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的月光照耀下,殷血歌睜開了雙眼。
月光下,血妖一族的血脈天賦自然而然的發動,漫天月華中隱隱有一絲絲銀色的光流不斷墜入殷血歌的身體。剛開始只是他身體附近一丈左右的月光中有這樣的異象出現,當他睜開雙眼后,這樣的異象覆蓋的范圍驟然膨脹到了數里方圓。
這數里地內的月光精華被他一人剝奪,點點先天太陰之氣化為尋常肉眼不可見的靈液寶珠不斷涌入他的身體,充滿了他的四肢百骸,填充了他的經絡血管,讓他的每一個細胞都歡呼雀躍起來。
這一路遁逃,大概有一年時間或者更長。
殷血歌順著海流,不斷的向遠離瓊雪崖的方向逃跑,他一直藏身在深海中隨著洋流前行。有鮫人少女贈送的避水珠,在深海底的呼吸并不成問題,最大的危險剛開始是那些修士胡亂丟下來的各色雷火,接下來就是深海中各種海獸。
這一路行來,好幾次碰到了可怕至極的深海巨流,一個翻卷就將他打出數十萬里地,這樣的事情時常發生,每一次都折磨得殷血歌險死還生,每一次都掏空了他最后一點力氣。
但是也正是這樣的深海巨流,雖然讓殷血歌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但是也讓他好幾次的逃脫了必死無疑的絕境,讓他從那些兇猛猙獰的海獸大嘴下逃出了生天。
一年時間,漫長的遁逃之路,殷血歌根本沒有機會安心修煉,他只是不斷的跑,不斷的逃,不斷的亡命廝殺,不斷的身負重傷。幸好這一路上他吞噬了無數海魚海獸的精血,每一次重傷都只是讓他的身體變得越發的強悍,讓他的修為越發的精純。
其實兩個月前,他就再也沒有碰到那些滿天下搜尋他的修士,這兩個月來,他只是不斷的和海獸廝殺爭斗。這一片海域卻也奇怪,沒有任何小島供他落足,他只能胡亂的順著一條洋流向前漂行。
就在小半天之前,他碰到了一頭快要修成元嬰的海妖。那海妖一言不發就大打出手,殷血歌和血鸚鵡兩人聯手,好容易才將那頭海妖拾掇了下來,但是他也耗盡了所有力量,就連血鸚鵡都累得快要昏迷過去,所以一主一仆這才漂在海上,任憑海流將他們帶到了這里。
緩緩站起身,深深的看了一眼正一手掐著血鸚鵡的脖子,身上一絲不著,渾身臟兮兮的盻珞,殷血歌張開雙手,向著天空的五輪明月深深的一吸。
頓時肉眼可見一道尺許粗的銀色光流無聲無息的注入殷血歌的嘴里,他的身體宛如氣球一樣微微膨脹開,他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寸肌膚都突然流出了銀色的皎潔光芒。
四周天地大勢突然一陣晃動,滾滾幽冥之氣呼嘯而來,不斷注入殷血歌的丹田中,化為點點血元滴落在已經壓縮成一點血光的九重浮屠小塔上。太陰精華一遍遍的洗練著殷血歌的身體,空虛的身體堊內不斷涌現出新生的力量,殷血歌只覺自己的力量在不斷的膨脹,不斷的提升。
丹田中壓縮成微小一點的九重浮屠小塔上突然噴射出無數團血色蓮花圖案,一種奇妙無比的感悟突然從丹田中涌現。殷血歌張開了雙眼,他的眸子里隱隱有一條極其簡單,但是仔細看上去卻又無比復雜的紋路一閃而過。
那是大道的痕跡,那是天道留下的一縷氣息。
殷血歌突然笑了起來,他右手食指指向天空,輕聲說道:“破而后立,原來如此。”
一路掙扎,一路廝殺,無論是體力還是精神都完全匱竭,尤其好幾次處于生死關頭,殷血歌自己心頭都蒙上了濃郁的死亡陰影。
但是這一刻,在這個平靜偏僻的小海岬內,在這黑漆漆的由無數貝殼風化形成的沙灘上,看著滿天的月光,看著身邊那個面容模糊、渾身臟兮兮的小丫頭,再看看扯著脖子在那里罵罵咧咧的血鸚鵡,殷血歌的心頭突然一陣的寧靜。
