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未央嘿然道:“你從人間而來,多見世間凡俗之人,口稱我愿、我欲、我求,事事由‘我’而起,殊不知根本連‘我’為何物都不知道。縱使是人之肉身,自嬰兒以至于成年,也有個長成的過程,那就更不用說是心境自攝、自我養成了。其實修行人只有到了這個地步,才可以談種種神通法術,你明白嗎?”
陸正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有了我,才有我的一切,這我當然能夠明白。”
荒未央笑了:“看樣子你是真明白了。再來一塊肉!所以,你現在明白小秋跟你說的話了嗎,那是真的嗎,還是假的?”
陸正又將烤好的肉遞了過去,道:“既是真的,也是假的。”
荒未央笑意更濃:“哦,你倒是說說看,什么叫做既是真的,也是假的。”
陸正知道這是荒未央故意在驗證自己,當即道:“我不狂不惑,所以是真的,我若失若迷,那就是假的。天地固然以生滅為長生,又如何?倘若無天無地,連我都不會有,又何必因此吼天喝地呢?是不是天地的棋子和算珠,不在天地而在我,若是此天意與我意相合,便是我意,若是我意與天意不合,但求盡之在我。
因而,如此一來,就不必去管是不是天意,只要做好盡力做自己便好。天地既然生物而有滅,而我又想要長生,那就自己去尋找長生之道,而不是責怪天地將我拘困。所處之境在彼,而所為之事在我。而所行之舉不可無本。我以天地生我之身為本,行逆天長生之事。天地降之以劫數,不也是很正常嗎?”
荒未央道:“不錯不錯,小秋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說的也是事實,但是卻故意對你有一種引導。想誘你入魔入邪,卻不料你沒有上當。不過,小秋可還是告訴你,你可是應劫之人,有可能成為天地之主,可以做成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你難道對此也不期待嗎?”
陸正道:“若有大劫,人人都是應劫之人。怎么會只有我一個呢?再者,我想要做的事跟成不成為天地之主沒有任何的關系,就算成不了我也要去做。老師說了,做人管好自己就行了,干嘛要去管別人,能幫就幫,不能幫干嘛要去指揮別人。更不用說去做什么天地之主了,誰有那閑功夫!”
荒未央嘖嘖兩聲。露出贊許的目光,道:“難怪你不入魔邪,這樣也好。我也就不跟你說明何為魔邪了。我記得當初在那個地坑里,我就跟你說過,以你的資質和物性,一定有這個可能會突破脫天境,以我的身份和修為,說出這樣的話。必然不是胡說八道,一定有所依據。若是一般修行人聽見,不是心中暗暗驚喜,也必然心境受到擾動,而你卻始終安之若素。今天你聽小秋跟你說起天地之主,你還是這樣,我很好奇,難道這對你真的沒有一絲影響嗎?”
陸正笑道:“我在人間做乞丐的時候,經常跟許多小乞丐一起聊天。那時候經常好幾天吃不到飯,一群乞丐聚在一起聊天,就喜歡說要是自己有了錢,會去吃什么。但是我就從來不會這么去想,因為不管怎么想,肚子還是餓的。后來到了日月廬,老師也教導我,一個人該有的想法,因為從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出發,否則再好再對的事情,也跟你是無關的。”
“話雖如此,但是你卻不是這樣的命啊,許多事,你想躲也躲不開的。其實恰恰無心之人,才能真正的號令天地。哎,我就不嚼舌頭了,日后之事日后再說。”荒未央一邊說話,一邊已經又把手中的烤肉吃完了,此時他摸了摸肚子,滿足的吸吮著手指上的油,他相貌生的富麗堂皇,一身貴氣,但是吃相卻十足像極了乞丐,若是在日月廬,只怕也會被老師的戒方抽到抱頭亂竄。
陸正問道:“小秋姑娘的事,難道連你也沒有辦法嗎?我聽得出來,她心里很苦。”
荒未央神色不變,卻停止了吸吮手指,道:“我怎么可能沒辦法,辦法有兩個,第一個比較簡單,那就是直接把她殺了,殺得干干凈凈,她就自然不必這樣生生世世奪取其他狐族性命而現世了。”
陸正道:“小秋姑娘不是說她嘗試了自殺,也是沒用嗎?”
荒未央道:“她做不到,又不是代表我做不到。她死不了是因為她乃是混沌祖氣化生,只要天地一日不毀滅,她就不會死。所以要殺她也很簡單,直接把天地毀滅了就行了。”
陸正:“這算是簡單嗎?”
荒未央:“對你當然是很難了,但是我是誰?只要跑一趟天宗,借來淵師兄的天鏡,將她身上的那一縷混沌祖氣抽出煉化,抹去神識,她自然就會形神俱滅,死得不能再死。”
陸正嚇了一跳,趕緊道:“這個辦法不好,你不是還有第二個辦法嗎?”
