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黃剛一入陣,那邊梼杌就瞬移至玄妙初和曇華藏前方不遠之處,目露兇光,對蚩尤道:“妖祖,趁這個機會,先將這二人先宰了!如此一來,佛道絕滅,玄黃就是再厲害,難道還能將死人復活嗎?再者我看他雖然有意阻攔,但卻未完全忘記自己是妖物出手,只要我們搶先殺光所有的人類,玄黃也是無可奈何!”
此言一出,朱雀和饕餮立即瞬移到了玄妙初和曇華藏身前,以身相阻攔。梼杌大恨,呵斥道:“你們兩個叛徒,還不速速退開!”
玄妙初手拈碧玉龍簪,向前一步擋在曇華藏的身前,呵呵一笑,道:“這妖物倒是歹毒!”他聽了梼杌之言,也是大為驚恐,只得故意作出輕松之態。如果蚩尤真的聽從他的話,那一切可就糟糕了。玄黃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出混沌之天呢!
蚩尤道:“梼杌聽令!”
梼杌聽得此言,還以為蚩尤就要下令斬殺玄妙初和曇華藏,興奮道:“梼杌在!”轉頭又叫了一聲:“玄武!”
不料蚩尤卻搖了搖頭,道:“梼杌,速回斷慈山,毀去地靈之氣,約束眾妖,蟄伏不出!”
梼杌大驚,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道:“妖祖,這是為什么?”
蚩尤不答,只是淡淡道:“聽清楚了嗎?”
銀角金獅這才確信自己沒有聽錯,不甘心地大吼一聲。震動周圍開辟之虛空碎裂,梼杌再次大叫道:“妖祖!”
洪音灌耳,蚩尤卻不受一絲震動。他微微斜睨了梼杌一眼,正要咆哮出第二聲的梼杌生生被這個目光逼了回去。蚩尤這才繼續道:“去吧,回去斷慈山,等本座回來!在本座回來之前,只有你才能庇佑妖族了!”
梼杌大驚失色,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沒敢說出來。燭九陰道:“天妖。你確信他能出混沌之天?真的要跟他一起轉世?”
蚩尤點了點頭,看著混沌之天。道:“他要想出來,隨時都可以出來。之所以還沒出來,除卻是為了給本座一點面子,另外也是想探明混沌之天的變化之妙!”說完。他揚聲喊道:“本座說的對嗎,玄黃!”
混沌之天中并沒有傳來玄黃的回應,但梼杌和燭九陰已震撼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他們怎么也想不到,玄黃的修為竟然已經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諸法不及究竟是怎樣一種玄妙的境界,連蚩尤也對他無可奈何?那佛祖和道祖的諸緣不及境界又該是怎么樣的呢?
難怪蚩尤制止他去殺玄妙初和曇華藏,因為這樣做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殺了這兩人,除了激怒玄黃之外,并不會改變任何局面。但是為什么要毀去地靈之氣呢。如此一來,斷慈山的妖物只怕會立即大量離散,剩下的妖物不會有多少。而且繼續生存會分外的艱難?蚩尤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混沌諸妖之中,梼杌跟隨天妖蚩尤最久,也是城府心機最為深沉的一個,仔細一想,大致已經明白了。蚩尤知道自己是非轉世不可了,等他一去。妖族便失去了最強的支柱,必然受到修行人打壓。此時妖族只有自我克制。雌伏一隅才是生存之道。若是繼續擴張,與修行人不斷爭斗,只怕引來無窮無盡地爭斗,反而不能確保妖族的生息繁衍。
玄妙初和曇華藏聽得這話,也都明顯松了口氣。尤其是玄妙初,更是向蚩尤投去了極為敬佩的目光。他顯然是洞穿了蚩尤對梼杌所下的命令的深意。此妖能有如此目光、胸襟,一眼所見,便是千載變化,實在不愧是妖物之祖。
梼杌既明蚩尤之意,當下咬牙接受了命令,道:“梼杌明白了,梼杌一定遵從妖族之令,固守斷慈山,絕不離開一步。不管多久,梼杌一定會在斷慈山,等待妖祖歸來!”
蚩尤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本座還需玄武留下有用,你這就離陣而去吧!”
“妖祖保重!”梼杌說完,抬頭大吼一聲,轉身一奔,化為金光,消失在了無極大陣深處。
玄妙初見得此景,心知此妖存在乃是未來一大禍患,但此時也無力阻止,只好等將來再作綢繆了。不過如今只是靠玄黃制約住了蚩尤,而玄黃又是出身妖族,可見天意如此,妖物并未至絕境。想要消滅妖物,不是如今可以辦到的,甚至不是他還在天地之間時所能辦到的,也許還要寄托倚望后人了。
蚩尤又道:“玄武,本座需要你的玄丹一用!”
