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樂芝經理走了過來,他接過憑證查看。果然與材料上記載的模式一樣。家庭人口總數,租田的位置和畝數,應繳納的田租和人頭稅等其他稅種,寫得很清楚,還是用中荷蘭兩種語言書寫的。這讓收稅人員私下里操作的空間不大。而且還沒有暗藏的隱型稅種。
稅務重不重不說,單單這一點,梅樂芝經理都有想寫一篇論文的沖動了。起個名字叫《契約精神在東方的萌芽》吧?
很快,他笑自己了,大家都在這兒等著呢,自己胡思亂想。
他莊重地對王牛,契約上那個小老兒的名字,說:“王牛,你被證明,你有權力租種我們公司的土地,但是,我們認為,原先荷蘭東印度公司所收納的田租比例過高,所以我們公司決定把租降到百分之三十,這與其他租種者待遇一樣。”
說完,他停下來,等著安保隊員為他翻譯。
那個王牛聽完后又驚又喜,臉上表情復雜無比。一時說不出話來。
梅樂芝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鏡,說:“不過,你要聽從我們農業行政長官,你們稱為農業商務員的全權指揮,不可隨意耕種。”
安保隊員說完后,王牛的臉色又變白了。
“在此期間,你們會按照家庭人口領取基本口糧和副食品,直到土地有所產出。我們所付的口糧和副食品,我們將會從未來的土地收獲中扣除,如果土地絕產,已經給付的口糧和副食品,我們無償供給。另外,除人頭稅外,其他稅務免除,除非有特別情況。這一切從現在算起。”
這段話如果在平常,會把幫忙翻譯的安保隊員難住的,但是因為與伍堅強隊長事先有良好的溝通,翻譯的安保隊員幾乎不用斟酌用語,非常流暢地讓王牛完全明白。
王牛的臉色又變紅了。
他想:“這比投靠家主還穩妥啊!事先給口糧,可有那么好嗎?”
“你不必要馬上決定,你可以和這里的結首,佃農們一起商量。現在我們要去接受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其他產業。24個小時,不十二個時辰后告訴我,你們的選擇,我個人認為你有必要通知你的結首和其他人。”
車隊離開了這個地方前,安保隊員把五大張白紙寫的通知,貼到街上顯眼的墻上。這是特別顧問林唯圣寫的,在穿越者們中,他的書法最好。
他們奔向了這里的一所醫院和一所學校,還有幾千甲的蔗田和其它附屬物。圖紙和地形早都查得清楚,不需要帶路黨,熱蘭遮城的資料也記得詳細。
紅磚紅瓦的醫院很顯眼,至少比遠一點的竹棚學校更醒目。
羅德門醫生最終沒有和其他人一起逃往淡水或基隆。
他舍不得這個小小的醫院,還有善良而好心的明人鄰居,還有同行黃廣林醫生,還有一個腿部受傷的傷員。那是個瑞士山地人,上帝才知道他是如何能走到這里來的,來了就昏倒在街上,一動不動。很多人以為他死了,劃了個十字就逃自己的命去了。
羅德門醫生認識他,還為他治過病。這個士兵偶爾還在市場上做個收稅員。
羅德門醫生俯身看他,他現在面目灰白,這是死人的面相,然后大聲呼叫他,抽打他的臉。那人有反應,卻沒有醒過來。看來他將要承蒙上帝的呼喚了。
正好,他看見黃廣林醫生了。
黃廣林醫生實在是坐不住了。所有的地方都是人心惶惶,尤其是天上總有一種會飛的東西圍著這里轉,一看就是不懷好意。可是最終也沒見它傷害了誰。只不過把雞鴨嚇得不愿下蛋了。同時,各種謠言滿天飛,卻往往隨著病人最終落到黃廣林的小藥堂里。
黃廣林決定到街上走走看看,觀察事態到底如何了。
羅德門醫生看到黃廣林醫生后,立刻高喊他,請他過來看看。黃廣林醫生本來不想過去,因為隱約也有謠言說是紅毛蕃人引來的這場災禍,和明人無關的,但這只是傳說,沒有人能證實。
黃廣林醫生為難了一會兒,還是走過去了。他看了看這個瀕于死亡的士兵,認出了他,黃廣林醫生在市場上買草藥時,他收過稅,雖然人傲慢些,至少還算公正,沒有亂收稅,也不打人。黃廣林給他把起了脈。
羅德門醫生怎么也搞不懂摸跳動的脈搏竟能知道人體所有的病?難道真像黃廣林醫生說的那樣,人體是一個整體?不理解歸不理解,他還是決定好好和黃廣林醫生學習,學會了以后再去質疑。
羅德門醫生自從黃廣林醫生來到這里后,找他看病的人日益減少,除了幾個看管蔗田的西斯拉夫人,定時到他這里放血,去除體內不潔之物外,好像再也有人來這里找他看病了。
羅德門醫生心里有些小小的不舒服。他看病不收病人錢的,因為熱蘭遮城付他工資了。而黃廣林醫生卻是收費的,反而找他看病的越來越多。
這更激發了羅德門醫生要向黃廣林醫生學習的興趣。
“此人可救,只不過邪毒入侵,傷了心經。無妨。”
兩個人齊心把這個壯漢抬回醫院。果然,在抬的過程中,士兵不自覺地呻吟著。
抬到醫院后,羅德門醫生,拿出柳葉刀來,準備為他放血。
平常溫文而雅觀的黃廣林醫生卻發火了,說:“此人陽氣本以不足,卻又放血,這是何意?”
