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不肯賣呢?”
“大概是因為……你要知道,你們公司旗下可是有sunrise這樣的業界a級動畫制作公司,如果我們也被收購的話,大概旅者這個名字就逐漸名不副實了吧。我可不想讓他們把我手下最好的人都挖走,只剩下一個空殼子……“
兩人肩并肩坐在醫院走廊里的長椅上,夜半三更,蘇荊卻因為白天的昏迷而無法入睡,出院手續還沒辦,就在走廊上聊天打發時間。
“我會保護你們的。”路夢瑤把身體靠在冰冷的不銹鋼椅背上,稍微有些瑟縮地把自己的身體縮緊了一點。蘇荊瞥了一眼,把自己厚重的大衣脫下來,結果被她擋了回去,“你一個病人,還是穿上吧。”
“最大的問題實際上也不是這個,我只是作為一個社長兼監督……想做自己喜歡做的動畫而已。”蘇荊仰起頭,看著白晃晃的走廊燈光,“不想做分配下來的任務。當然,如果你有足夠好的故事,我也愿意去做,但是現在不就已經是這樣合作了嗎?‘旅者’是我一個人的珍寶,是我人生的最重要的一部分……真不想賣給別人。”
“自由啊。”路夢瑤的聲音變得有些含糊,她用一只手支著下巴,“真好啊。”
“我其實一直有一個故事想做成動畫。”蘇荊繼續說,“從幾年前就一直在考慮這個故事了,是一個都市偵探題材。當然,破案刑偵這個題材本身受眾也有限。甚至比起乙女向的作品受眾更少。主角組依然是偵探助手的傳統搭配,冷淡惡毒的美少女偵探。以及看上去很溫柔帥氣的助手……”
“聽上去有點似曾相識嘛。”路夢瑤的聲音越來越輕,“前幾年那部二十一世紀銷量最高的輕改作品。里面那位著名的女主角和男主角,難道不是這種模式嗎?”
“聽上去的確是這樣,但是這里的女主角更優秀,而男主角也更復雜。”蘇荊笑道,“而故事的第一季結尾,是女主角發現,她一直追索的那些案件,其背后深藏的陰謀網絡,主使者……正是一直陪伴她的男主角≧style_;。而沖突在這里醞釀到極點。因為她確實地已經……愛上了他。”
“那……?”
“張力在這里繃緊到極限,她理性崩潰地去找他,她作為天才偵探的一面被作為女性的,感性的那一面完全壓倒了。她想要抓住他,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身邊,甚至甘愿放棄自己追尋真相的原則,而換來能夠與他在一起的……的……生活。然而被男主角……拒絕了,因為他也深愛著她,不想讓自己背負的黑暗將她也拖下泥潭。”
“好像。有點牽強啊。都合主義了一點吧……”
“呃,到時候會有各種背景安排來強化合理。”蘇荊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是理性重新回來,她……逮捕了毫不反抗的他。故事在這里畫上逗號。到時候,無論銷量怎樣,我想我都會做第二季。因為第二季才是故事敘述的重心。”
“在男主角在監獄中服刑一年后,他留下的犯罪網絡卻繼續運作起來。讓人懷疑她之前的一切判斷是否都出了差錯。一切都像是世界上存在另一個他一樣。為了追尋真相,她在幾番受挫后來到重刑犯監獄。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將被秘密關押的他,在嚴密的監管下,他與她重新結成組合,追尋新的犯罪者。”
蘇荊停了一下,繼續道:“這里加入一個新人物,男主角的雙胞胎妹妹,也就是這一切的主使者,試圖靠自己的行動將他脫罪。而男主角就必須在兩個女生中……”
他突然意識到路夢瑤已經沒有聲音了,轉過頭看的時候,她已經把頭靠在他肩膀上,睡著了。
他凝視著她的睡臉,心臟突然有些羞怯地跳動起來。蘇荊扶住她的肩膀,輕輕把自己的身體抽出來,然后湊上去——輕輕地吻了一下。
很輕,很輕。甚至沒有太多的感覺,也沒有那種他想象中的美好感覺,只是微不可察的一點點觸覺。他坐在那里,等待了很久,然后輕聲嘆道:“因為他也無法割舍……與她的那些時光。大體上來說,是個偏言情方向的故事。”
理所當然地,沒有回應。
他把她的身體輕緩地抱起來,比他想得更輕盈,就這樣抱到他的床位上,輕輕放下,蓋好被子。然后走到走廊上,重新坐回剛才的長椅。