玄武低沉一吼,二話不出,從口中吐出了一枚放光的珠子,飛到了蚩尤身前。蚩尤伸手一指,將之定住,又是一抓,從中抓出一團光華后便將玄丹掃了回去,由玄武重新吞入腹中。玄武身上那一身龜甲,原本被玄黃一掌打得滿是龜裂,玄丹入腹之后不久,那些龜裂居然一一自行愈合了起來。玄武連忙道:“謝妖族!”
蚩尤不答,手中抓著那團光華不斷揉搓。那光華便在他手心旋轉了起來,不一會兒,光華暗滅,形成了一顆黑溜溜的圓珠。圓珠形成的剎那,蚩尤的眉心之中射出一道幽暗之光,鉆入圓珠之中。圓珠得了那幽暗之光后,登時散出一道黝黑的光圈,顯得十分詭異。
玄妙初見得此景,不知蚩尤之舉的用意。又見蚩尤左手捧著圓珠,右手拿出從曇華藏手中奪得的戒刀沖著那圓珠一插。那戒刀竟不可思議地插入了圓珠之中!就在戒刀刀柄吞沒的剎那,圓珠外的光圈也消失不見。
蚩尤做完這一切,一張嘴便將圓珠吞吃了下去,隨即沖著那一團黑云狀的混沌之天喝道:“玄黃。還不出來!”
黑云雙分,玄黃從中飛出,來到了蚩尤面前。蚩尤道:“怎么樣。洞徹了混沌之天的全部奧妙了嗎?”
玄黃呵呵一笑道:“混沌之天變化無窮,又怎么可能如此輕易的讓晚輩洞徹。倒是前輩諸多布置,顯然是有很多事放不下,不知道已經交代完畢了嗎?晚輩要多些您放過了我兩位師尊啊!”
蚩尤淡然道:“不能改天換地,殺了他們兩個有什么用。本座倒是還想問你一句,若是轉世,本座只是受你天地之力的壓制。寄靈其中罷了,一世形骸損毀之后。便能恢復。但是你并非混沌之妖,只是倚仗天地之力罷了,并不是真正的脫天境界,轉世之后。天地之間就再沒有你玄黃了。你真的決定要這么做,而不是隨從本座來改天換地,令你這妖物之身長生不死嗎?莫非你就如此痛恨你的妖物之身?”
蚩尤這話一說出,燭九陰臉色一變,目光直射玄黃。玄黃臉上一紅,有些不敢去看燭九陰的眼睛。燭九陰見他避開,當即喝道:“玄黃,這是真的嗎?”
玄黃默默點了點頭,一旁的朱雀目光之中閃過一絲失落。
燭九陰又道:“也就是說。你轉世之后,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玄黃輕輕叫了一聲:“燭姑娘……”
燭九陰大聲喝道:“你還沒回答我,是不是我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玄黃嘆了口氣。道:“不錯!只要在天地之間,就有分離。”
燭九陰一皺眉:“那轉世之后,你也不會記得我,對不對?”
玄黃道:“既稱轉世,就是成為了另外的生靈。縱使記得,也沒有任何的意義。因為在那時候。玄黃已經不是玄黃。”
燭九陰目光有瞬間的失神,道:“明明可以不離開。但是你偏偏選擇離開,是因為你不在乎,是不是?”
玄黃深吸一口氣,似乎是為了鼓足勇氣,他注視著燭九陰,問道:“燭姑娘要留住我?”
燭九陰坦然承認:“是的,我想留住你!”
玄黃問道:“留住我,留住多久?是多留一會兒,還是留一年?十年?百年?還是千年……到底是多久?”
燭九陰心神一亂,道:“我想留住你,永遠留住你!”
玄黃聽見這個回答,溫和一笑,道:“我也想留住自己,也是永遠的留住。除了留住自己之外,還想留住許許多多的東西。玄黃也不想自己被變化的天地所吞沒,消失在茫茫的洪荒,到最后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燭姑娘,天妖前輩要達到的目的,也是玄黃想要做到的,我們的區別只是手段不一樣而已。因為想要留住自己,也留住那些想要留住的,所以才去追尋長生之道。”
燭九陰道:“混沌之妖雖有生死,但是經歷生死可以不變;你憑借天地之力已經到達脫天境界……”
燭九陰說到這里,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的意思很明白,明明她和玄黃已經可以永遠在一起了,但是玄黃卻為了其他妖物的解脫,而選擇轉世輪回。燭九陰的話里有疑惑也有埋怨的味道,為什么要管其他的妖物呢,甚至不惜拋棄自己想要留住的一切,是因為要留住的心還不夠強烈嗎?
