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懷有玉虛仙衣,出自于風鈴閣的云罡道人,取走了劍氣化蓮篇。
凌勝沉吟良久。
黑猴并不客氣,把老龜召上來的那尊龜殼收了,且未有滿足,仍是說道:“既然還有幾個,你留著無用,不如都給猴爺了,勉強算是減你罪責。”
“天地漸變,即便給你幾個,也無多大用處了,如今趁著天地劫數未起,你還能施展,我便送你這么一個。”
龜老說道:“劍氣化蓮篇已不在我這兒,你們可以離去了,我也該挪個地方,換個藏身之所。”
黑猴偏頭道:“老龜,猴爺瞧你怎么像是輕描淡寫,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青蛙微微沉默。
凌勝也覺有異。
“雖然這位李太白的傳人,老朽不曾接觸,但是以李太白的本領來看,他的傳人,自也不會遜色。更何況,你這頭猴子也都能夠拿這年輕人的修為來說事,可見在山神眼中,這位年輕人亦是頗得心意。”
龜老抬頭望了望凌勝,掃過青蛙,又自看向黑猴,方自說道:“即便沒有這個年輕人,單憑你這猴子,或是這青蛙,若有意奪回功法,那么旁人之中,有誰能把劍氣化蓮篇據為己用?除非是真仙道祖,否則,縱是地仙,也難保住這篇功法罷?既是如此,老朽何必自責?”
“你這說的倒是輕巧。”
黑猴招了招手,說道:“猴爺也不跟你廢話,你這老龜向來膽小,從來不摻合任何事情,這一回好不容易讓你保管一篇功法,到頭來竟還落在了外人手里,這罪責你是逃不掉了。但是,也不能全怪于你,姑且讓你取些東西來,也可算是減免罪責。”
“是要老朽褪下的軟殼罷?”
那老龜緩緩道:“孕仙山脈出世,我這龜殼是這世上少數能夠用以承載仙光的東西,其實那年輕人來了,也從我身上取了幾片。”
“連龜殼也都給了人家?”猴子嘿然道:“看來你真是嚇破膽子了。”
龜老嘆道:“歲月悠長,活得越是長久,自是越發膽小。”
凌勝雖然知曉此行為了劍氣化蓮篇之余,也要跟這老龜討些東西,卻不知是何物,如今聽了這頭老龜跟黑猴所說,略微明悟。
孕仙山脈,有三百六十五根天柱,將有三百六十五道仙光落下,天柱之上的人物,將得仙光洗身,借力突破境界,其助力之大,足能使顯玄圓滿的半仙之人,徹底凝煉大道,成就地仙。
只是那老龜褪下的軟殼,可用以承載仙光。
為何要承載仙光?
以黑猴與青蛙所述,這仙光乃是天賜,落于天柱之上,只要人身立于天柱,就可得仙光洗身,借力突破,何須承載仙光?
“立身天柱祭壇,自能得仙光洗身沐浴,得以突破,然而,猴子的兄長乃是醫仙馬師皇,除卻醫術通天,其修為亦是非凡,對于諸般奇技淫巧,更是萬分精通,可謂全才。”青蛙說道:“馬師皇傳下一法,如若得取仙光,將之承載,加以秘術熬煉,可得仙丹一粒,論起效用,更甚于水玉白獅的甲子仙丹,比之于仙光洗身,效用可增數倍。”
“馬師皇傳承秘法?”
對于黑猴那位兄長,凌勝一直頗為好奇,只是黑猴極少說起,大約是覺得凌勝本領不足,不到時候知曉其兄長事跡。直到最近,凌勝才知那人喚作馬師皇,不僅喚作醫仙,更是精通各類之術,奇技淫巧,無不精通,不僅奇才,更是全才。
至于修為,這位醫仙既然能夠將掌控山河的一尊真神降服,并拘束在身旁,認作其弟,可想而知,其本領之高,亦是驚人至極。
在馬師皇眼中,仙光洗身,竟還稍嫌不足,因而創此法門,使得仙光化為仙丹,效用更增數倍。可見其眼界之高,早已超出常人百倍。
“這頭老龜,活得極長,雖然不入仙道,然而受得那件天賜之寶,滋養萬年,有承載仙光之效。”青蛙說道:“你瞧它背后甲殼,共有三十七片,主殼一十三,邊殼二十四,每過得千年,便褪上一回,褪出來的乃是軟殼,類似蝦類外殼,頗為柔韌,用以承載仙光,極好。”
“另外,仙宗之人,也知甲殼能夠承載仙光,或是其余寶物,可保靈效不失。因此,每隔千年,就有仙宗之人,尋找這般甲殼,而老龜為了自保,雖然不顯行跡,卻也經常把甲殼拋到容易尋找的地處,任人取走,直到天地大劫的這千年,才會暗藏一些。”
“三十七片甲殼,最好用的,自然便是主殼。”
