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噼里啪啦的在應天城的四川會館門口響著。
一票在應天府經商做買賣的四川人都興高采烈地擠在一堆望著,他們在等已經名滿天下的“四川六君子”載譽歸來。這個時代的同鄉情份比后世更濃烈了幾分,特別是在應天這個地方,粵人、湘人、閩人還有江南、江北之人都有好大世面,可是川人卻總沒有揚眉吐氣的時候。
朝廷當中幾乎沒有四川來的官兒,而那些在四川號稱巨富的商人到了應天府才發現,和那些同洋人做生意的東南閩粵的巨富相比,他們不過是些沒什么錢的土財主而已,根本沒有人瞧得起啊!在“四川六君子”來應天之前,唯一讓四川會館里面的川人們自豪的事情就是朱大皇帝派人讓四川會館找幾個手藝一流的廚子進宮服務——原來身為廣東人的朱濟世也是喜歡吃川菜的。
現在終于出了個“四川六君子”,這樣的儒門圣人,怎么不讓聚在四川會館里面的四川老鄉們激動不已呢?至于這六個人可能得罪皇上的事情,他們倒是不大擔心的。誰不知道當今圣上是仁君?連和他打過仗的太平天國的人都有不少封了官現在住在應天(并沒有都跑去美洲),又怎么會和幾個一心為了國家的士子過不去呢?
白恩銘現在也站在四川會館的二門,看著門口的熱鬧,傾聽著人們用四川話夸贊著六君子如何如何的。心里面卻是一陣陣的后怕,他已經從報紙上看到四川貢院大逮捕事件中查獲19支柯爾特手槍的事情了……肅順帶去四川的隨行人員正好是18人,加上他本人就是19人,每人都有一支柯爾特手槍!
如果自己跟著一起去了四川,大概也會被抓進去吧?
肅順是不怕的,現在大明和渤海國還沒有徹底翻臉,肅順理論上也是大明皇帝的臣子。攜帶武器去四川替上級衙門做買賣沒有什么不可以的。至于肅順有沒有和四川士子勾結的事情一查就清楚了,朱濟世還不至于要用一個肅順把四川鬧事的士子打成漢奸什么的,這個家伙做事沒有那么齷齪。
可是自己不一樣,朱濟世再光明磊落也不會放過自己的!白恩銘想到這里嘆了口氣。應天府不能呆了,要是肅順和元寶把自己供出來,朱濟世還不畫影圖形捉拿自己?所以他已經虧本賣掉了還沒有開張的牧場,帶著兩個老婆預備跑路回香港了,下一步他還預備去南洋和澳大利亞發展,還是離朱濟世遠一點安全!
不過跑路之前還有一件事情要辦,就是曾經答應過肅順的《清流報》。倒不是因為對大清朝還有感情,而是覺得這是一個名利雙收的投資機會。萬一《清流報》火了,對他這個老板也是一層保護傘啊——朱皇帝搞死一個房地產商和搞死一個報業巨頭可不是一回冇事兒。前者是捏死一只螞蟻,后者就是捅了一個馬蜂窩。
這時一個跟著李宗羲從四川出來的家人到了白恩銘跟前:“白先生。我們家老爺請您進去說話。”
白恩銘點點頭:“好的,前面帶路吧。”
四川才子李宗羲的大名他早些年就聽說過,不過卻沒有和李宗羲見過面。李宗羲中進士的時候他在廣東、上海一帶做官。等他到了北京,李宗羲和另外幾個四川籍的進士已經回家鄉“辦團練”了,不過看他們現在的境況就知道沒有能把武裝拉起來。
“白老板是吧?請坐吧。”
李宗羲用略帶鄙夷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廣東商人。身為正途出身的清流,在面對商人的時候總是自覺高一等的。他大概是做夢都不會想到,眼前這人物竟然是前大清的洋務幫辦大臣,堂堂正三品大員,還是高貴的滿洲正黃旗人吧?
