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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秋收將近,和去年不同,大明的東南八省終于迎來了一個豐年,但在兩江的農村,卻處處彌漫著憂愁的氣息。
瀘州府合肥縣城外,一群農人剛割完稻子,聚在一起聊天,不,應該是聚在一起訴苦。吧嗒吧嗒抽著水煙,話里話外都在埋怨這世道不好。
“真是想不明白,我家的幾畝旱地,怎么就成了水田,要按照上田來納糧了呢?”
“是啊,我家里面也一樣,本來是中田,現在官府一查田畝,就說是上田,田賦立馬漲了一倍!這日子可怎么過啊!”
“還不是朱家皇帝的新政鬧的?原來的老辦法挺好的,他偏偏要改什么紳民均稅,那些官老爺如何肯和咱們一樣納糧?還不是想方設法把手里面的田都記成了下田了……”
“那和咱們有什么關系?憑什么把咱們的中田、下田變成上田呢?”
“當然是為了完成上面額定的稅收唄,老爺手里面的田都是下田,稅當然少繳,上面的稅額又不減,自然只能讓咱們這些苦漢子來頂缸了!”
“唉,這樣可怎么辦啊!難道也要和東鄉李家的那幾個佃戶一樣去關外謀生?”
這話題實在有些沉重,一張張樸實黝黑的面孔上都浮現出了濃重的怨色。
“這個世道變來變去,總是他們豪門大戶得利,咱們小家小戶吃虧啊!東鄉的李家的幾千畝上好的水田一查都查成了旱田,還都是下田,可咱們……”
“咱們怎么和李家比啊?人家一門二公,聽說朱皇帝原本是要給李二封王的,結果李二謙虛推辭才封了個公,這么大的功臣縣官張老爺還不使勁兒巴結?”
“哼。什么功臣!不就是賣主求榮嗎?要不是他們李家,這安徽現在還是大清皇上的呢!”
“哎喲,這個話不能亂說,要是讓當官的知道了可不得了。一頓板子是逃不掉的!搞不好還要吃官司!”
“都沒得活路了。還怕什么板子怕什么官司?就是吃官司也是流放關外流放婆羅洲……”
“唉,其實查成了上田也沒什么。聽說今年完糧的時候沒有什么長價短價了,都按照平價來完,這樣算下來還是合算的。”
“你當然合算了,你家本來就是十二畝上田!現在沒了長價就少繳一半的田賦。每年省下六七石谷子,很快要發了!”
“才六七石谷子,發個啥?村里面入行伍的那幾家才是真的發呢!每家在武昌府分到了20畝上好的水田,10年以后還能再得到關外的20畝上田!”
說到軍餉田,眾人都唉聲嘆氣,現在不是當初了,大明皇上不怎么招兵了。難得招幾個人也得有門路才能去當,哪里輪得到尋常小民?就在這時,幾個人走了過來,聽到大家的議論。大聲道:“現在還可以參加集體農莊去關外啊。朝廷發了明旨,一丁一婦之家都能有五十畝地,雖然沒有田契,不過卻是永佃免租子的,等于是自己的,還免三年田賦,官家還給路費、種子、口糧、建房費呢!”
說話之人是一身士人打扮,戴著儒盡,脖子上還掛著一個算盤,看上去不是地主就是管家,搞不好還有個秀才功名。
“關外都是活不下去的人才去的,咱們好歹還有幾畝地,沒有到那個份上。聽說關外的韃子可兇呢,抓到咱們這些南邊過去的都要割腦袋的……”
“唉,再被官府逼下去就不好說了,這把骨頭真不知道要丟在關外還是埋在南洋了!”