青蛙暗暗傳音,凌勝終是明悟。
龜老沉默片刻,說道:“老朽手中,只余主甲三片,邊甲二十四俱已拋出,另外十片,則已被那年輕人取走了。”
“既然只剩三片,那便都取來罷。”
凌勝微微伸手,淡淡說話。
“你這小輩,當真是不客氣。”龜老低笑一聲,張口一吐,便有三片甲殼飛出。
這三片甲殼,竟如蝦殼一般,略顯通透,紋路分明,每一片都有一座房屋那般大小,然而其厚度竟未足一尺。
凌勝伸手,將這三片甲殼接下,道了聲謝。
龜老平靜道:“留著亦是無用,你無須謝我。”
“既是如此,我們便走了。”黑猴哼道:“要是留得久些,你家猴爺指不定要拿你出氣。”
那老龜低笑了聲,盡管低沉,卻已是數千年不曾有過這般情緒了。
凌勝微微拱手。
黑猴與青蛙分別站在凌勝肩膀。
“年輕人。”
老龜睜著雙眼,瞳中倒映凌勝身影,緩緩道:“我雖非仙神,卻天生長壽,修行至今,更是壽元不盡。這么些年來,我曾見過不少散仙地仙,乃至于真仙道祖,因劫數而亡,唯我自身可不受劫數,更壽長無盡。正是因此,這么些年來,不乏有仙人嫉妒憤恨,前來殺我,甚至還有真仙道祖,只因寶物天賜,得以保命。此時,老朽有意問你一句。”
凌勝微微偏頭,道:“但請直言。”
“我壽元綿長,不受劫數,立世無數年月,你可有嫉妒之心?”
“沒有。”
“為何?”
“這話,你可曾問過李太白?”
“不曾。”
老龜答過之后,凌勝便即沉默,良久,淡淡道:“龜蛇素來長壽,開靈成妖者,更是壽元綿長,這有何嫉妒之處?你存世無數年,仍然止步顯玄,而我修行不足二十年月,已是顯玄,地仙有望,真要嫉妒,反該是你才對。天地間本是弱肉強食,沒有公道,壽元天定,亦無公道,因此才有修行之路,自取大道。”
“沒有公道,才要自取大道。”老龜點頭道:“你說的,倒也是啊,似我活了無數年月,可真正本領,卻斗不過一個地仙。你看下邊那條長蛇。”
凌勝偏頭看去,只見山巖之旁,有條黑鱗大蟒,通體油亮。
“這條蟒蛇,已有百余年的壽元,然而只是開靈,并未入得修行門檻,一個尋常的樵夫見了,都能用柴刀把它看成兩段。”龜老說道:“你再看那只螞蟻。”
凌勝轉頭看去,樹下有只黑蟻,不曾開靈,不曾修行,只是一個尋常螞蟻。
龜老微微動念,有道水柱迸去,擊中樹下螞蟻。
那螞蟻頓時粉身碎骨,便是渣滓也不留存。
“這是一只尋常螞蟻,或許,今后開靈,懂得了修行,將會是個極為不錯的妖物,甚至,也有望成就妖君,觸及地仙。”
“但是,此時老朽殺了它,將它扼殺于襁褓之中,未曾修行就即夭折,你說對它而言,可有公道?”
龜老靜靜望著凌勝。
凌勝微微搖頭。
“似我這樣的顯玄妖物,本是壽長,修行過后,壽元延綿千年萬年,比之于人族顯玄之輩一百五十余年的壽元,長了不知多少,因此,也總有修道人,或是仙人,心生不忿。”
龜老說道:“其實,無數年間,似我這樣,壽元綿長的妖物,也有不少,單說龜蛇之類,就是數不勝數,然而,這些顯玄妖君,并無突破仙境,卻也總逢人劫。因為活得長,因此受人嫉妒。而我,若非有那寶物,也不能活過無盡歲月。”
“修行之路,其實不能退避。”
“悠長歲月……”
龜老微微一頓,忽地搖頭,說道:“廢話多了,猶記得前面幾千年時,心中總覺寂寞,話語不少,后來年月久了,心中便是無話可說了。不知怎地,又有些許嘮叨的味道,你不要放在心上。”
黑猴與青蛙對視一眼,神色凝重。
凌勝深吸口氣,道:“前輩是想說些什么?”
“第一片主甲,已被老朽以秘法煉過,日后大劫之時,你施展此甲,可尋我蹤跡。”
老龜這話,甚是沉重。
言語落下,只見下方水流降下,那偌大龜身,便即沉了下去。
感知當中,只覺那老龜迅速不見,大約是換了地方棲息。
“怪了,這頭老龜怎么嘮嘮叨叨的?當年這話也沒聽它說過。”黑猴撓頭道:“既沒有問過李太白,也沒有問我家兄長,更沒有問過猴爺,怎么就問了個凌勝?”
青蛙淡淡道:“不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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