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對清軍戰斗力的極度自信,勒克德渾渡河之后,當天下午就對楚軍發起了進攻。
和草橋正面相比,對著趙家灣方向的楚軍防線相對單薄,距離最近的是岳州營,蒲圻營的營寨偏西北一些,汪克凡的中軍恭義營則在他們的后側,三座軍營組成一個有些歪斜的三角型,軍營之間的距離都在五里到十里之間。
見到清軍來襲,楚軍并沒有主動出戰,而是緊閉寨門,堅守不出。
“想做縮頭烏龜么?那好吧,我就把你的烏龜殼一個一個砸爛,但是,該先打哪一個呢?”這三個目標看起來都是如此誘人,勒克德渾陷入了幸福的苦惱。
打掉岳州營,可以砸開楚軍的防線,打掉蒲圻營,可以切斷楚軍的糧道,打掉恭義營嘛,可以破壞楚軍的指揮系統……勒克德渾反復考慮,最后決定三個一起打!
三角型防御陣型,就是所謂的鼎足而立,三個據點既可以互相支援,又可以隨時出兵包抄敵人的后路,所以被看做最穩固的防御陣型之一,但勒克德渾對此不以為然……對三座營寨同時發起進攻,每座營寨都自顧不暇,還怎么互相支援,怎么包抄我的后路?
勒克德渾的作戰風格極為兇狠,總是尋找敵人的薄弱環節下手,然后全力發起猛攻,直至將其擊潰……除此之外,他還喜歡分兵,追求最大限度的使用兵力,從多點同時發起犀利的進攻,讓敵人防不勝防,守也守不住。
但是,兇狠也意味著不留余力。
力量使得太足就會失去回旋騰挪的余地,勒克德渾把兵力全部投入進攻,后方卻相對空虛,陣型缺乏彈性。以往和其他明軍作戰的時候,八旗兵總能摧枯拉朽把敵人打敗,所以不怎么需要考慮防守,但碰到戰斗力同樣強悍的楚軍后,這個問題就暴露無遺……
戰斗開始后,楚軍方面只有少量的斥候游騎在外巡弋,主力仍然躲在營寨里面不動,清軍順利地完成了戰前部署,把兵力一層層展開。站穩陣腳后,耀武揚威的八旗騎兵直接插到三座營寨之間,切斷楚軍三角型陣型的聯系,同時監視其他明軍的動向,防止他們趕來支援。
章曠來得最晚,扎營的位置又在蒲圻營的外面,孤零零地偏處一偶,清軍看清他的旗號后,直接選擇了無視,只派了少得可憐的幾名斥候遠遠的監視,一副“大人打架,小孩子一邊玩去”的輕蔑姿態。
勒克德渾懶得理他。
如果調八旗主力進攻,肯定能把章曠的營寨踏平,但他們是四千多人的大股敵軍,躲在營寨里拼死抵抗的話,免不了費上一番功夫,勒克德渾時間有限,不愿和他糾纏,畢竟按照湖南官軍的傳統,只要打敗楚軍之后,章曠的部隊就會自行潰敗。
打蛇打七寸,枝枝節節的不用理會,這是勒克德渾深為信奉的戰術原則。
集中兵力先打楚軍!
蒸水河邊,殘陽如血,激烈的戰斗終于爆發。
雖然同時攻打三座營寨,其中也有主次之分,勒克德渾首先選擇的目標就是岳州營,岳州營卡在楚軍外圍防線的關鍵位置上,只有拔掉這顆釘子,才能徹底掃清前進的障礙,放手發起更加猛烈的后續進攻。
岳州營的抵抗非常頑強,營寨幾乎被大炮炸成了廢墟,士兵們卻仍然在廢墟上堅守作戰,接連打退了綠營的幾次進攻,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岳州營的營旗仍然佇立在陣地上,在戰火的映照下迎風飄揚。
殘兵敗將灰溜溜地退了下來,指揮作戰的綠營總兵張應祥惴惴不安,生怕勒克德渾一怒之下,行軍法砍了他的腦袋。
他和徐勇、金聲桓一樣,原來都是左良玉的部將,一起跟隨左夢庚投降滿清,被任命為河南總兵,湖廣會戰開始后,他跟隨清軍一起南下,在通城之戰中被楚軍擊潰,滿清主將陳泰陣亡,張應祥卻僥幸逃脫,繼續為滿清效力,跟著勒克德渾一起來到衡陽。
出乎意料的是,勒克德渾并沒有發火,反倒對他安慰幾句,滿洲主子如此寬厚體恤,讓張應祥感動之極,鼻子抽抽了幾下,眼眶當時就紅了。
“今日天色已晚,你先下去休息吧。”勒克德渾不愿看他惺惺作態的諂媚樣子,擺手把他轟到了一邊。楚軍驍勇善戰,算得上虎狼之敵,張應祥卻最多只是一條獵狗,能沖上去撕咬一番,讓對方見點血掛點傷就算不錯了,別指望他能打敗猛虎和惡狼。
關鍵時刻,還得由八旗兵出手。
