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轉過街角,一塊厚重的烏云突然遮住了月亮,夜色愈發深沉黯淡,晚風中卻傳來絲絲躁動。
突然,前放爆發一陣喊殺聲,黑暗中竄出上百條漢子,每人額頭上都綁著一條紅帶,從四面八方沖向武昌府衙。
是四合教的教民!這波攻勢可夠猛的,甚至還有七八條漢子合力抬著一根沉重的撞木,其他人手里的兵器也駁雜古怪,什么式樣都有,像是從武館中取來的十八般兵器。
竟然還有習武之人,應該是四合教中的精銳了,幸好他們沒有弓箭火銃,進攻的威力大打折扣。
武昌府衙的圍墻上火光點點,有刀手衙役在墻頭守衛,拿著兩副弓箭不停地攢射,射術雖然不精,也接連傷了五六個教民。但是更多的教民悍然不懼,嘴里狂呼亂叫著,滿臉狂熱的表情,從四面八方沖向府衙,到了墻邊架起竹梯,身手好的扔出撓鉤扒索,一起奮力向墻上爬去。
“諸位——,隨我殺賊!”
眼看武昌府衙就要支持不住,汪克凡大喝一聲,帶著手下新兵沖了上去。
一路之上,新兵們的士氣已經鼓到極致,雖是初次上陣卻分外勇敢,一起吶喊著向前猛沖,有些人沖得太快,以至隊形都有些散亂。
但是四合教卻被這個沖鋒打懵了,他們正在全力攻打府衙,眼看就要得手的時候,身后突然殺出一支全副武裝的官軍,戰場形勢立刻被逆轉。抬著撞木的幾名教民行動最慢,恭義營新兵轉眼殺到跟前,眼滑的扔下撞木就跑,剩下的幾個被壓在那里,呲牙咧嘴動彈不得。
“殺了這些狗賊!”
史阿大一聲大喊,十幾支長槍一起刺出,鮮血迸濺,尸體倒下,新兵們的槍尖上第一次見血。
血腥氣瞬間彌散開去,新兵們變得更加興奮,他們都是思想簡單的莊稼漢子,堅信這些教民都是十惡不赦的賊寇,長槍刺出一點都不手軟。
和現代的人文觀念不同,這些明朝的農民對生命非常淡漠,在群體性暴力的刺激下,輕松越過了第一次殺人的心理障礙,那些仍在血泊中抽搐的尸體成了他們炫耀的資本。
“我捅死了一個!”
“俺也捅死了一個!”
“放屁,那個是我先殺的……”
看到恭義營的官兵如此兇狠,四合教的教民一聲唿哨,呼啦啦向周圍散去,新兵們因為陣型不整,戰場經驗不足,沒能組織起有效的攔截追擊,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教民消失在夜色中。
為了避免無謂的傷亡,汪克凡下令收攏隊伍,停止追擊。
首戰得勝,四合教教民傷亡十二人,恭義營新兵零傷亡。這場戰斗再次印證了一句話,黑社會永遠不是軍隊的對手,哪怕這支軍隊剛剛組建一個多月。
見到來了援兵,武昌府衙打開大門,把恭義營新兵迎了進去。
武昌知府吳炳安沒有撤走,就留在府衙中,但并不是自愿的。何騰蛟對他有嚴令,必須堅守知府衙門,如果擅離職守,殺無赦!
四合教教民攻勢最猛的時候,吳炳安已經做好了自盡的準備,突聞援軍已到,賊人盡去,三尺白綾還批在肩膀上,就慌慌張張地迎了出來。
“壯哉,壯哉!我恭義營虎狼之師,所向無敵!將軍今日立此奇功,本府必定向何軍門一力保舉!”他的地位比汪克凡高得多,此刻過于激動,有些失態。
“份內之責,府尊不必介意。甲胄在身,恕末將不能全禮……”汪克凡規規矩矩上前參見,又向他詢問四合教攻打武昌府衙的原因。
吳炳安一直躲在內宅中,不知道外面的具體情況,直到汪克凡點破才知道是四合教作亂,當下憤憤地說道:“說起這四合教的來歷,還是當年楊閣老養虎貽患……”
他口中的楊閣老,就是崇禎年間的兵部尚書楊嗣昌。
四合教起源于湖廣本地,創始人姓花,十多年前還默默無聞,在楊嗣昌督師湖廣的時候突然冒了出來,號稱釋、道、儒,以及西方傳來的基督洋教四教合一,故稱四合教。
簡單一句話,無論天上地下,還是古今中外,四合教生冷不忌,見神就拜,耶穌基督和太上老君同受香火,孔夫子和釋迦摩尼坐而論道,包羅萬象,應有盡有,滿足信徒的一切需求。
這種投機取巧的大雜燴一看就是邪教,剛剛問世就被官府禁止,不料花教主走通了楊嗣昌的路子,四合教搖身一變成了合法教門,在湖廣一帶流傳開來。
但是湖廣文武都知道四合教的危害,等到楊嗣昌一死,立刻把四合教定為邪教,并處死了花教主等一批骨干分子。四合教遭此重創后轉入地下發展,近兩年都沒什么動靜,直到今天城中發生騷亂,才突然又浮出水面。
吳炳安將四合教的來歷講了一遍,卻說不清四合教攻打武昌府衙的原因,最后斷定這些暴民妄圖殺官行兇,為死去的花教主報仇。
“兩年前四合教的案子就在武昌府審的,一下子砍了三十幾顆腦袋,這些教民肯定是來報仇的!”
