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勁旅騎射無雙,一般不愿強攻堅城。
不愿是不愿,但不等于不會!
明軍這座營寨再堅固,也比不上真正的城池,八尺高的營墻,比三丈來高的城墻低了許多,只要云梯搭上墻頭,幾個竄跳就能登上營墻。
清軍的第一波進攻開始了。
沖在最前面的是一百名短斧兵,他們幾人一組,一手舉著藤牌護身,一手合力抬著竹排飛橋,冒著石砲的攻擊沖到壕溝前,合力把竹排飛橋搭到對岸。這個過程中要扔掉手里的藤牌,只能被動挨打,明軍寨墻上箭如雨下,火銃齊鳴,立刻撂翻了七八個清兵。
三百名八旗兵沖了上去,跳下戰馬徒步上前,舉弓往營墻上一起射箭,掩護開路的短斧兵。
在他們的掩護下,清軍短斧兵順利搭成了幾架飛橋,然后俯身撿起藤牌護在頭上,蜂擁踏過飛橋,又拔出腰間的短柄斧,開始清掃鹿角障礙。因為不用通過大型的攻城器械,他們只需在鹿角中粗略開出一條通道,所以推進的速度很快,轉眼就接近了營墻。
營墻上的明軍一面用火銃弓箭繼續射擊,一面搬起石塊砸了下去,沉重的石塊砸在藤牌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其中還夾雜著清軍的慘叫。
博爾輝策馬站在陣前,宛如石像般一動不動,面無表情。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既然是強攻,肯定損失慘重,他甚至做好了折損三成兵力的準備,現在這點損失算不了什么。
短斧兵傷損了二三十人,但在鹿角障礙中開出了幾條通道,眼看就逼到了營墻腳下,博爾輝一揮手,第二波清軍開始進攻。
二百名八旗兵都做短打扮,上身穿戴著綿甲頭盔,卻把下身的兩幅圍衫撤掉,方便兩腿活動,反正明軍的攻擊都來自頭頂,下半身不用遮擋保護。至于八旗長槍、虎槍、挑刀、馬叉等長武器一律不帶,虎牙刀和大刀插在背后,手里則拿著云梯刀、順刀一類的短武器,方便攀登云梯。
(這些都是八旗兵常用的武器,云梯刀長度兩尺六分,是攻城時專用的武器,順刀和短斧都不超過兩尺,攀登云梯的時候也可以使用。)
明軍的營墻只有八尺高,清軍打造的云梯不用太長,分量就不重,力氣小的兩個人一起抬,力氣大的甚至一個人扛在肩上,兩百清軍呼呼啦啦地向前沖了過去。
長時間連續挽弓射箭,體力消耗的非常快,負責掩護的三百名八旗兵連續射出十幾箭后,拉弓的頻率開始變慢……但是,八旗兵人人都是弓箭手,馬上又有三百名八旗兵跟了上去,換下了第一波弓箭手。
這三百生力軍上來之后,清軍的弓箭立刻又密集了許多,營墻上的明軍一時被壓得抬不起頭,不過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啪啪啪啪……”,營墻上搭上了一架又一架云梯,第二波清軍沖到了營墻下。
上!這二百八旗兵口銜短刀,就要扶梯而上,再加上開始的一百名短斧兵,營墻下密密麻麻都是清軍。
就在這個時候,營墻上突然飛下來幾十個西瓜大小的物件,上面還呲呲冒著火光,一名清軍上前兩步查看,還沒搞明白那是什么,眼前猛然騰起一片煙霧,耳中聽到一聲巨響,緊接著天旋地轉,兩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咣,咣,咣咣咣!”
突然一連串的爆炸,尖銳的鐵砂和竹片漫天飛舞,兩百多名清軍被炸得鬼哭狼嚎,搭在營墻上的云梯也被炸壞炸倒了一大半,稀里嘩啦倒了下來。
雷將軍!
恭義營修械所制造的土炸彈,用黑火藥摻雜大量的鐵砂竹片,用導火索引燃爆炸。這東西不能像手榴彈一樣扔出去傷敵,但在營墻上居高臨下扔到密集的清軍中,卻威力無窮!
八旗兵第一次進攻,被打退了……
明朝末年已經廣泛使用火炮,所謂紅衣大炮,其實是紅夷大炮的訛稱,清軍的火炮技術來自投降的明軍,明軍的火炮技術則來自西洋,大家都是比葫蘆畫瓢,都沒有真正搞清爆炸的原理。
所以在明朝末年的戰爭中,火炮很常見,卻沒有炸藥包、手榴彈、地雷、土炸彈、棺材炸城墻等等戰法,但對穿越者來說,這只是幾層密封的油紙,再加上多次試驗就能解決的問題。
雷將軍,是汪晟等人起的名字,很快得到了士兵們的認可,在軍中叫開了。對汪克凡來說,這就是一個簡陋的土炸彈,“雷將軍”這個名字言過其實,但考慮到可以威懾敵人,提振士氣,就認可了這個叫法。
今天是雷將軍第一次在實戰中使用,由于清軍完全沒有防備,吃了大虧。
當清軍的殘兵敗將退下來之后,博爾輝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這到底是什么物事?聲如霹靂,威力巨大,炸起來像是天佑兵使用的大炮,但為什么能直接拿在手里,不會炸到明軍自己?