黃廣林醫生取出從來都是攜帶在身上的腰包,拿出銀針,細細捻入士兵人中穴位,不一會兒,那士兵長嘆一口氣,悠悠醒了過來。
羅德門醫生又一次服了,沒有任何放血,只是輕輕扎了一針,竟然就讓他們醒了。抽他耳光都不醒。
“老夫走村穿巷十幾年,豈不會救人?”黃廣林醫生得意的說。
這個傷員的傷處在腿處,在現代軍醫的眼里,這是典型的跳彈傷。一個小手術,取出子彈就行。一般的社區醫院就能做到。
至于喝一口烈酒,咬住一條毛巾,拿一把在火上加熱消毒的小刀割開傷口,取出一顆子彈……這是在槍戰片中經常出現的一幕,而且也只會出現在電影之中,我們稱之為西幻。至于那些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能夠運一口氣將子彈或者被打中的毒鏢從身體逼出,那就是東幻。
具說這倆種寫法在網文界非常受歡迎。
跳彈進入人體后由于沖擊波和自身動能的剪切作用,往往會形成一個大于彈頭體積本身的空腔,稱為瞬時空腔。也就只有它的縫合需要有一定的技術含量。
當然,兩位東西方名醫不懂這些,但采用的處理方法卻驚人的一致:火攻或油攻!
很快就燒好了棕櫚油。
羅德門醫生力量大一些,他按住士兵,黃廣林醫生將沸油倒進傷口。在聲嘶力竭的叫聲中,士兵又干凈利落地暈了。
兩人滿意地點點頭。如果明天士兵能醒過來,他就能活下去了。
在羅德門醫生的感激中,黃廣林醫生離開了醫院。街面上還算安靜,自從大批荷蘭人離開后,也沒發生什么,于是便安心坐家。
安靜了還不到三天,有三輛怪車突然來到了這里,用巨大的聲音在反復講著話,好像底氣很足,一點也不累。
聲音聽得清楚,內容也聽得明白。
荷蘭人被趕走了?荷蘭人的王田屬于他們的了?荷蘭人的財產都屬于他們的了?
這些事情不關他事,換一家交稅或納糧而已。
至于明確租田憑證,他也不關心,因為他全家只靠他給人看病吃飯。目前為止,他生活還算不錯。
他只不過有點擔心羅德門醫生,他在屋里轉了幾圈,到底還是沒有走出去,他趴在門縫上,看到三輛怪車氣勢洶洶地奔向醫院。他心里有些難受,可到底沒敢出門。
到了當地人所說的醫院,三輛車停下。二十幾個安隊員下了車。觀察了一下,這家醫院也就五間房子的樣子,有一道兩米半左右的院墻。大門虛掩著。安保隊沒有直接進大門,一個安保隊員靈巧的一個助跑,雙手一用力,利索地上了墻頭。院子里沒有人,大門口也沒有埋伏,又是都跑光了吧?他沖著下面的人做了個安全的手勢。留下兩個守衛,安保隊員沖了進去。分散到幾間房間搜索。
郝剛組長領著幾個弟兄進到最大的一間屋子,他看見一名荷蘭人坐在一張病床邊,正用棉布給一位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擦臉。屋里有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很嗆人。
一位安保隊員說:“資料給錯了吧?這他媽的是屠宰場吧?”
沒人和他搭話,這不有一個病人躺在那兒嘛。
郝剛組長挺著胸,倒背著手,慢慢走向那個年青人,心想,小子挺冷靜啊!
他的軍靴在地板上一下一下,重重地響著。
郝剛組長剛進門時,羅德門醫生正按照黃廣林醫生教他的最后一個辦法,用濕巾不停地擦病人的額頭。
這幾天除了沒有放血,兩個人用了渾身解術也沒有辦法讓病人降溫。黃廣林醫生把降熱神藥柴胡都用上了,也沒用。
最后只好采用黃廣林醫生最后的一個建議,還真有了點效果,但不大。羅德門醫生想好了,如果今天晚上還不降溫,他就給他放血了。
他早聽到了醫院門口有怪聲音傳來,這不同于這幾天在天上飛的怪東西發出的聲音。
他曾利用它飛低的時候,細致地觀察過,一定是一個人坐著會飛的怪東西,推測他們是人,不可能是魔鬼,只不過穿著上怪一些。
他也想過跑,可又放不下病人。聽到門口的怪聲音后,心中有些后悔,但隨即又堅定下來。沒有魔鬼的,任何東西都是相生相克的,只要是人,一定不會傷害醫生的!
他在心里不停地念著:“主令你勇敢,令你與人相愛,主永遠與你同在,讓你莫名的恐懼離開你……”
郝剛走到羅德門醫生前面,慢慢地說:“你是醫生?你叫什么名字。”
會閩南話的安保隊員給他翻譯了。
羅德門醫生高興了一點兒。他的推測是對的。他望著那名像是軍官的人,感覺到他的眼睛很犀利,高大的身材讓他很有壓迫感。
但,他們決不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