一般來說,這會兒都會抽支煙吧。但是蘇荊是禁煙主義,所以他就把從隔壁床上拿來的枕頭墊在頭下面,躺在長椅上開始想故事的劇情,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位面旅者”這個詞,來自蘇荊年輕時候寫的一本幻想小說,當然地,那個故事只存在于他的私人筆記本里,只有路夢瑤曾經看過。這位認真嚴肅的友人給出了很中肯的評價,或許也正是她的鼓勵,讓蘇荊成為了今天的創作業者。在入行近十年的現在,那個當年幼稚的故事,現在只有在看到這個公司名字的時候才會勾起他的一絲回憶。
還記得那是一個相當王道,傳統的故事,講述主角在奇妙世界中的冒險,一路上逐漸收集到可靠的同伴,逐漸變得強大,最后改變世界……這樣的故事。哪怕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這樣的故事就已經泛濫了,然而時間并沒有讓這類型的故事褪色,哪怕到今天,王道的故事總是會有許許多多的受眾,或許是因為青少年讀者永遠不會消失吧。
人在年少的時候,總會想要冒險的。
現在蘇荊和位面旅者社做的故事是類似都市異能題材的小說,和當季的《文豪野犬》有些相近。然而他對《文豪野犬》的原作評價并不特別高,用比較得罪人的話來說。就是“專門賣人設”的作品。不是說賣人設不好,只是原作者朝霧卡夫卡在之前作品中表現出的編劇實力相當強。這個特點在這部漫改作品中并沒有得到體現,而且他作品的改編作總是成績不佳……
這部名為《戰略級天使》的作品可以說是綜合了都市異能、反戰、國際政治、架空歷史……等等元素的野心之作,當然,為了避免某些尷尬之處,故事發生的世界是一個架空世界,完全高仿現實世界,然而名字卻完全不同。例如新羅馬合眾國、泛亞太共和國、歐洲經濟共同體(這個似乎沒有改的必要)、俄羅斯帝國(反正也不存在了)等等。在風格上是比較陰郁的異質之作,雖然是架空加上幻想題材,然而蘇荊的想法卻是以相對現實主義。偏自然主義一點的描寫方法。
理所應當地,這部動畫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要仆街的氣息。
雖然有來自中國大陸的制作委員會付賬,但是蘇荊還是試圖把這個故事做得更好一些。而這部作品的原作對他來說頗有可觀之處,為那部還沒有定下名字的偵探作品創作也增添了一些積累。
哪怕是在做夢的時候,他也會不停思考這些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有的時候能夠進入自己正在創作的故事里。而這一次,他清晰明確地來到了那部偵探故事的場景中,而他的視角,正是男一號。
他不會說明。但是這部故事的主角與女一號,正是以他本人與路夢瑤為原型。
蘇荊看著正咬住嘴唇,忍住淚水的路夢瑤,心中頓時一陣劇痛。為了戲劇原則。他筆下的兩人會在第一部的末尾分道揚鑣。然而現在是在夢里,他不再害怕,不再膽怯。上前用力把她抱在懷里。
“我們在一起吧。”他貼在她耳邊說。
就在這個時候,之前暈倒的時候……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出現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背后有人。蘇荊轉過身,看見那里站著一個高挑的少女。正哀愁地看著他。不用言語,他已經知道了這是誰,就是那個第二季才會登場的妹妹。然而在這之前,他還從未考慮過妹妹的具體人設,但是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渾身上下的細節卻已經完備畢至,讓他在一瞬間明悟了眼前站著的人擁有何等過往,對他又心懷怎樣的熱烈之情。
她身上,有一條若有若無的縹緲絲帶,連進他的身體內部。
“哥哥。”她笑道,“別忘了我啊。”
但是,你只是一個我想象出來的角色……蘇荊在夢中有些大惑不解,我的人生中,沒有一個妹妹啊。然而在夢境中,這些邏輯已經變得曖昧而模糊,他也不太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妹妹,就像是一瞬間經歷了很長時間,他突然認定,自己真的有一個妹妹了。
第二天早上,他被拿著檢查報告的路夢瑤推醒了。
“……嗯?”