自己得了解脫就一定要幫助其他生靈得解脫嗎?天地之間可沒有這樣一條規矩,更不要說是為了其他生靈的解脫而犧牲自己的性命了。即便是道祖和佛祖,他們也沒有這樣做。當然了,他們沒有這樣做,并不意味著就不能這樣做。當中需要分辨的一點是,究竟是因為什么緣故而要這樣去做?僅僅是因為不忍之心,不忍見其他的妖物不得解脫,所以就要這樣做嗎?
修行人行事不從妄想,也不隨愿景,而是隨緣法而行。何為緣法?若在知心境之下,就是身心之所系,離開自己身心之外,便是無緣。若是在知道境界,那就是神念之所及,或者引動其行之所遇。而隨著境界繼續提升,在知命境所謂的緣法就與之前有著極大的區別的,并非感應也并非所遇,而是來自修行人的大愿之心。至于到了知天境之后。所依的緣法便是天地之變,到此地步已入玄之又玄,可言而難言。
所以事實上而言。修行人雖然比凡人的能力要大的多,能夠做的事情也更多。但是修行人卻不會隨意去插手其他人的事。比如道門陰陽八派的法術,在人間就是大用之術,行云布雨以潤澤田地,鑿山開路以便利往來,乃至種種人間凡人苦累之舉,只要他們隨便動用法術。就可以幫助他們完成一切,但是修行人卻不會這樣去做。
這是為什么呢?難道是因為籬笆的緣故。神通不入人間?不,事實上在籬笆種下之前,當修行界和人間還沒有分開的時候,修行人就很少幫助凡人去做各種事情。原因很簡單。修行人有修行人的事,凡人有凡人的事,沒有誰是為了誰活著的。所以兩者之間幾乎沒有什么交集,因此并不會有太多的往來。修行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去幫助凡人行云布雨潤澤莊稼的!
那么如果有一個修行人,求證了一身神通,卻專門去凡人之中幫助凡人做各種事情,會有這樣的事情嗎?也許這就是凡人的困惑。其實回答起來也很簡單,這就好比凡人之中那些手中握有巨大財富和權力的人。他們會完全放棄自己的生活,每天都去幫助他人嗎?答案當然是顯而易見的。
除此之外,修行人不隨意出手還有另外一層意義。每一個在天地之間的生靈。都有著獨立而完整的生命,也有著自身的命運,這是每個生靈存在于天地之間巨大的意義。所以但凡是修行越高的修行人,越是不會橫加干涉他人,尤其是到了知命境界,對眾生命運有了更多的洞見之后。更不會輕易從眼前所見而動心任事了,只會隨緣隨遇施以援手而已。
燭九陰的話中的含義。就在于此。她知道玄黃要幫助的乃是妖物而并非是修行人,但是她不明白的是玄黃為什么要做到這樣的地步,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從眼前來看,如果只是為了弭平人妖之戰的亂象,他已經有能力戰勝蚩尤,完全沒有必要去轉世。當然燭九陰也知道玄黃的目的在于令妖物得解脫,但是為了這個目的,就一定要這樣嗎?難道就沒有其他得辦法?這是她所不能理解,或者說不愿意接受的。
玄黃也明白燭九陰的心思,他嘆了口氣,正要解釋。不想那邊蚩尤忽然道:“地妖,這是他的求證,你若不懂,就不妨相信他!”
玄黃一愣,沒想到天妖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燭九陰聽了之后,目光復雜的看了玄黃一眼,忽然轉過身去,也不理會玄黃了。
玄黃剛想要叫她一聲,蚩尤卻叫住他道:“玄黃,還有一個問題。”
玄黃只好收回目光,道:“前輩請說!”
蚩尤淡淡地道:“轉世之后,一切難以控制,若是你與本座相隔太久怎么辦?否則等到本座改天換地之時,若是沒有你在場,豈不是很無趣!”
原來蚩尤擔心的是這個,這倒是個問題。玄黃自然也不愿轉世之后與蚩尤相隔百年甚至更久,到時候若是蚩尤已是改天換地,而自己卻還沒有出生,豈不是糟糕。不過對于此,他倒是有辦法解決,只聽他道:“前輩提醒的是,這個事情也好辦,只要我們找一處天地靈樞之地,共同結下締命之約,憑借凝命之功,轉世之后便不會相差太遠。”
蚩尤道:“天地靈樞之地?這個好辦,就到巫山靈地吧!”
蚩尤話一出口,燭九陰立即轉身道:“為什么要去我的地方!”原來巫山靈地,正是燭九陰的居所。
蚩尤立即對玄黃道:“既然地妖不同意,那就由你來選一處結命之所吧!”