荒未央似笑非笑的看了陸正一眼:“這是我的女人,我都沒那么緊張,你緊張什么。”
陸正喝道:“別亂開玩笑!”又道:“其實看見小秋姑娘這樣,倒讓我覺得,修行求長生,真的是對的嗎?如果永遠活在人間真的會快樂嗎,小秋姑娘可不是這樣啊!”
荒未央笑道:“長生之道可不是你想的那樣?就好比現在的你,你會覺得跟以前一樣嗎?修行之道,從知身境到知心境,本就已經是兩層解脫了。凡俗之人困于其身,有病痛之苦,迷惑諸幻,知身之后,才知身如天地,這已經是莫大的解脫。更不用說到了知心境,知身之外,尚有天地,此身游于天地之中,那是何等的逍遙自在……你現在不過是妄想空嘆罷了,不是修行人該有的言行。”
陸正辯解道:“小秋姑娘就活生生在我面前。難道她的經歷還不值得我去思考嗎?”
荒未央一嘆道:“她是六情之身,你是七情之身。原本所行之路就不一樣,更何況她與你不同,她所身受,又豈能盡入你的眼中。”
陸正閉了口,想起葉小秋的無奈的眼神。道:“你剛才說的第二個辦法究竟是什么?”
荒未央道:“其實她這樣生生轉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緣故,便是她當初被其他妖物暗算而死,心中一股怨念始終不散。雖然她已經想明白前因后果,心中也真的寬恕了當初殺她而活的妖物,但是因為沒有見著那妖物的真面目,所以始終沒有真正的放下。另外一點,我覺得其中一定是因為那殺她的妖物還活在天地之間的某處的緣故。那妖物殺死當年的九尾狐,不想卻將它們兩個的命運奇妙的捆綁在了一起。也因此,天地之間,人、妖之中,小秋是少數幾個讓我無法用推命術算出她命運的妖,想必是因為她的命運被其他緣故牽扯住了,所以混沌不清。”
陸正聽了半天,也沒聽見該怎么做。于是道:“所以呢?”
荒未央一翻白眼,道:“沒見過你這樣的笨蛋,有時候聰明得不行。有時候蠢得讓人吐血。我都說了她是怨念不解,那自然就是解開她的怨念,就是要幫助她找到那個殺死她的妖物啊!”
陸正:“這個辦法倒是不錯,那怨念解開之后,她會怎么樣?”
荒未央:“天曉得,不過至少應該不會再跟現在這樣。每隔二百年重生一次了。其實我很早以前就開始幫她尋找這妖物了,只不過一直無從找起。最麻煩的是她每隔二百年就重生一次,命運之上覆蓋著太多的迷霧,我也是有些力不從心啊!不過,我總是感覺這妖物好像就近在尺咫,只是時機不到,所以沒有現身。”
陸正:“那需要怎么樣的時機呢?”
荒未央:“需要什么樣的時機,就是……哎,我說你有完沒完啊,一個勁地問個不停,這個事跟你有關系嗎?”
陸正道:“我就不能關心一下小秋姑娘嗎?快說,是什么時機?”
荒未央道:“據我推算,應該是這一次天地劫開啟之后,清算上一次滅妖劫的生滅之數。”
陸正皺起眉頭:“滅妖劫?”
荒未央:“沒錯,上一次天地劫被稱為滅妖劫,這名字還是道門第七代忘情天玄妙初定下的呢。嘿,只要劫數一開,上一次滅妖劫后的所有生滅之數必然有一個了斷,到時候隱藏在道門佛門之中的各類妖物都會現出原形,小秋和那妖物都在生滅數中,那妖物也必然會出現。”
陸正聽得大驚失色:“什么?你說道門和佛門之中的妖物?這是什么意思?是指那些鎮山神獸嗎?”
荒未央道:“你以為佛山刑塔是干什么的?混沌祖氣之中化生那么多妖物,它們又不會真的死去,當然是以各種方式長生在天地之間,佛門和道門之中怎么可能沒有呢?上一次的滅妖劫中,就有不少修行人妖化,不然你以為佛山刑塔是干什么的!算了,此時跟你談這些事還為時過早,屆時自見分曉。……好啦,肉也吃飽了,我該去找小秋了,你慢慢吃,我就不陪你了!”說著起身就走。
荒未央吃完拍拍屁股走人了,陸正可一口都還沒吃呢,更何況還有青龍白虎等在一邊。荒未央走出兩步,忽然記起了什么,回頭對陸正道:“對了,差點忘記告訴你,道門演法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三天之后我會帶著你去道海,這幾天你就好好穩固之下境界。”
陸正:“不是還有一個多月嗎?”
荒未央道:“老頭子提前了,我有什么辦法,對了,到時候你這一龍一虎只怕得留在青丘山了。”說完,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原地。
陸正:“演法大會,可惜是道門十三宗演法,心兒雖然跟雷宗有莫大淵源,卻是去不了的。”想到這里,不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