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不是精密的機器,在復雜的戰爭環境中,可能會犯一些不起眼的錯誤,這些錯誤平常看起來無關輕重,但在關鍵時刻被敵人抓住,就有可能丟掉性命。
那守門的綠營兵頭目被一巴掌打暈了,就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他本該派別人稟報長官城門有事,卻捂著臉氣哼哼的自己去了,心里只盤算著如何向長官控訴給自己出氣撐腰,在城門這里沒有做任何布置,好像把自家大門的鑰匙交給陌生人保管。
他的背影剛剛消失在街角,那群陌生人就突然拔出利刃,變成了暴起奪門的明軍!
“殺!”
化裝的楚軍士兵揮舞兵刃,像餓狼般一擁而上,殺向那些還沒有搞清狀況的綠營兵,十幾個綠營兵猝不及防,轉眼間都被砍倒在地,楚軍士兵隨即沖上城墻,把上面的幾個綠營兵也一起殺死,迅速控制了城門。
隨著城頭的綠旗被砍倒,離城三里外的樹林里一聲炮響,兩百名楚軍騎兵急速沖向城門,另外兩百名騎兵繞過城墻,直奔湘江碼頭搶船,在他們身后,一隊隊的步兵緊緊跟了上來,除了支援騎兵之外,他們還負責向城中推進,在巷戰中消滅敢于抵抗的守軍。
“慢些跑!小豬,你他娘的攆兔子呢?躥的那么快!”吳老兵剛剛被提拔成什長,沖進城門后發現手下的幾個人已經跑亂了,氣急敗壞地大喊大叫:“這里都是剛投降的假韃子,穩住神慢慢收拾就行了,都慌什么!”
那個叫小豬的新兵蛋子第一次上戰場,正在極度的亢奮狀態中,沖鋒的場面又混亂嘈雜,根本沒有聽到吳老兵的喊叫,仍在悶著頭向前沖。他紅著眼睛抱著鳥銃,恨不得立刻找一個韃子拼命。旁邊卻突然伸過來一只粗大厚實的手臂,只在肩頭輕輕一搭,他的腳步就不由自主慢了下來,他惱怒地一扭臉。喝道:“大牯牛,你干什么?”
“朱華珪,什長讓你慢一點。”大牯牛一指前面的街口:“韃子上來了。”
見到楚軍入城之后,百姓們紛紛逃回家中,心驚膽戰地關緊門窗,零散的綠營兵則四下逃散,一邊喊著城破了,一邊向其他城門跑去,但城中的綠營主將不甘束手就擒,糾集了一伙親兵手下前來迎戰。試圖奪回城門,他們碰到楚軍這支火槍兵后,立刻揮舞著刀槍,狂呼亂叫沖了上來。
“立定。”
這支火槍兵由王奕親自帶隊指揮,聽到他的命令后。火槍兵們互相參照著尋找自己的位置,熟練地完成了列隊,只有朱華珪等幾名新兵慢了一拍,但在什長和老兵的幫助下也站進了隊列。
“預備!”
吳老兵這個什在第一排,他和大牯牛、朱華珪等人單膝跪下,點燃了鳥銃上的火繩,然后吹滅明火。
“瞄準!”
朱華珪急忙把鳥銃放平。瞇起一只眼睛從照門里尋找目標,鳥銃不停搖來晃去,吳老兵和大牯牛在他的旁邊,槍口卻幾乎紋絲不動。
對面的綠營兵已經沖到了七十步左右,猙獰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手里的鋼刀在陽光下爍爍閃光。朱華珪的手指虛壓著扳機,手心里卻全是汗水,來回哆嗦了幾次,就在王奕下令的前一刻,砰的一聲打響了手里的鳥銃。
“射擊!”
王奕回頭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吳老兵卻非常惱火,開槍之后伸出巴掌,在朱華珪的斗笠上重重拍了一下:“你小子,誠心的是不?”