“活著,真好。”
漫長的逃難,漫長的廝殺,最終化為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活著,真好。只要活著,就有無限的可能,就有無窮的希望。世上的事情,莫不若此,只要一個人還活著,他就有無窮盡得到可能。殷血歌此刻滿心歡喜,他居然還活著,在這么多修士的追捕獵殺下,他居然四肢齊全的活了下來,這種感覺真的太好了。
周身精力彌漫,匱竭的力量不斷涌出,殷血歌深深的呼吸著,他體堊內的全部精氣神突然向著九重浮屠小塔凝聚的那一團血光涌了過去。他的面孔急速蒼白,渾身血氣瞬間被抽得干干凈凈,甚至他的靈魂都被那一點血光抽去了一部分,悄然融入了那一團血光中。
朵朵血蓮花在丹田內綻放開,驟然間所有的血蓮花向內一凝,一點活潑潑靈動異常,蘊藏了無窮生命生機的血光在無數朵血蓮花瓣中悄然浮出。這一點血光包容了殷血歌的全部精氣神,蘊藏了龐大的血元能量,更有殷血歌一部分的靈魂蘊藏在內。
“原來如此。”
輕輕一笑,殷血歌雙手結了一個古怪的宛如蓮花的印訣,他的心臟內一團血炎噴薄而出,然后突然化為三百六十團拳頭大小的血色火焰環繞全身,同時灼燒起他的整個身體。
‘嗤嗤’聲中,大量黑色的粘稠的煙霧從殷血歌的頭頂冒出,這是他一路上吞噬了不知道多少海魚、海獸的精血而囤積在體堊內的雜質。這一路上他也沒有機會認真修煉,第一世家的無名法訣也一次都沒有運轉過,故而他體堊內的雜質已經多得驚人。
低沉的雷鳴聲不斷響起,無名法訣不斷的運轉,大量粘稠的雜質不斷從體堊內噴出。殷血歌只覺渾身一陣陣的輕松,很有一種飄飄欲仙快要隨風飄去的感覺。
先天太陰精華隨著月光不斷涌入身體,填補著殷血歌這一路上廝殺征戰造成的生命本源的虧耗,讓他的生命氣息變得越發的茁壯旺盛。
盻珞震驚的看著殷血歌,因為她聽到殷血歌體堊內傳來的奇異的響聲,并且看到殷血歌的身體正伴隨著‘咔咔’的脆響悄然的長高,也就是一刻鐘的功夫,殷血歌就這么平地拔高了兩寸有余,看上去已經和尋常十七八歲的青年沒什么兩樣。
他滿頭的長發直接披散到了腳踝附近,海風呼嘯而來,他的長發一根根的飛起,在月光下反射出了淡淡的光輝。
“天地未開之時,鴻蒙無非一粒。”
清然一笑,殷血歌丹田中連續九聲清脆的仙音飄出,一朵拳頭大小的九瓣血蓮在他丹田中悄然成型,一顆拇指大小形如蓮子的本命血蓮子穩穩的懸浮在那血蓮上,不斷放出絲絲縷縷的血光照耀整個丹田。
‘汩汩’聲不絕于耳,殷血歌丹田中開始有大量粘稠的血漿噴出。這些血漿沉重猶如水銀,晶瑩剔透宛如水晶,殷紅璀璨好似紅寶石,更散發出淡淡的馨香。
這一片血漿迅速的向四周擴散著,眨眼間就已經膨脹到了直徑三米左右。
那一朵血蓮就靜靜的飄浮在這一片小小的血池上,全身所有經絡中大量的血元不斷注入丹田,經過那一刻本命血蓮子的提純之后化為點點血漿注入血池。然后血池中的血漿不斷飛起,流入身體各處經絡中,為殷血歌提供綿綿不絕的龐大力量。
本命血蓮子修成,殷血歌儼然已經踏入了尋常修煉者的金丹境界。
高空中,一點雷云剛剛成型,殷血歌向那雷云望了一眼,秋蟬蟄隱術悄然發動,胸口處蟄伏的大羅金風蟬放出一絲黯淡的金光繞著他的身體輕輕一掃,本命血蓮子凝結時的一絲異樣氣息就這么悄然散去。
天空中的雷云不知所措的在方圓十幾里內轉了幾個圈子,最終不甘心的慢慢散去。
殷血歌饒有興致的看著天空的雷云,突然展顏一笑。他對自家老爹出身的第一世家越發的感興趣了,傳說中結成金丹必須要承受的小雷劫居然都被他躲了過去,這秋蟬蟄隱術真正是了不得。
