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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這是廣州陸思元的回信。”
朱濟世從書桌后面站了起來,忙不迭從王云嬌手中接過了個信封。書桌對面坐著的左宗棠和鄭洪兩個人對望了一眼,都流露出些許期盼。他們是來向朱濟世報告曾國藩梳理廣東綠營的事情,這位歷史上的晚清名臣是頗能任事,也勇于任事的。奉了道光圣旨之后就曰夜兼程南下,用了不到一個月就從燕京到了廣東。從虎門傳回的消息,穆特恩和曾國藩已經坐鎮廣東水師衙門,整個廣東水師的漢人武官,都要分批到虎門接受考核,不僅要考兵法、武藝,還要考核他們為官任事之能。之后,穆特恩、曾國藩、賴恩爵三人還要巡視廣東水師所屬各鎮,考察兵事。凡是在考察中發現存在失職或兵法、武藝皆劣的武官,一律開革,絕無姑息!
而在這番整頓之后,穆特恩、曾國藩將會繼續梳理廣東綠營陸路,賴恩爵則將親帥大軍進攻大嶼山。
雖然道光遣曾國藩南下梳理廣東綠營的行為,必然會讓漢人武者離心,但是短期內也難保廣東水師不振作一二。因而即將到來的大嶼山之戰,極有可能會是一場苦斗!如果數量龐大的廣東團練,再會同綠營一起進攻,濟世軍縱然可以守住大嶼山,也畢竟殺傷慎重。無論是濟世軍的損失,還是廣東團勇的死傷,流的都是漢人之血,是朱濟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所以朱濟世才會寄希望于煽動廣東某處團練起義,以促成滿清自行裁撤廣東團練。
只是能否真的將團練煽動起來,誰都是心里無底。
朱濟世接過書信,匆匆拆開,一目十行的看完,臉色一松,隨后眉頭又擰了起來。
滿清王朝的官吏和八旗新軍,在關鍵時刻總算不負所望,繼續在干著蠢事。現在就看三元里那些民人,能不能在陸思元等人的煽動之下,出來和滿清官府對抗了?
他將書信遞給了左宗棠,后者細細看了一遍,思索半晌,點點頭對朱濟世道:“此事能成!不過還需我們暗中再出些力氣。”
“軍師,你有什么良策,盡管道來。”
左宗棠擺了擺手,“我沒有良策,不過這陸思元是一定有辦法的,明公,讓三姨太帶一隊錦衣衛和三十萬塊銀元去廣州。”
朱濟世點了點頭,還沒有吩咐下去,一旁的鄭洪便道:“還是我帶人去廣州吧,云嬌妹子不宜冒這個險。”
“這樣也好。”朱濟世望著鄭洪道,“延平侯,此去廣州無論事情成敗,你都不許有絲毫閃失,明白嗎?”
鄭洪摸了把光頭,哈哈笑道:“你就放心吧,我們小刀會、天地會在廣州城內外的兄弟少說也有十萬,就是廣州府、南海縣、番禹縣的捕快衙役,也都是洪家兄弟。”
韋紹光韋二爺最近的心情可算是糟糕到了極點。他是廣州城北三元里村東華里的一戶中農,還兼做山工(營建和照管墳墓)。生得身強力壯,學過武術,姓格剛直豪爽,嗜好飲酒,在三元里當地極有威望。因為他在五年前的1841年曾經領導過三元里抗英斗爭,按照英國方面的記載,這場斗爭一共打死了5個英國人,打傷23人!呃,須知根據英方公布的數字,我大清煌煌百萬天兵,在整個鴉片戰爭中一共只打死了60個英軍,這韋二爺領導的三元里斗爭的戰果竟然占到了其中的十二分之一!真是讓大清的八旗、綠營兵丁們情何以堪。
雖然立下如此大功的韋二爺,并沒有得到滿清朝廷的絲毫嘉獎,仍然在鄉間務農。但是他的名望畢竟是高的,三元里村的幾個士紳也極看重他,委以民團教頭,平曰農閑之時,就領著幾百青壯耍弄槍棒,雖然賺不到什么錢,但卻也快活。可是最近,不知道道光皇帝吃錯什么藥,居然異想天開地要振作八旗,連廣州城里的廢物八旗兵也要擴編,組織什么八旗新軍!而且還看中了三元里這里的土地,要圈了去做兵營艸場!
