的人也為之皺眉。
你怎么看。
“捷爾任斯基在八十年前毫無疑問,如日中天,與武帝并為冒險者世界中日月爭輝的雙璧。雖然很多人無法理解。一個區區十星級的家伙,為什么地位還在幾個十一星的東西之上……哼,能看出他厲害之處的,恐怕也只有站在世界最頂點的那些人了。”
呵呵。你看出來他厲害在哪里了么?
“這個么……”
坐在屏幕前的人想了想,輕輕敲打著自己座椅的扶手。
“他是‘支柱’。”
“他是所有科學體系的基礎。雖然他一直被當做十星級,但是他的真實實力,我覺得應該和武帝相差仿佛。”
你錯了。
“我錯了?”
“鋼鐵”捷爾任斯基的強大之處,不在于他是五大天元基礎之一,也不在于他的戰斗力……在征天之戰中,他的戰斗實力根本不值一提。他的強大之處。在于他名號所顯示的,可怖的意志力,以及卓越的眼光和判斷力,他似乎總有一種嗅覺,可以嗅到未來世界的走向。在征天戰役結束后。他是第一個脫離武帝組織,建立第二個冒險者集團的人。后面的柏拉圖、周神通、還有現在的時之主,都是在他之后,才有魄力獨當一面的。
“還有這種事……”座椅上的人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事實上,在上一個世代的喪家犬們聚集起來的時候,第一次公選領袖,他的得票數比武帝更高,只不過他拒絕了領袖的職位。把領導者的位置讓給了后來的武帝。
武帝是因為實力和心態而成為冒險者的領袖,他則是因為領導者的精神。武帝是上一個世代的旗幟,他就是舉起旗幟的那只手。這樣一個人。在我看來比武帝更難對付。
“但是八十年已經過去了,現在‘鋼鐵’已經很久沒有在公眾場合露面了。”座椅上的人提出不同意見。
不要因為老虎蟄伏自己的爪牙,就以為它已經改吃素了。通訊的另一邊似乎傳來冰冷的笑意。為了達到他的目標,這個瘋子是能不眨一下眼睛地把整個科技聯合填進去的。他的秉性就是這樣,偏執,潔癖。完美主義者,甚至對自己人也疑慮重重。他潛在水下。只有一種可能,就是為了更好地看清這個世界。他站在太高的地方已經太久了。久到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看不清真正世界的模樣,但即使是這樣,他改造世界的腳步也沒有停下,你難道沒有注意到這幾十年來不停出版、更新的《冒險者指南》嗎?幾乎每一個新的冒險者都會購買的低價書籍,署名是“導師”,就是他一百年前在征天之戰中的外號。他的脈絡,我用鼻子就能嗅出來。
“這個我倒并不意外。很久以前,我也是一個小冒險者的時候,從那上面學了不少。”座椅上的人翹起二郎腿,“作為一個知恩圖報的人,我后來調查了很久,到底是誰在做這個公益事業。除了盜版和翻版外,基本上都是從科技聯合的文教部門里流出來的。然后我在科技聯合里安插的人手再一路追查,卻陷入了重重文書的迷宮,筆名與假名的后面是一個陷阱。我的人手差點陷在里面,還好我及時切斷了聯系,不然后面的人恐怕能一路抓到我的蹤跡。”
你膽子很大。
“這也是你選中我的原因之一,對吧。”座椅上的人笑道,“總而言之,擁有這種能量的,估計就是科技聯合五位董事之一。我當時反而覺得管文教部門的捷爾任斯基不太像是那件事的主謀,因為當時,他給人的印象還是科技聯合的董事會主席,多元宇宙中最有權勢的超級大人物。我當時懷疑的人是他們能源部門的艾默生,后來又接觸過艾默生之后,才覺得不會是他。我又把懷疑對象轉向孟神機,然而他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無聊的人。那么就只能是……‘鋼鐵’了。”
你是接下來計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膽子再這么大了。
“我知道。我知道。”坐在椅子上的人無謂地擺擺手,“總而言之,武帝閉關了幾十年,柏拉圖有做不完的實驗,周神通守著自己的一塊地盤不動彈,時之主絕對中立不會插手任何一方,那么,我們最麻煩的對手就是這個老頭子,對吧。”
你也知道,最近科技聯合已經開始擴張自己的地盤,這是一個很明顯的信號。他已經不甘寂寞了。
“我倒不覺得這是什么陰謀伎倆,你可能把這種事看得太嚴重了。很多時候,上面的人只是隨口提一句,下面的人就開始絞盡腦汁地過度發揮,或許還有幾個主戰派拿著雞毛當令箭,不怕事兒大地想搞點大新聞出來。恐怕那兩個不安分的就盼著開戰吧。距離上一次有點規模的戰役過去已經太久了,那幾個人估計閑得骨頭都癢,巴不得明天就殺去斗神之城呢。”
既然你是現在的領袖,我也不干涉你的判斷,好自為之。
坐在椅子上的人隨手切斷了通信,看著屏幕上最后定格的畫面,臺上的老人高舉拳頭,目光堅定而熱烈,似乎正穿透時空,嚴厲地逼視著他。
“好了好了,如果這是一場游戲,就讓我們來玩一玩吧。”
他用食指點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感知了一下目前組織內所有成員的分布。浩瀚時空中,許多星點立刻在他的腦海中映出來。每一個星點都代表一個烙印,一個立下血之誓言的人。這些人因為同一個秘密而走到一起,懷著不同的目標站在這一面黑色的旗幟之下。許多人都不知道,這面黑旗有著比任何一個集團都悠久的歷史,甚至在征天之戰還未打響的時候,甚至在上一個世代剛剛興起的時候,它就已經在口耳相傳中存在,比任何一個理念,任何一個組織都更為古老的團體,一個數百年來從未斷絕的傳承。
“混沌分裂者們,早上好。”
這一代的“混沌之眼”用輕柔的聲音向遍布多元時空的兩萬余人冒險者問好,他知道,這將是黑旗復興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