“老李啊,你也是李合肥家的人,是不是能幫咱們鄉親們說說話啊?還是原來的辦法,咱們情愿交長價。”
其實按照原來的辦法交“長價”,大部分農人的負擔比現在的辦法甚至還要重一些。但是這個時代中國內陸地區的農人總喜歡好規矩老辦法,不肯嘗試新事物的。對于整頓田賦的態度都是如此,何況離家萬里呢?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還真沒有幾多少人肯下南洋、闖關東、走美洲的。
這個合肥李家的男子哈哈笑道:“我可沒功夫幫你們說話,因為我很快就要走了,去南洋和李四老爺一起開個橡膠園子,你們有人想和我一起去嗎?我出每年100塊銀元的工價,比你們在家鄉種地的收入高出好幾倍啊!”
說起去南洋開橡膠園,這李家男子臉上就光彩四溢,這個買賣是李合肥家的四老爺李蘊章告訴他的,說是皇帝老子都在婆羅洲辦了大膠園,現在一年能賺上千萬銀元!李文安、李鴻章都看著眼饞,把應天府的賜田都賣了錢,讓李蘊章帶著去投資膠園,說是穩賺不賠的!這位老李家的堂房兄弟會做生意,當下就決定把家里的田都賣了,和李蘊章一起去南洋發財。他已經盤算好了,一邊和李蘊章合伙辦膠園,一邊想辦法在蘭芳大公國的政府里面謀個差事,怎么都強過在安徽鄉下當土財主啊……
這個名叫李慶章的男子看沒有人肯跟他走,搖搖頭就帶著幾個家丁走了。農人們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好半晌才有人道:“這老李家已經有那么多銀子田地了,怎么還不太平,萬里迢迢跑去婆羅洲呢?”
另有人道:“都說南洋好發財,現在看起來是有幾分理的,那李慶章多摳門的人,居然一開口就給100塊一年的工價,頂一個品的官了!”
又有人附和:“聽說皖南已經有不少人去南洋發財了,他們比咱們淮南人可精明,大概真是不錯的。”
這個時代的合肥還是瀘州府的一座小縣城,論起繁華程度遠遠比不上南邊靠長江邊上的安慶府,那里才是安徽一省的首府。所以沿江而上調查大明百姓疾苦的肅順一行并沒有來到合肥,而是在安慶府轉悠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安徽省巡撫衙門所在的懷寧縣城。
“果然是民不聊生了!看看,那個什么順風行門口自賣去南洋的豬仔都排出長隊了!恩銘,咱們大清那會兒可沒有這回事吧”
肅順坐在一家名叫麥龍香的包子鋪里面,一邊吃著鮮美多汁的肉包子,一邊指著對面一家順風行的商號對身邊的白恩銘說道。
肅順已經讓手下人打聽過了,順風行是最近兩年發起來的一家徽商商號,東家姓胡,是跑南洋航線賣豬仔發的家,現在還在南洋開了一家名為埠康銀行的“錢莊”,主業是南洋和大明本土的小額匯兌,也紅火的不得了。不過人家的豬仔買賣也沒放下,而是趁著大明國內民不聊生的機會變本加厲做大,在安徽所有的縣城都開了分號,招誘貧苦民人下南洋去闖蕩。最近還開通了南下澳大利亞的航線——現在澳大利亞悉尼附近又發現金礦(新金山)了!
白恩銘卻搖頭苦笑,心說:“大清朝那時候怎么沒有人下南洋?沒有人下南洋,南洋那里那么多華人哪兒來的?”
不嘴上卻只能附和肅順道:“六爺所言極是,朱濟世的地盤上的確是民不聊生……”
肅順又嘆了口氣:“怎么就沒有士紳鬧事呢?這些讀圣賢書的人怎么沒有一點骨氣?想當初雍正爺搞攤丁入畝還起了好大波瀾呢!”
白恩銘心道:“攤丁入畝多收的銀子是歸朝廷的,下面的士紳當然要鬧一鬧了。朱濟世這里,安徽地方上收取的銀子基本上是應付本省開支,官員俸祿又占了大頭,多收了銀子都是安徽當地官員的,現在又是本地人當本地官,那幫士紳還鬧個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