至于給價不過每畝二十塊銀元,還要扣除歷年積欠!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大清朝的田賦正項并不算太重,一般農人只要勤儉一些總還可以付清的。可是正項之外的各種攤派、雜費、孝敬,可就沒個準數,常常會比正項還高!特別是鴉片戰爭前后的這幾年,廣東這里的各種攤派更是多如牛毛,戰前就開征了練勇銀,戰后又為支付賠款征報銷銀子,現在又開征海防捐,林林總總加一起,各種雜派加征都超過正項幾倍了。
而三元里這里,因為在鴉片戰爭中“大敗”過英兵,所以民人都牛哄哄的,廣州官衙也惹不起他們。所以自三元里抗英之后,除了正項,一切攤派雜費都是免交的,當然不是真的免了,而是先欠在那里不提,或許就在等著秋后算賬的時候兒。
韋二爺已經讓村里面能寫會算的陸舉人的兒子陸思元給粗略算了一下,現在三元里每畝田地上面,各種各樣的積欠加一塊兒,就沒有少于二十五塊銀元的。也就是說,扣除積欠,三元里的農人非但得不到一塊錢的給價,每畝最少還要倒找五塊銀元!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正關著門在家喝悶酒的時候,忽然聽見院子里面有腳步聲傳來,接著就是一陣敲門聲,“二爺在家嗎?我是陸思元。”
陸思元他爹陸培芳雖是被革了功名的舉人,不過還是有別于一般的農人,在廣州官面上還有些路子,因此三元里和周圍幾個村的保正是由他擔任的。三元里一帶的練勇,名義上也歸他指揮,平曰還負責征收田賦雜派。
“陸少爺,還是為征地的事情?”
將陸思元迎進屋子,韋紹光便問起來自己最關心的事情兒來了。
陸思元嘆了一聲,取出一小袋銀元,交到韋紹光手里,“韋二爺,你的事情發了,趕緊出去避下風頭吧,這些銀元就當路費,記著,走得越遠越好,別回廣東來了!”
“什么?什么事情發了?”韋紹光一臉木訥地問道。
“還有什么事情?當然是道光二十一年的事情了!”陸思元咬著牙道,“你還不知道吧,朝廷現在正和英夷交涉,要驅逐朱皇爺離開香港,為了討英夷的歡心,就打算拿你闔家老小的人頭當個見面禮!咱們三元里村還有周圍幾個村子的民戶,也都要跟著一起遭罪,起碼是個田地抄沒,哪家要是不服,就流放寧古塔給他們滿洲人為奴!”
“豈有此理!這……這是朝廷出了殲臣啦!”韋二爺啪的一下就把手里一袋子銀元都砸在地上,散落了一地都是銀光閃閃。
陸思元擺擺手,正容道:“韋二,可不能這么說林大人,這次是道光爺其中下的圣旨,不干林大人的事。那朱皇爺要興漢家天下,道光是滿人,如何肯答應?于是便叫林大人賣國給洋人,據說還要開禁鴉片,任憑洋夷用煙毒來害咱們漢人!林大人不忍你這個忠良受害,才著人給我爹爹報信,叫你趕緊逃亡的。”
“逃?能逃到哪里去?”韋二爺低吼了一聲,“這幫滿狗,還讓不讓咱們漢人活啦!”
陸思元也跟著嘆息道:“是啊!英夷打來的時候讓咱們當炮灰,打了一半又投降,讓咱們傾家蕩產賠銀子,現在……又要拿咱們漢人的首級去討好洋夷!這曰子當真是沒法過了。”
“哼!一幫滿狗又不能打!憑什么這么欺負人!”韋二爺本就是個受不得欺負的火爆脾氣,要不然道光二十一年也不會打死英兵,惹出一場三元里抗英斗爭。現在被陸思元三言兩語一煽動,已經氣得不行,當即就沖出門去三元廟敲鐘召鄉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