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九不知道,寺廟里的規矩,但凡是一方執事,都是稱呼為某頭。如管菜園的便叫菜頭,管茶水的叫茶頭,管山門的就叫門頭,管廚房的便叫飯頭但凡是個頭,便可算得是不小的職位了。
明空走后,普光‘嘭’的一聲將房門關好,此后久久不見動靜。陸正焦急道:“怎么還沒發作,不是明空的瀉藥不行吧?”
唐小九沉吟著道:“你別著急,離天亮還早著呢。這藥是給吃壞肚子的牲口用的,想來用在這膘豬身上也不差,咱們沉住氣。”
原來之前三人商議之時,唐小九提出放火,明空一來覺得未必奏效,二來暗想自己是要當方丈的,青龍寺以后便是自己的產業,萬一火燒大了可不得了。又說道自己隔三岔五會在半夜給普光胖子送點參湯之類拍馬屁,便提議趁此機會下點瀉藥,讓他在茅房里蹲著出不來,兩人便可以從容下手。
青龍寺里有好幾輛馬車,是給寺里年紀大的長老們出行使用的。前段日子有兩匹馬吃壞了,叫來的馬夫給了兩包藥粉,說是混在草料里給馬吃了,拉完肚子里的臟污就好。后來果然見效,但還剩下一包藥粉沒用,明空是個有心思的人,就悄悄藏下了,此時正好用得著。
明空把這主意一說,唐小九便皺著眉頭道:“這主意好是好,只怕事情一出,你難逃干系,卻是連累了你!”
陸正附和道:“就是就是,不如得手之后,你跟我們一塊兒走!”
明空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我給這胖子送參湯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從來沒出過事,他不會懷疑我,而且這事要是讓方丈知道了他也面上無光。何況他未必懷疑到我頭上,要是我跟你們一走,反而讓人一猜便知道是我們三個。死胖子跟衙門混得極熟,這可大大不妙。”爭執了一番,兩人看他十分堅持,便不再勸。
又等了好一會兒,還不見普光有什么動靜,也不知道是藥不對呢,還是出了什么狀況。兩人正納悶間,便聽得屋子‘咣當’一響,應是普光踢翻了椅子。隨后便見普光一陣風似的沖了出來。唐小九精神一震,這胖子中招了!
眼見那胖子奔出去了,兩人趕緊躥出來,哪知到了普光房門前,那門竟然又是鎖得好好的,這下可讓唐小九傻了一回眼,使勁吐了口唾沫,罵道:“這膘豬!”
陸正在一旁道:“難怪明空說,這胖子能當上監寺,不是豬腦子!”
兩人又琢磨了一陣,這鎖實在是厲害,要弄下來非得搞出大動靜不可。唐小九恨得牙癢癢,一跺腳道:“再等等,我就不信了,斗不過這頭豬!”
兩人又回去貓著,好一會兒,普光才拖著腳步回來,一路上嘴里還嘟嘟囔囔道:“好你個小兔崽子,敢在參湯里下藥,想替那兩個兔崽子出氣是吧,佛爺爺下次再見到那兩個兔崽子,三個一起打斷手腳,哎呦,哎呦!”。
兩人仔細一聽,看來這胖子確實不是豬腦子,一下子就想到明空那碗參湯有問題。但聽他罵出來的話,卻只以為是明空在幫兩人報復他,并不懷疑有其他目的。唐小九更是吃了一驚,看來這胖子是知道明空一直在他背后耍鬼,卻一直在裝糊涂。這死胖子比自己想的還要聰明。
普光進門沒多久,又是一陣哼哼,捂著屁股風風火火的從房門沖了出來,這次可比上次跑得快多了。陸正見這胖子這種身材還能跑那么快,想著他這下估計沒工夫鎖門了,正要躥出去,卻被唐小九一把拉住,捂住了他的嘴巴。
陸正向來最聽唐小九的話,當下也不掙扎也不叫喚,見唐小九伸出手指往遠處指了指,便順著看了過去。只見那不遠處一堆假山的陰影中,隱隱約約晃動著一個人影。這一下可嚇了陸正一大跳。回頭看唐小九,后者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卻不說話。
那人又在陰影里藏了一會兒才走出來,一直走到亮處,露出個肥胖如山的身形,不是普光是誰!幽暗燈光映襯之下,普光一臉的肥肉泛起青光,嘴角含著一絲冷笑。只見他自言自語道:“哼,幸好明空你小子聰明,我還當你真敢來偷錢!”說著,一邊走進了房間。
陸正想起剛才自己差點沖出去被普光抓住,不由一陣后怕,這時才松了口氣,低聲道:“這胖子好狡猾,剛才那番話是故意騙咱們的,他發現我們了?”
