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荒蕪蒼涼大地。
張臣湯背倚山巖,確切來講,是他整個背部陷入了山巖當中。這位素來兇狂的人物此時滿面鮮血,頭發披散,身上傷勢極重。
那兩道仙家級數的粗大鎖鏈,一條從他腹中穿過,繞著軀體,把左臂纏在腰側上。另一條則從他胸骨穿透,把他右手一并繞住,死死捆綁在了脖頸上。
這位萬分狼狽,甚至被自家鎖鏈鎖得動彈不得的靈箓天寶宗杰出弟子,苦笑萬分。
在他腳下,就有幾條白骨。
那些白骨還冒著熱煙,血肉尚未吃得干凈。
那是龍骨,妖龍骨骼。
不遠處有一個如房屋般大小的蛇頭,上方長著尖角,便是妖龍頭顱。這個妖龍頭顱被他燉了湯,那湯水極是好喝,大補至極,奈何龍頭猙獰,肉少鱗多,只得挖了雙眼來吃,其余頭顱部分俱是丟棄。
聽聞頭顱才是珍貴,但是張臣湯懶得啃肉,也便作罷。
但他竟也沒有想到,這顯玄級數的妖龍,居然是有靠山的。
以張臣湯如今的修為,即便是東海龍宮他都不懼,能夠壓過他的,僅有少數幾人。
而這妖龍的主人,恰好是那少數幾人之一。
張臣湯苦澀至極。
孕仙山脈后,張臣湯原本去尋古庭秋斗劍,結果被古庭秋一劍打成重傷,險些斃命,好在古庭秋無意殺他,才讓他得以逃生。養好傷勢之后,道行增長,已然開了兩朵道花,便想找古庭秋再斗一場。
然而才一出關,便聽聞古庭秋那廝霞舉飛升了。
張臣湯驚愕得一個時辰沒有緩過神來。
待到緩過神來,聽聞古庭秋也說憾未能與凌勝一斗,張臣湯心中急躁,便想去找凌勝爭斗。然而,卻聽聞凌勝已經是地仙老祖,修為比他還要更高一籌。
原本修為勝過凌勝,都打得難分難解,甚至落入下風。
如今凌勝修為已然比他高了,這斗法還如何去斗?
凌勝那廝的劍魔稱呼,可不是無風起浪。
凌勝出手,從不容情,劍氣一出必然使人遍體生寒,殺人于頃刻之間。
既然修為不如凌勝,八成也要落敗。敗了也就敗了,可是敗給劍魔凌勝,九成九是要沒命的。
于是張臣湯便來北地尋蘇白爭斗。
蘇白與凌勝,古庭秋,在當代年輕人當中,排在首列。那么先去找蘇白斗個勝負,也相當于間接與古庭秋和凌勝斗個勝負。
奈何初到北地,就恰好見到蘇白斬殺那位三元傳人的場景。
張臣湯苦笑一聲,心想這個蘇白與古庭秋凌勝齊名,果然非同凡響。難道要去挑戰秦先河,閑禪法師等人?心中抑郁之下,就往東海去了。
路上遇上一頭妖龍,這妖龍生有兩爪,頭如蛇,卻長角,乃是個少見的妖龍異種,才僅是顯玄境界。
正值心中火氣,便殺了這妖龍,吃了它半邊身子,那妖龍頭也一并煮了湯水。
吃到一半,就見中土紫霞彌漫。
愕然之下,又被人踢倒。
以張臣湯的本領,對方能夠無聲無息把他踢倒,可見本領之高絕,當他轉頭看去,臉色立時蒼白。
他娘的,這廝居然是蘇白!
“聽說你萬分狂妄,世間少見。”
微風吹來,卷起荒涼大地塵煙,蘇白在風中,宛若畫中仙人。他看著眼前這個披頭散發的人物,淡淡說道:“初入地仙,便尋古庭秋的麻煩,被他一劍打成重傷,閉關出來后,是想找古庭秋再斗一場?”
張臣湯咧嘴發笑。
“古庭秋飛升,想要找凌勝,便發覺他修為在你之上,且此人殺性太重,一旦動手,八成是要你性命?”
“然后……”
蘇白靜靜看著他,說道:“就想來找我斗上一斗?”
張臣湯搖頭道:“原來是這般打算,可是見到你出手之后,我就沒這想法了。”
“那你殺了我這坐騎……”蘇白頓了頓,聲音雖淡,卻顯寒色,“你認為,我就比凌勝來得心慈手軟?還是說,你認為我比起凌勝,修為更低一些?”
張臣湯原來是如此想法,但是見到蘇白出手,早已打消了想法。他苦笑道:“誰他娘的知道這是你的坐騎?我還當是一頭土生土長的野龍。”
蘇白沉默片刻,問道:“你還有遺言沒有?”
淡淡一句話。
張臣湯幾乎破口大罵,誰說蘇白就比凌勝來得溫和?
好歹凌勝一劍來個痛快,廢話也不說,這蘇白問了兩句,還假仁假義問一聲有什么遺言?
去他的凌勝身邊的死猴子!