“有個壞消息告訴你。”友人拿著報告,冷冷地俯瞰他正皺成一團的臉。
“啊……?”蘇荊有些艱難地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臉,沉默了一會兒,“說吧,是什么絕癥?”
“……運動不足。低血糖。”路夢瑤用鞋尖踢了踢他,“平時要注意鍛煉身體。醫生說了,你應該休息兩天。”
“這會兒哪有時間休息。”蘇荊摸出手機打了兩個電話,早上八點,山村貞子和蓋琪都沒接電話,按照平時工作的時間表,這兩人應該剛躺下睡著,這會兒哪怕是揉臉都喊不醒(他偷偷試過一次),“……我的生物鐘跟她們不同步了,這可就有點麻煩,又得倒一下。”
“說起來,你昨晚提到的那個動畫。”路夢瑤說,“你打算什么時候做?”
“誒?”
“那個比較偏言情一點的偵探故事。”她舉起手中的早餐紙袋,“具體的路上說吧。先載你回家?還是去公司?”
蘇荊習慣性地想說去公司,但是考慮了一下,還是苦笑道:“先回我家吧。”
路夢瑤去過他家幾次,知道路,很快就到了。進門的時候看見山村貞子的鞋子東一只西一只地散在玄關門口,手提袋也直接丟在地上,看得出來畫師回家的時候已經疲累得快要隨時倒斃在地。
有一個合租同事的優點在于蘇荊有的時候能夠享受到一些家務方面的分擔,不過考慮到兩人都是高壓力的工作狂,所以家里也并不怎么整潔。廚房最大的用途是用來加熱微波食品,以及偶爾煮碗面,做個早飯之類的。其余時間開火的次數不多。
“與一位美人兒住在同一屋檐下,感覺一定很不錯吧。”路夢瑤一路上和他簡單地談了談那部動畫的細節,沒有再提收購的事兒,蘇荊也摸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態度。路夢瑤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一股淡淡的不置可否的神氣,讓人捉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雖然她問問題的時候輕飄飄的,然而蘇荊感覺到了這個問題的敏感度,不敢怠慢。
“絕對沒有你們想得那么不錯。”蘇荊嘆息道,“沒有那個羅曼蒂克的時間,每天回到家連洗澡都不想洗,不知道多少次和衣而臥……就這樣跟豬一樣睡過去了。”
路夢瑤自顧自地脫了鞋子四處亂轉,山村貞子的房間門關著,但是她一轉門把手就轉開了。她挑了挑眉毛,沒做評論,然后又打開冰箱看了看,里面的調味品比食材更多,堆滿了精力飲料和冷凍速食。
繞了一圈之后,她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典型的物質文明時代。”
“這句話由你說,總覺得有點微妙的諷刺。”蘇荊難得有一點清閑的時間,這是多久以來的第一次?他把自己的包放下,然后開始燒水泡茶。路夢瑤摸了摸很久沒開機的電視頂,彈去指尖的一點灰屑。
“你呀……”她嘆道,“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又怎么能照顧你未來的女朋友呢?”
“沒有辦法。”蘇荊苦笑道,“不然就不結婚了唄。”
“……”路夢瑤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抬起頭想了一會兒,似乎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抿起了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