唐小九搖頭道:“沒有,他也只是懷疑,不然就不用拿話來騙我們了。哼哼,想蒙你九爺,再長十個豬腦子也不行!”
唐小九估計那瀉藥雖起了些作用,卻效果不佳。兩人又等了一小會兒,果然那胖子又沖了出來,這次也是沒有關門。陸正等著唐小九拿主意,唐小九略一沉思仍是不動。果然,不大一會,普光又是去而復還,如果兩人剛才出去,正好是被堵在門口。陸正沒想到普光竟如此有戒心,心里不由打起鼓來。
這普光竟然虛虛實實玩了好幾次,但是到最后也沒如三人想象中那樣蹲在茅坑出不來,最后反而就在桌子上趴著哼哼了,想來肚子也是極不舒服的,看來那瀉藥似乎對這胖子不十分管用。兩人在窗戶縫隙看得真切,一時也不敢動作,只好斜倚著墻角,靜靜等待時機。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迷迷糊糊的幾乎都快睡著了。突然,“吱呀”,一聲刺耳的的開門聲,在靜夜之中響起,兩人本就心系普光房內的動靜,被這聲音一驚,一個激靈醒過來,趕緊張望了四周,見沒什么動靜,才又摸到窗戶縫隙去看。
透過窗縫,只見普光胖子雙掌合什,正對著一個人行禮。那人背對著窗戶,看不見容貌,但剃著光頭,穿了一身白色的僧衣,顯然也是個和尚。
普光道:“哎呀,無相大師親身前來,不知有什么吩咐?”
唐小九腹誹道:“什么吩咐,嘿,還不是睡不著來請你的屁眼兒吃飯!這個什么無相大師,應該就是明空說的遮天國師的弟子了,來頭不小。”豎起耳朵仔細聽去,卻沒聽見那人有什么回答。
突然,只見普光臉色突變,在剎那間露出極為驚恐的神情,隨即一聲驚呼:“啊,你是……”之后便戛然而止,兩只眼珠幾乎瞪出來,張大了嘴巴,卻沒叫出任何聲音,似是看見了什么極其恐怖的景象,整張臉都因為驚恐扭曲了。
唐小九心道:“這膘豬是怎么了,見到什么大世面也不至于嚇成這樣吧!”正感到十分奇怪,陸正湊上來拍拍他的肩膀,意思是問他看見什么了?
唐小九正要回答,轉頭一瞥間忽覺得普光身形瘦了一圈,難道是自己眼花?先不去理會陸正,轉回頭去細看,果然又覺得普光身形似乎比往常瘦了兩圈不止。唐小九仔細揉揉眼睛,只見那背對著自己的和尚突然肩膀一聳,普光胖子居然在瞬間又瘦了一圈。這一回,卻被唐小九看得真真的!
這是怎么回事?這個普光,難道跟著那個白衣和尚練什么功嗎,不停的吸氣,縮成這副樣子?和尚的玩意兒果然古古怪怪,唐小九還沒搞清楚狀況,陸正那邊又在不停地拉他的衣服,唐小九目光卻還是盯著室內,不覺隨口問道:“怎么啦!”