一排白煙騰起,朱華珪沒有看到自己是否打中目標,只聽到對面傳來一片慘呼聲,他還在愣神的時候,大牯牛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快裝彈,咱們什長是屬狗臉的,臉冷心熱,你也跟他計較。”
“嗯。”朱華珪從鼻子里嗯了一聲,對這個善良的胖子表示感謝,以他通山王嫡子的身份,出生到現在的十九年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和吳老兵、大牯牛屬于不同的世界,還不太適應和他們平等的打交道。
大牯牛向他笑了笑,沒有在意他的孤傲無禮,所謂心寬體胖,胖子往往都能寬厚待人,大牯牛剛剛加入楚軍的時候,得到了其他老兵的真誠幫助,對朱華珪這個不太合群的新兵蛋子很有耐心。
這種感覺以前從沒有體驗過,朱華珪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正想說些什么,耳后又傳來一陣響亮的槍聲,站在后排的火銃兵開槍了。
硝煙還未散盡,一群長槍兵和盾牌兵從兩側涌了上去,那些剛剛開槍的火銃兵已經失去了戰斗力,這些長槍兵和盾牌兵要及時提供掩護,王奕看著稍微有些混亂的陣型,突然有些走神:“聽說修械所新造的燧發槍可以配刺刀,不知道效果怎么樣,如果真能當長槍來用,以后就可以獨立作戰了……”
連續兩陣排槍過后,對面的清軍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其他活著的士兵正在逃走,比剛才沖鋒的速度快得多,那清軍將領卻大吼一聲,帶著殘存的二十幾個親兵沖了上來,和楚軍步兵戰在一起。楚軍步兵雖然人多,但是陣型有些散亂,犧牲了四個人才把這伙清軍消滅,這也是新城最猛烈的一次抵抗。
這場遭遇戰結束之后,王奕傳令繼續向前推進,朱華珪機械地跟在大牯牛的身后,眼睛卻一直瞟向那些鮮血淋漓的尸體,兩個清軍傷兵躺在地上,捂著傷口痛苦地扭動著,嘴里不停發出哀嚎,楚軍士兵看他們受的都是致命傷,毫不猶豫的補了一刀,剛才還在痙攣掙扎的身體突然失去了生氣,軟癱在地上變成了一具死肉。
被彌漫的血腥味一沖,剛才的滿腔仇恨仿佛煙消云散,朱華珪臉色蒼白,強忍著想要嘔吐的不適感跟上隊伍,吳老兵不知道他的來歷,很看不慣這個一身毛病的新兵,湊到隊官身旁小聲嘀嘀咕咕,還不時努嘴指向朱華珪。
新城是個小地方,碼頭里的船只不多,好在渡口附近的水流平緩,楚軍士兵用粗大的毛竹扎成筏子,一樣能用來渡江,將近三萬人馬忙活到后半夜,終于全部渡過了湘江,在對岸扎營休息。
半夜扎營情況特殊,王奕到處檢查了一遍,又到各隊親自查鋪,在營棚里碰上了第二隊的隊官和吳老兵。
“王將軍,那個朱華珪是什么來頭?”二隊隊官姓徐,是崇陽起兵時的老人,三年來的軍旅生涯,把他變成了一個不會拐彎抹角的直脾氣,面對長官王奕的口氣也很沖。
王奕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嗎?”
徐隊官說道:“這個朱華珪一身的嬌貴氣,就沒個吃苦當兵的樣子,干嘛要扔到火槍隊來?他要真是哪位長官的親戚,不如送到參謀部當大爺好了,留在下面早晚會捅婁子,最好把他搞走!”
吳老兵也幫腔道:“是啊,我就沒碰上過這么難帶的兵,看他的樣子,肯定沒進過新兵營,不該直接放到我們隊里啊……”
“怎么?他不聽命令嗎?”王奕問。
“那倒沒有。”吳老兵搖了搖頭。
“他違犯了嚴重的軍紀,必須開除嗎?”王奕再問。
“沒有。”吳老兵聽出意思不對,開始做挨罵的準備,王奕雖然年紀不大,卻出名的嚴厲嚴格,火槍隊上上下下都有點怕他。
“那還廢什么話,好好帶你們的兵吧,我還覺得你們兩個笨蛋不好帶呢!”出乎意料,王奕罵的并不狠,末尾還解釋了兩句:“這個朱華珪的身份有點特殊,所以沒進新兵營,但這些是他應得的,絕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總而言之,其他的事情你們不用管,把他當成普通一兵就是了。”
二隊的營棚里,朱華珪輾轉反側。
他抱著枕頭發了一會兒呆,向旁邊鋪位湊了湊,壓低聲音問道:“大牯牛,睡著沒有?”
“沒呢。”大牯牛回答了一句廢話,濃厚的鼻音聽起來憨憨的。
“你第一次殺人是什么感覺?”黑暗中,朱華珪問道。
“和你一樣,當時也有點不舒服,但很快就過去了……汪軍門說了,韃子不能算人,都是野獸,殺了他們老天爺不會怪罪的。”大牯牛耐心開解,朱華珪雖然覺得他的思想太簡單,但還是感到了濃濃的善意,心里松快了不少。
“兵戈不息,生民何罪?唉,這世道……”他輕輕嘆了口氣,問道:“大牯牛,你為什么來當兵?”
“餓肚子唄,我原來在綠營當兵吃糧,后來被咱們楚軍抓住了……”大牯牛講述了一番自己的經歷,又反問道:“你呢,你為什么當兵?”
“我要報仇。”朱華珪像被針扎了一下,聲音突然一抖。
“家里誰遭難了?”
“家父肯定蒙難,家母和大姐不知道能不能逃得性命……”朱華珪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劉承投降后,自己的家人肯定兇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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