查點傷亡,這一戰折損了一百六十多人,卻連明軍營墻的墻頭都沒摸到,結結實實碰了個頭破血流!
所有輕傷員都不算,清軍直接陣亡了四十多個,重傷一百余人,仔細檢查傷兵的傷勢,更讓博爾輝觸目驚心。因為很多清兵下半身沒穿鎧甲,都被那古怪物事炸得血肉模糊,兩條腿和襠里要害密密麻麻都是傷口,上面嵌滿了鐵砂和竹片。
黑火藥制成的土炸彈威力有限,直接炸死的清軍并不多,但是這些重傷員體內有很多生銹的鐵砂,以這個年代的外科手術水平很難清理干凈,等待他們的是傷口的感染,高燒不退,然后痛苦地死去。
眼前這名清軍的傷勢更重,一顆雷將軍就在他身前兩尺爆炸,不但傷到了兩條腿,還有幾片尖利的竹片刺入了他的下腹,加上蜂窩一般的鐵砂,連腸子都露出來了,疼得他不停地尖叫。
博爾輝臉色鐵青,拔出腰間的順刀,一抬手插進了他的胸口,然后起身上馬,“踏踏踏”來到陣前,兩眼冒火瞪視著城上的明軍。
“汪克凡在哪,讓他出來答話!”
“本將在此!”汪克凡從女墻后探出身形,伸手點指:“博爾輝,你膽子不小啊,還敢來我的地盤撒野,小心我拔了你的巴牙喇龍旗黑客!”
“姓汪的漢狗,用這種陰損毒辣的物事傷我兒郎,你還算不算英雄好漢?”博爾輝怒沖沖大叫:“有本事下城來,我跟你一對一分個勝負!”
“陰損毒辣?你們韃子兵燒殺劫掠,無惡不作,都是些豺狼野獸罷了,對你們就該用這種霹靂手段!”汪克凡冷冷說道:“你已經落入我的陷阱,省點力氣等著受死吧!”
他說完身子向后一退,就消失不見了,博爾輝卻是一驚,顧不得生氣,急急打馬回歸本陣。
“祖可法那邊有消息么?”
“啟稟章京,綠營兩千兵馬已到三里之外,另有探馬來報,我軍后路也有一支明軍攔路,筑起了一座營寨,祖可法正在和他們激戰……”
什么?博爾輝的臉色終于變了。
前堵后截,這可不是為了防御臨湘,而是要把自己困死在大山里!
見到明軍犀利的火器后,他也不知道能否攻破明軍的營寨,沖出包圍。看明軍的意思,明顯就是筑寨圍困的打算,要等待自己糧草不濟,不戰自敗。
糧食,糧食是個大問題!
博爾輝的心中一陣陣后悔,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八旗兵為了行軍迅速,攜帶的軍糧輜重一般都不多,這是長年養成的老習慣,哪怕到了江南地區有所改變,還是覺得過于累贅盡量少帶些。
接到馬蛟麟和黑運昌的降書后,博爾輝以為不會再打仗,為了趕時間去接收臨湘,他攜帶的軍糧輜重沒有及時補充,哪怕省著點吃,最多也就堅持個六七天……如果軍中斷糧,后果不堪設想。
派人向勒克德渾求援也靠不住,這里距離武昌府三百多里,周圍到處都是崇山峻嶺,就算報信的使者千辛萬苦摸出大山,等到趕到武昌府,再等到勒克德渾派大軍來救,一來一回最少也得十幾天。
剩下最后一條路,就是進入深山老林分散突圍,但這么做,就等于不戰自敗。
別想再去接收臨湘和岳州了,清軍連自保都成問題,幾千人馬人生地不熟,進了林子很快就會變成一盤散沙,在明軍的追殺攔截下,活著逃出大山的還能剩下幾成?
不,不能這么做,為了整個湖廣的戰局考慮,他必須向前殺出一條血路……況且八旗勁旅戰無不勝的神話,決不能在自己手里斷送!
越是艱險越向前,博爾輝瞬間拿定了主意。
他叫來十幾名精銳的手下,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白甲兵,吩咐他們分成三組,穿過密林尋路去武昌府報信……戰場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雖然明知來不及,這也是必須要走的程序。
然后他命令全軍扎營,打造半截船等攻城器械,這種大型的攻城器械雖然笨重,但是防御力極高,應該能夠抵御明軍的陰毒武器。
“快馬傳令祖可法,綠營停止攻打明軍后寨,率部與本將匯合……”
現在就是拼命的時候,卻不能再讓八旗精兵白白送死,博爾輝打定主意,要犧牲這四千名綠營漢軍,用人填,拿命換,連續消耗明軍的防守力量,用人海戰術攻破這座堅固的營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