聲音不大,但卻驚動了室內的人,那白衣僧人猛地轉過身來,讓出了身后的普光的身形。唐小九一見普光,登時嚇得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怪叫一聲:“我的親媽!”身子往后一倒,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陸正急道:“你叫什么!”唐小九手指顫動著指著窗口,嘴唇發抖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陸正回頭一看,透過窗戶縫隙看見一名白衣僧人站在普光胖子的旁邊,雙手緊緊捏住普光雙臂。兩人之間有一根紅色的棍子,一頭連接著那白衣僧人的嘴巴,一頭卻是頂在普光胖子的喉嚨上。那紅色的棍子好似從那白衣僧人嘴巴里吐出來的,陸正看得奇怪,心道這白衣和尚在變什么戲法嗎,卻是沒見過,怎么從嘴巴里吐出這么粗一根棍子,那紅色棍子倒是一時看不準是什么東西?
就在這時,那紅色棍子忽然嗖的一下,縮到了那白衣僧人的嘴里不見。陸正心道這白衣和尚還真是本事,這么長的棍子還能吞回去。忽見那白衣僧人抓住普光的雙手一松,普光‘撲通’一聲軟倒在了地上。陸正定睛一看,只見普光喉嚨上一個雞蛋大小的血洞還在汩汩冒出鮮血。頓時一個激靈,那哪是什么紅色棍子,分明就是那和尚的舌頭!原本肥胖無比的普光現在死在地上,瘦得只剩下原來一半大小,竟是給這白衣僧人吸干了!
普光倒地而亡,白衣僧人轉過身來,一雙通紅的眼睛,散發著妖異的光芒,舌頭又從嘴里吐出,一直垂到肚臍附近,竟有手臂長短。舌尖竟如蛇信一般分岔,還在往上不停卷動,鮮血滴滴落下。這僧人一身白色僧袍上,點點染染,沾了無數血跡,猶如雪中梅花一般,說不出的詭異陰森。
此時,陸正的目光正好透過窗縫與那白衣僧人一接,那人舌頭向上一卷,咧著嘴沖他詭異一笑。陸正頓時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登時渾身寒毛炸開、靈魂出竅,全身的血都涼了,站在那兒瞪著眼睛一動也不動,竟是嚇傻住了。
再見那白衣僧人,一揚手,屋子里突然刮起一道狂風,兩雙窗戶登時刮得脫飛出去,摔在院子里,碎成幾片。接著身軀微微一晃,如鬼魅一般,不知怎么已經到了窗前,舌頭也已經收回嘴里。見陸正還是呆呆傻傻的一動不動,一張嘴噴出一股綠色煙霧到陸正臉上。陸正吸進幾口煙霧,雙眼登時翻白,身子微微一晃,隨后“咚”得向后昏倒在地,不知死活。
唐小九雖然比陸正膽子大些,剛才也是被嚇得心臟怦怦跳得飛快,全身寒毛豎起,冷汗直流,見陸正躺倒,終于反應過來,急忙叫了兩聲:“陸正!陸正!”見陸正毫無反應,趕緊起身要跑,卻是兩腿一軟,摔倒在地。他心里驚慌害怕到了極點,奮力用雙手爬行,一邊扯著嗓子大叫:“有……妖怪啊!救命啊!快……來人啊!真的有妖怪啊!……”
奇怪的是,哪怕唐小九扯破了嗓子,但是所有的聲音似乎到了不遠處便消失在空氣里,根本傳不出去。唐小九此時哪里能發覺,玩著命往前爬著,不停大喊救命,聲嘶力竭,嗓子沒幾下子就啞了。
突然,背上猛地一沉,唐小九被那白衣僧人一腳踩在了地上,只聽見‘喀喀’幾聲,巨大的力道直接踩斷了他幾根肋骨。唐小九頓時痛入骨髓,呻吟幾下,連叫出聲的力氣都沒有,勉強扭過頭往后一瞧,正看見那白衣僧人幽冷的眼中散出妖異的紅光,一張口那條血紅色的長舌如靈蛇出洞一樣鉆出,迅速地往唐小九脖子上襲卷過來,伴隨著一股濃烈的腥臊之氣。
唐小九手腳冰涼,緊閉了雙眼,渾身僵硬,心底叫苦道:“沒想到小爺也是普光那膘豬的死法,呸,冤死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