玄黃剛要答應,卻見燭九陰又著急起來,急忙道:“誰說我不同意了!除了巫山靈地,什么地方也不行,哪兒也不許去!”
“玄武,跟本座離開!”
蚩尤聞言,哈哈一笑,忽然一轉身,帶著玄武一起消失在了無極大陣之中,隨著他的離去,被他開辟的虛空也漸漸消失,同時虛空之中也留下了他的一句話:“玄黃,本座在巫山靈地等你!”
玄黃知道蚩尤這是故意留下地妖。給她和自己一個告別的機會。玄妙初和曇華藏見狀,主動避向遠處。朱雀看了一眼燭九陰,似乎有所遲疑。但還是一轉身和饕餮避讓開了。四周頓時只剩下了玄黃和燭九陰,他們就彼此這么對視著,玄黃的眼睛里是燭九陰的身影,而燭九陰的眼睛里滿是玄黃的身影。
誰也沒有說話,又好像彼此已經說完了千言萬語。該說什么,什么又是此時此刻該說的;想說什么,什么又是今生今世想說的。論起相遇。他們互相見到彼此不過也是從剛才燭九陰用天鏡三生尋跡之法將他逼出開始;論起相知,也許不過就是彼此對視的那一眼。誰也不曾察覺的心動。才是相見,便是相知,未及相守,便是相離。是不是那一眼本就是多余。因為一切并不會有什么結果,所以到了分別之際,也只剩下了最后一眼!
當睜開眼睛,看見了彼此;心忽然開了天地,接納了彼此。那身影被目光捕捉,又被心看見,從此有了牽絆。目光不愿再離開,心也不愿再變化。多么幸運,能夠擁有這一眼;多么嘆惋。只剩下了這一眼!
陸正看著他們,受到感染,心中七情游動。自然而然地浮現了心兒的身影,心中也是跌宕起來。眼前是玄黃要轉世成為自己,這樣一來,他就與燭九陰再也沒有關系了。但是就在顛倒夢想小徑之中,卻是紅衣人師父等著自己決定,讓自己從陸正再度變回玄黃。那樣一來,對于心兒來說。玄黃就與她再也沒有任何牽連了!
前生和今生,居然都面臨這樣的選擇!一念至此,一股毫無征兆的劇痛從陸正的心底升起,痛徹心肝,讓他元神幾不能自持。所幸的是身體深處龍吟隨即響起,一身法力自行運轉,漸漸穩住了動蕩的元神。饒是一念之身,但也跟真身幾乎沒什么分別。劇痛減輕之下,陸正忍不住松了口氣,忽然想到,眼前的玄黃和燭九陰可是在無極大陣之中啊!無極大陣之中無時間、無空間,無一切變化,不管經歷多久,都與外在天地變化無關。那豈不是說,他們想要在里面待到多久都可以嘛!
但就在這時,無極大陣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的東西,隨著一個細微的破碎之聲響起,整個無極大陣微微顫動了一下。旁觀的陸正明明白白感受到了一樣東西出現在了無極大陣之中,不是別的,而是一種流動之感。陸正臉上的表情頓時僵在了那里,這流動之感既不是風也不是其他,就是時間!
無極大陣之中怎么會突然出現時間?陸正心中一嘆,看來是因為天妖離去,無極大陣失去了主陣之力,所以再也無法維持,要漸漸蛻變回太極大陣了。如此一來的話,無極大陣的玄妙再難發揮,剛才所設想的一切都成為了泡影。玄黃和燭九陰真的只剩下一眼了!
就在這時,玄黃和燭九陰也終于移開彼此如同粘合在一起的目光,看了看四周后,又再次注視住了對方。仿佛四周所有的變化都再也無法引起他們的關注,哪怕是日月崩落,天地俱壞;哪怕是山河倒轉,大地平沉。
對視之中,玄黃雙唇微動,看來是要開口說話了。陸正當即凝神,正要聽他說些什么。忽然四周一陣天地翻轉,一股極為強大的斥力從四周涌動,將陸正這一念之身迅速彈出了命鏡之中。原來紅衣人所展示的一切已經結束,命鏡停止了運轉。陸正真身當即醒了過來,而這一念之身也立即歸元,融入了真正的元神之中!
顛倒夢想小徑之中,陸正瞬間睜開了眼睛,望著眼前的紅衣人師父。紅衣人見陸正身形若有若無,一身法力波動盡皆消失無蹤,心中一嘆,他果然是進入了知天境!
這時候,陸正說出了第一句話:“師父,佛山之人設置這顛倒夢想小徑,應該是為了考驗上山之人沒錯。但佛門向來慈悲,真的會以此顛倒夢想小徑害死小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