他也不擔心避開了小雷劫會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尋常修士真氣駁雜,肉體不純,必須依靠小雷劫淬煉真氣,捶打肉身,每一次雷劫對那些尋常修士都是一次肉身和真氣雙重進化的機會。
但是殷血歌修煉的都是何等道籍,在無名法訣匯聚的天地大勢捶打下,他的肉體就連一絲兒雜質都沒有,他的真氣也是凝煉凝結到了極致,這個小雷劫渡不渡也就是這么回事。
吐出一口長氣,從乾坤戒內掏出一件長衫披在了身上,殷血歌轉向了呆呆的蹲在地上直愣愣看著自己的盻珞。四周的異象都已經消失,無論是月光中的銀色光流,或者是滾滾而來的幽冥之氣,這一切都好似一個夢幻,早就隨著海風悄然飄去。
“小丫頭,你的心很好,居然知道把我們從海上拉到岸上來。”背著手,俯下身子看著盻珞,殷血歌笑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盻珞。”盻珞乖乖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還在沙灘上一筆一劃的將自己的名字寫了出來。她的字跡很生硬,但是一筆一劃很是工整,顯然是花了大力氣學寫字。
“盻珞,很好聽的名字。”仔細的看著沙灘上的那個美麗的名字,殷血歌歪著腦袋,上下打量起盻珞來。矮小干癟的身體,渾身臟兮兮的,小臉蛋上更好像帶上了一層面具,灰塵和泥漿在她的臉上厚厚的涂上了一層。
這小丫頭是故意將自己涂抹成這個樣子,看她的臉盤兒,這分明是個小美女的輪廓。
而且她雖然有意瞇起了眼睛,可是她眸子里一閃而過的銀光,可是瞞不過殷血歌銳利的目光。
“我是特意在這里等你的。”盻珞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她挺起了胸膛,正視著殷血歌說道:“你是從仙絕之地之外的地方來的神仙么?”
仙絕之地?殷血歌的目光閃爍,他迅速想起了兩儀星的風土記錄中關于仙絕之地的介紹。
這是兩儀星上所有修士都不愿意靠近的一塊兒絕境,這里沒有一絲兒天地靈氣存在,只有一種讓修士極其厭惡、無法利用,碰觸的時間太久甚至會腐蝕修士的身體和靈魂的可怕氣息。所以恒古以來,兩儀星的修士,哪怕是那些散仙和地仙大能,他們都不愿意靠近這里一步。
尤其是那些散仙,他們的肉體因為各種緣故毀壞,只剩下元神修煉成近乎于地仙的仙體,但是仙體的穩固程度遠不如地仙。仙絕之地的氣息對地仙只是有害,對散仙而言,可就是致命的毒藥了。
現在看來,這所謂的不明氣息,分明就是幽冥之氣,而且是濃度極高的幽冥之氣。這里的幽冥之氣甚至比邙山道場小幽冥境的幽冥之氣更濃郁數倍,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的話,尋常人怕是在這里活不了幾天就會因為幽冥之氣的腐蝕而死去。
所以,盻珞這個小丫頭居然能活蹦亂跳的出現在殷血歌面前,這實在是讓他詫異。
看到殷血歌沒回答自己的問題,盻珞突然跪倒在殷血歌的面前,用力的向他磕了幾個響頭。一邊磕頭,盻珞一邊悄聲說道:“爹爹說,給神仙磕頭了,就是神仙的徒弟了。那么,盻珞現在是你的徒弟了。”
血鸚鵡‘咯咯’一聲笑,仰天一屁股栽倒在沙灘上。他幸災樂禍的看著殷血歌,將他的心底話一下子就說了出來:“尊主自己都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子,收徒弟?哈,還收了個黃毛小丫頭。有史以來最不靠譜的師徒,嘿,鳥爺絕對沒說錯。”
‘砰’的一聲,殷血歌一腳將血鸚鵡踹飛了出去,什么叫做有史以來最不靠譜的師徒?這賊廝鳥說的都是什么話?