吳炳安的眼神發直,看得出來心里很害怕,汪克凡安慰了幾句,讓人把他送入后堂,然后安排恭義營新兵接管府衙防務。
誅殺四合教花教主是兩年前的事情,而且武昌知府只是個執行者,真正決策的是總兵左良玉和當時的湖廣巡撫。時過境遷,武昌知府又換了幾茬,四合教沒有理由突然攻打府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剛才的那波進攻非常兇猛,如果不是恭義營新兵趕到,武昌府衙肯定就失守了。需要小心的是,四合教雖被恭義營殺退,但撤退的時候很從容,元氣未傷,隨時可能去而復返。
汪克凡手下只有兩百新兵,如果成千上萬的教民大舉來攻,勝負還在未知之數。好在布政司衙門離得不遠,有汪晟一哨人馬守在那里,有什么危險可以互相支援。
府衙中還有三四十名捕快衙役,有幾個已經帶了傷,除了兩副弓箭和幾把刀之外,剩下的都拿著鐵尺和水火棍。汪克凡不禁暗自搖頭,鐵尺和水火棍都是鈍器,用來打架威力十足,上陣殺敵就不好用了,武昌府衙能守到現在,只能說運氣不錯。
這些捕快衙役也是一支有生力量,汪克凡將他們集中使用,調去守衛府衙后院,后院里都是吳知府的內宅女眷,由捕快衙役把守比較方便。
其他地段由恭義營的新兵負責,前院大門和院墻是第一道防線,由兩隊新兵把守,府衙中的三班六房、推官所、司獄司、庫房、監舍等等,都是緊要之處,也派了一隊新兵分頭看守。
史阿大的一隊新兵當做預備隊,就留在汪克凡的身邊,無論哪里吃緊可以及時增援。
一大圈布置下來,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新兵們忙碌準備,把武昌府衙變成了一個堅固的堡壘,除非左良玉的正規軍來進攻,一般的烏合之眾造不成威脅了。
在這期間,四合教的教民沒有再次進攻,只是黑暗中隱隱綽綽的不斷有人影晃動,好像在查看府衙中的動靜。他們剛才吃了個大虧,也變得謹慎多了。
不管四合教為什么攻打衙門,但很明顯,他們的目的還沒有達到,必然還會卷土重來。
出乎汪克凡意料的是,四合教再次進攻的目標卻是布政司衙門!
“哐,哐,哐!……”
一陣刺耳的鑼聲響起,布政司衙門突然傳來告警,緊接著火光沖天,傳來一陣喧囂的喊殺聲,聽動靜怕是有上千人的規模!
新兵們的神情緊張急迫,都握緊長槍看向汪克凡,等待他下達支援的命令。汪克凡面朝布政司的方向默默看著,沒有急于下令。
廝殺聲越來越響,不時有慘叫傳來,持續了大概五分鐘的樣子,鑼聲突然再次響起!
“哐哐,哐哐哐,哐哐……”
鑼聲的節奏變得更加急促,汪克凡的神色一變。三短兩長,這是事先約定的求救信號,汪晟那邊有危險!
“諸君,袍澤有難,我等應拼死相救,誰愿隨我前去殺敵?!”火把映照下,汪克凡的盔甲長槍上寒光閃動。
“我,我愿去!”
“我也愿去!”
“還有我!”
……
主將既然身先士卒,眾軍紛紛挺身上前,竟然沒有一個人愿意落下。汪克凡留下一半人馬把守武昌府衙,帶著兩隊新兵前去支援布政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