白恩銘微笑著坐了下來,經歷了這些年的風云變幻,他已經顯得沉靜了許多。
“李先生和另外五位蜀中君子準備什么時候離開應天?白某已經包下了一艘西洋快船。可以帶六位去香港發展。”
李宗羲一愣:“我為什么要去香港?”
白恩銘一笑:“當然是去辦報紙了,白某準備出資30萬元辦一份全國性的報紙,名叫《清流報》想請李先生擔任總編纂。這份《清流報》的總部就在香港。”
“為什么要把報紙辦在英國人的地面上呢?”李宗羲眉頭一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凜然正氣。
白恩銘卻心中好笑,若是比正氣,這個李宗羲比林則徐可差了十條街都不止了。
他笑了笑道:“香港是皇上鞭長莫及之處。皇上雖然是仁君,但終究是君王!君王如虎,其心難測,君子當不立于危墻之下。先生的《請皇上尊名教禁邪說停新政及中止征伐安南折》雖收人望,但畢竟觸犯龍威。現在先生正是名望最盛之時,皇上不好針對先生,過些時日先生不在風頭上了,這君王之威恐怕不好消受吧?而且先生在應天、在東南,在朱明的土地上,是肯定找不到敢出資為先生辦報之人的。”
李宗羲一怔,細想之下才覺得白恩銘言之有理,就算朱濟世雅量再大,東南一帶的商人地主大概也不會吃飽了撐的去招惹皇帝!現在皇帝擺明不給自己這幾個人官做,回四川去吃老米又拉不下臉,看來只能去香港走一遭了。
“這是南直隸、江西、安徽、浙江四省土地清查和官員田土登記申報的大致情況,請皇上過目。”
林則徐是坐著四輪西洋馬車一路來到朱皇帝辦公的謹身殿門外的,由兩個日本蘿莉女官扶著進了大殿,在一張西式高背扶手椅上做了下來,又吩咐隨行的林汝舟將一包文件放到了朱皇帝面前的御案之上。
朱濟世笑了笑道:“穆翁還真是雷厲風行,不過兩個月就辦成這樣一件大事了。”
林則徐道:“皇上繆贊了,老夫不過是抹抹平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其實抹抹平就夠了。”朱濟世笑著點點頭。他本來就沒有打算和中國的封建地主階級決裂,也沒辦法和他們決裂,只能一步步把他們往溝里面帶。
林則徐看見朱濟世的表情卻微微皺眉,這個皇帝的臉上怎么有一種奸計得逞時才有的奸笑啊?他在這一把和東南八省士紳們的斗法中好像沒有占多大便宜吧?
朱濟世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御案:“朕有一個想法,朕想成立一個工商促進會,想請穆翁來領一個會長的銜,穆翁可愿意來擔這份責任嗎?”
“工商促進會?”林則徐是福建人,腦子里也算有工商這根弦,所以對商人并不算反感,但也不覺得需要去促進。
“是啊,”朱濟世笑著點點頭,“現在大明實行了分稅制度,明面上是朝廷和地方分稅,其實就是朕和地方官員、士紳分肥。地方官收稅越多,他們的利益就越多,就連他們的薪俸都是和地方稅收多少直接掛鉤的。朕相信現在大明的地方官們一定是千方百計想要多收稅吧?這樣的想法是好事情,也是壞事情,穆翁覺得對不對啊?”
林則徐沉默著點點頭。朱濟世又道:“而多收稅的辦法有許多,有好的辦法,也有壞的辦法,橫征暴斂,殺雞取冇卵的稅法就是惡法。但是引水養魚,培植工商的辦法就是好辦法了。如今大明各縣的稅收多寡相差懸殊,富縣如上海縣、寶安縣、南海縣、番禹縣者,工商發達,貿易繁榮,一縣商稅就以百萬計。而窮縣無論如何搜刮,都未必能收上十萬元啊。可見真要想多多收稅,還是得從促進工商上面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