第二天一早,天色還沒有完全亮透,清軍就飽餐戰飯,出營發起進攻。昨天下午的時間太倉促,后續部隊也沒有完全到位,勒克德渾本來就沒指望攻下楚軍的營寨,今天卻萬事俱備,可以將岳州營一舉打垮。
炮灰有炮灰的覺悟,張應祥主動請戰,勒克德渾卻非常體諒地讓他繼續休整。這條獵狗雖然不是猛虎惡狼的對手,攆兔子追山雞卻是一把好手,將來還有用處,先讓他養養傷吧。
時間,時間對勒克德渾很重要,他希望在中午之前攻占岳州營的營寨,所以把張銀祥趕到一邊,出動的全都是精銳部隊。
各種口徑的紅衣大炮一起開火,清軍在隆隆的炮聲中整隊列陣,另外一支建制完整的綠營兵充當炮灰,天佑兵的鳥銃兵提供火力支援,步行的八旗披甲擔任進攻的主力,浩浩蕩蕩如同晨曦中的一片海潮,不停來回地涌動,積蓄著力量。
炮聲驟然停止,戰鼓隨之敲響,清軍士兵組成的陣型向前緩緩逼近,接近岳州營的營寨后突然向兩側分開,隨著數千人同時發出吶喊,無數八旗披甲從中奔涌而出,把大地踏得微微震顫,海螺號凄厲的號聲回旋在戰場上的每個角落。
“誰說八旗兵不擅攻堅?”勒克德渾向張應祥等幾個漢軍將領冷冷瞟了一眼,得意而矜持。
清軍入關后這幾年,總是驅使綠營在前面沖殺作戰,惡仗硬仗打得少了,身上的光環也消退了不少,諸如八旗兵不擅攻堅,不擅步戰,不擅在江南作戰的議論開始出現,雖然沒人敢對勒克德渾說這些,但時間長了,他還是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
“荒謬!”勒克德渾對此嗤之以鼻。
八旗兵不愿攻堅,是因為滿清人丁太少,每個滿人都極為寶貴,不愿在慘烈的攻堅戰里傷亡太大,真要是拉出來攻堅,怎么也不會輸給那些漢軍。
經過天佑兵大炮的蹂躪,以及張應祥炮灰部隊的反復沖殺消耗,楚軍的營寨已經殘破不堪,這個時候派戰斗力最強的八旗披甲出戰,就如同一柄尖刀直插敵人的咽喉。勒克德渾甚至希望岳州營的抵抗能盡量頑強些,好讓八旗兵充分表現出他們的勇猛與兇悍。
勇猛!兇悍!八旗披甲勢如破竹,以不可阻擋的姿態沖進了營寨。
怎么回事?勒克德渾微微一愣,在進攻的過程中,清軍沒有遭到任何抵抗,直接就這么沖進了寨子,難道說明軍有什么陰謀不成?
“轟隆!轟隆!轟隆!”
爆炸聲連成了串,岳州營的營寨里騰起一片火光,滾滾煙塵隨之升上了半空,沖在最前面的幾百名八旗披甲被火光硝煙吞沒。
“南蠻跑了!這是一座空寨!”一個冒失的綠營將領叫了出來。
“咆哮軍前,拖下去砍了!”勒克德渾臉色鐵青,爆炸的聲勢如此驚人,那幾百名八旗披甲肯定傷亡慘重。
兔死狐悲,張應祥等其他綠營將領連忙求情,一邊痛斥那個冒失的家伙不懂規矩,一邊委婉地為勒克德渾開脫責任,諸如南蠻詭計多端暗藏死士引爆火藥實在防不勝防貝勒爺兵鋒所指南蠻望風而逃確確是大漲威風等等。
和皇帝的新裝一樣,大家眾口一詞,惱羞成怒的勒克德渾終于冷靜下來,張應祥說道一番話尤其中聽,清軍雖然吃了個虧,但終于攻下了岳州營的營寨,其實還是打了個勝仗。
這其實也是一件好事,起碼節約了時間,勒克德渾通過自我麻醉,又恢復了鎮定自若的統帥形象,揮手下令道:“傳令全軍,立刻繼續前進,攻打蒲圻營的營寨。”
汩汩滔滔,兩萬清軍甩開那座廢營,向著西北方向的蒲圻營殺去,騎兵、步兵、大炮、器械,如同過境的蝗蟲,離趙家灣越來越遠。
遠處,恭義營營寨。
中軍帳前立著一座高高的巢車,汪克凡站在車斗里,手中的望遠鏡對著戰場一點點掃過,最后停在趙家灣的方向。
下了巢車之后,他對汪晟說道:“差不多了,只要攻占趙家灣,就能給勒克德渾來個關門打狗。”
汪晟思索片刻,提醒道:“耿仲明有水師幫忙,繞到別的地方搭橋過河,能趕來救援勒克德渾。”
汪克凡笑道:“耿仲明么?他縮在蒸水河后面就罷了,真的自己放棄天險來救勒克德渾,我倒是求之不得,咱們的援兵也快到了,正好把他一起吃掉。”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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