蘇白手上一伸,有劍自天外飛來。
忽地。
中土陡生變化,紫霞浩蕩漫天,延綿數萬里。
天穹之上,域外天界之上,令人心悸的氣息愈發濃重。縱然是青天白日,竟然也有一點淡淡光澤。
那是星光。
蘇白似乎想起什么,面色一冷。
張臣湯震驚之余,竟忘了逃遁。
蘇白也不理會,有仙風一卷,把他身子卷起,化作一片白云,投向了中土。
道德天宗。
長生道人氣息漸弱。
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
他漸漸念著這一句話。
世人補益不足,才使身子漸漸老邁,壽元消耗。修道人雖有道法神通,但是也止不住消耗,真氣法力固然能夠固存己身,但是比起法力揮灑,一舉一動,這法力帶來的補益,仍然不足。
因此才有壽元限制。
若得以補足那損耗部分,便是永恒不朽。
但長生道人補益自身消耗,僅還有余。
這余下的一些,便都注入了紫闕寶箓。
這數百年來積存的補益仙力,盡數消耗殆盡。
長生道人臉色蒼白無血,他往眉心一點,有一滴血液從中飛出,落在紫闕寶箓之上。
紫光愈發濃郁。
天上紫霞擴散至方圓萬里。
萬里之內,天地盡呈霞光瑞彩。
霎那間,長生道人仿佛蒼老了許多,鬢間白發漸生。
他再度點出一滴血液。
鬢間白發如霜。
當眉心血液點出了十八滴之后,這位號稱長生不老,能夠永恒駐世的長生道人,已然滿頭白發。
第十九滴血液打出之后,他皮膚漸漸干枯。
眉心血液打出二十二滴時,這位長生道人的面容,已如樹皮一般枯槁。
這一刻,他想起了許多往事。
年少時意氣風發。
年少時那一個淡淡身影。
昔日一計定江山,舉國歡呼,許多少女對他投來許多異樣目光,以他王爺身份,兼有這等奇才,意欲提親的權貴人家幾乎數不勝數。那姑娘卻不同,她家中雖然有人在朝為官,但地位不高。
比起那些來提親的權貴,那女子幾乎毫無優勢。
但他記得,昔日身虛體弱,未曾揚名之時,就只有那女子看得起他。猶記得那羞澀女子為了見他,數次徘徊,羞澀卻不敢說話,而他自身也是少話。
相識數年,卻只交談了兩句。
當他揚名之時,在許多權貴人家提親之后,那女子自覺家中不如人家,便自行退去了,從此不曾見過。
不久之后,他詐死,遁入仙宗。
臨行前,好像聽說那女子嫁人了。
道德天宗里,好像有個年輕人,是那女子的后人。
想起那個年輕人,想起道德天宗里那些修道的弟子,想起對他無比期盼的諸位太上長老,以及那一位授業恩師。
長生道人低聲道:“比一般人多活了數百年,大約也夠了。”
輕聲嘆息。
紫闕寶箓光芒大放,漂浮空中,隨后頁面一翻。
長生道人微微張手,投入其中。
紫光彌漫整座密室,沖上九霄。
紫霞化作紫氣,彌漫三萬里。
道德天宗舉宗震動。
“成……成功了?”
無數太上長老,無數長老,弟子,俱是難以置信。
尤其是那些年歲極高的道祖人物,俱是松了口氣。
那位手把手傳下長生仙道訣的真仙道祖微微沉默,在這個舉宗歡呼的時候,他感應不到長生道人的氣息,他心中漸漸沉落下去。
道德天宗的某位少年抬起頭來,清秀面容上,有幾分悸動。
他捂著胸口,有些疼痛。
身為一個才入御氣的尋常弟子,他并不知道道德天宗適才經歷了何等事情,他只是在這時想起了族譜上的一句話。
那句話有些模糊,似乎是說,家族的老祖宗,就在仙門里。
在長生道人投入紫闕寶箓的那一瞬間,有無數紫光沖天而上,彌漫開來。
紫氣浩蕩三萬里。
三萬里之內,盡數被紫光籠罩,隔絕內外,與這天地隔絕,縱為天仙,也無法出入。
天地大劫,再無法影響紫光之內的任何人。
“道德天宗,在這大劫之中,足能安然無恙了。”
在天地之間,各處真仙所在,多數響起了這樣一句話。
各大應劫的宗門,則都沉默。
太白劍宗的掌教默默轉身,回了大殿。
空明仙山掌教搖了搖頭,苦笑不語。
蓬萊仙島掌教嘆息了聲,閉了仙島。
此外,還有許多宗派,比如西土禪宗,比如北地宗門,各有反應,但多數只能羨慕,嘆息,失落。
倒是南疆煉魂宗掌教及太上長老都較為平靜,因為煉魂老祖還在,這場大劫,煉魂宗必然是最終得利的一家。
唯有靈箓天寶宗,在死寂過后,響起了許多砸碎東西的聲音,伴隨著一聲聲低沉怒吼,不僅是掌教,還有許多地仙,更有數位道祖忍不住心中憤怒,打碎了門中許多山峰。
遙遙東海,凌勝抬頭,看向了天穹。
“來了。”
他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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