冷哼一聲,向血鸚鵡狠狠的瞪了一眼,殷血歌一手按在了盻珞的腦門上。
一絲血氣滲入盻珞的身體,殷血歌感受著盻珞體堊內的經絡和血氣運轉的情況,只覺得無比的詫異。這丫頭居然是天生的百脈暢通,而且氣血也比尋常孩童強盛了數倍。更讓殷血歌震驚的就是,盻珞的先天元陰格外的豐沛靈動,簡直就好似一口火山藏在她體堊內,隨時都可能爆發。
如此精純龐大的元陰之氣,殷血歌相信這丫頭的資質絕對好得驚人。奈何他手頭上沒有任何測試靈根天賦的工具,根本無法為盻珞測定她的天賦屬性罷了。
但是殷血歌敢肯定,這丫頭的天賦絕對不會差,最少最少也是一個頂級的真品靈根,更大的可能是仙品靈根。而殷血歌現在也知道,任何一個仙品靈根,哪怕是在仙界,都是讓個大宗門打破腦袋都要爭奪的寶貝啊。
“好,好,好,盻珞是吧?你以后就是我的徒弟了,我叫殷血歌,你以后就是我的開山大弟子。”
殷血歌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他根本不知道這個開山大弟子意味著什么,反正就這么近乎玩笑一般,抱著一種撿到了大便宜的心思,殷血歌就在這荒僻的沙灘上,收下了他門下最重要的盻珞。
此時的盻珞則是萬事不通,她只是單純的依靠聚居點的一些傳說,覺得殷血歌是來自外界的‘神仙’,她就干脆的拜了殷血歌當師傅。
雖然未來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這個時候,在這明麗的月夜中,剛剛凝結金丹的殷血歌,以及還沒有開始修煉的盻珞,誰又說得清未來的事情呢?
一把抓起了跪在地上的盻珞,皺著眉頭向她光溜溜的小身板望了一眼,殷血歌從乾坤戒內掏出了一件寬大的袍子,用力的將她卷了起來。
一邊包裹盻珞,殷血歌一邊嘀咕道:“小丫頭子,穿衣服要注意啊,這光溜溜的可不行。”
“嘿,可不是么?這光溜溜的,只是便宜了別人。”
一個輕浮的聲音從遠處的礁石后傳來,殷血歌的眉頭一挑,冷笑著向那邊望了過去,卻是一點兒聲音都沒出口。今天月色很好,殷血歌的視力又極強,他已經看到了數十丈外一塊礁石后走出來的一名壯碩男子,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一個干癟枯瘦,看上去好似一只大馬猴的少年。
壯碩男子拎著一根木矛,步伐沉重的向這邊走來。那個生得好似大馬猴的少年手持一張木弓,臉上掛著一種極其猥瑣、下流的笑容,目不轉睛的盯著盻珞,亦步亦趨的跟著那壯漢,躲躲閃閃的挪了過來。
“彭叔。”盻珞向后退了一步,小腳踩在了自己的長矛上。腳尖輕輕一挑,蛇牙木制成的木矛蕩起一條弧線跳了起來,盻珞穩穩的一把抓住了長矛,擺出了一副防御的架勢:“彭叔怎么會來這里?”
被稱為彭叔的壯漢狠狠的瞪了殷血歌一眼,他本來想要對盻珞說點什么,但是他的眼睛突然睜得老大的,他死死地盯著殷血歌身上的長衫,語氣急促的說道:“你身上穿著的是什么?是什么皮子?怎么這么軟?這么滑?還能反射月光?這是什么皮子?脫下來,快,全部脫下來,還有你腳上的靴子,全部脫下來。”
一旁傳來了血鸚鵡怪聲怪氣的笑聲,隨后一團血光飛了過來,血鸚鵡一翅膀將那大漢打得飛了出去。
“干,敢在鳥爺面前攔路打劫?你不要命了?喂,娃娃,你來這里做什么?”
血鸚鵡圍繞著那大馬猴一樣的少年盤旋飛舞著,嚇得那少年瑟瑟直抖。
“我爹,我爹給我找婆娘來的。”
“他說,找了盻珞做婆娘,就一輩子不愁吃喝了。”
殷血歌愕然,血鸚鵡‘咚’的一下直接從天上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