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這車拆不得么?”袁管事見押車漢子們聞聲作色,哪怕他心思如今俱都在那兩匹錦繡上,也一時起了疑色。
趙子長不知怎樣對待,欲要尋籍口時,那袁管事已靠了過來。
衛央微微搖頭,示意十八騎休要先驚慌,折猛看衛央依著車不動聲色,也暗示密營中人不可造次,斜眼瞧著袁管事的反應。
趙子長心中稍有歡喜,這袁某怎地也是快活林的人物,本心方生挾持他的念頭,這廝竟敢靠近來了——且慢,看這廝齷齪的嘴臉,莫不是誤會了么?
袁管事靠近了趙子長,笑容可掬哪里有一點的警惕,竟攬著他臂膀,低聲笑瞇瞇道:“明白了,明白了,趙隊長是個有心人哪,從前尚不知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往后咱們可要多親近親近,莫要生疏了。”
甚么有心人?
趙子長好生茫然,然既是這廝誤會了卻沒有想到正經上去,這誤會便是好誤會!
“好說,好說。”趙子長心中電轉疾思,判斷著袁某的用意,口中忙忙含混著應對。
袁管事面色倏然不悅,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這廝竟還不肯公然承認,這讓他怎么松口,自己怎么多更多的進項?
余光正見衛央沖他張口,趙子長一面與袁管事湊趣,細細看時,無聲的分明在說“錦繡”兩個字,當時豁然開朗,難怪人家能安然悠閑地依著車打盹,原來這袁某的疑色與行徑,早已教人家看在心里終爾判斷出這是個甚么人了。
趙子長甚至都能肯定,哪怕這袁管事是真的懷疑起來,這人也已很快有了應對的法子。
不錯,袁管事當是這馬隊里捎帶著他趙子長的私貨來著,大輪車沉悶厚重,上頭是擱置著酒桶,車內車下,誰知能暗藏甚么物什。
至于自己擔心的,袁某根本不在意。
快活林這么大,馬隊那么多,不見得一進門就將馬隊中人的隨身兵器都上繳了去,許是馬隊中人根本沒有往前院去見貴人的可能,這后院里怎樣折騰,也不過是教上頭虛驚一場,左右奉命察看的人又不是他袁某,費這心作甚!
關于興慶府的安全,別說區區一個馬隊那么點器械,就算千軍萬馬來了,干袁某甚事?
這廝貪婪的很,多虧每次出門,密營里總會大大小小輕輕重重地送來許多物什,兩匹錦繡算是一類,也有長安時下風行的玩意兒,只消能教袁某將這誤會當了真的,休說再送些塞他的嘴,將密營這些弟兄都折在這里,趙子長也是甘心情愿的。
當時扯著袁管事往遠處走一走,趙子長尷尬地搓搓手道:“真是甚么也瞞不過袁管事,小弟常年東奔西走,難得總要捎帶些玩意兒倒賣不然,這些弟兄多是桀驁不馴的,在長安也是市坊中的霸王,怎能約束得住?既然……”
“不不,不,趙老弟想多了。”袁管事雖貪婪,卻狡猾的緊,既然趙子長識趣,他也不愿追問車里到底承載著甚么物什,心中一面盤算著這一次的進項,口中為趙子長計道,“不過,咱們快活林的規矩你到底是知道的,老弟哪,押車時夾帶私貨,這可是要受罰的。”
趙子長從前未與這人打過交代,從來都是車到人走,縱有見面,不過點頭之交,今日為了掩藏衛央等人行跡,他也豁出去了。
一咬牙,滿面肉痛的姿態,趙子長低聲道:“那是,那是,這規矩小弟也清楚的很哪,不過,到底是袁管事眼力,小弟自去年夾帶私貨,還從來沒有被發現。”
袁管事心中得意,矜持著擺擺手謙遜道:“過獎了,過獎啦!說實話,若不是明日城中的貴人大都要在快活林聚會,上頭下過鈞令教咱們仔細當差休將夾帶弩箭一類器械偷運進來意圖行刺,因而要將進來的大車仔細檢查,老哥哥我也看不出你的破綻哪。”
還破綻,這誤打誤撞的誤會,鬼才會給你破綻!
心中腹誹,趙子長奉承著道:“那是老哥你的本事,也是運氣。不瞞老哥說,這一次不能去西域,諸多寶貝也沒帶過少,最值錢的不過還有一匹錦繡,其余都是些藏在身上也沒人發現的小玩意。這樣,小弟這馬隊,每一個來回能有十來萬錢的私貨,今日小弟便做個主,但凡有押運的活計,小弟馬隊里的私貨,倒賣所得錢,十份里讓一份,算是為老哥添個進項,如何?”
十中取一?
袁某十份滿足,馬隊里五十余人,人家提著腦袋掙來的辛苦錢,讓自己一份也足夠的很了,畢竟這個馬隊每年都有一兩次來回,幾萬錢的進項,對他這個快活林的管事來說不算小的了。
略一猶豫,袁管事低聲問:“這樣不好罷?恐怕要引弟兄們非議。”
趙子長哈哈一笑,爽快地道:“那不會,弟兄們自然要承老哥的情,何況老哥要擔負為咱們隱瞞的職責,好壞咱們還是分得清的。”
袁某便滿意了,笑容真切了七分,主動幫趙子長考慮了起來。
背著手在地上踱步幾個來回,袁某眼前一亮,雙手一拍笑道:“既拿了你的紅利,老哥也合該添些力氣。這樣,這一次的就算了,戰亂之中,弟兄們確實辛苦,又不能往西域去,賺不得幾個錢。我看你們出力賣命,我這一把子骨頭也打不出兩分力氣,只好在食宿上多提供些方便——后院四進南跨院里有閑置的屋子,本便是為往來馬隊準備的,平常是空閑的,也不怕有人來鬧事,不如趁著過年,弟兄們都搬到里頭去住,每日三餐,也不可虧待了自家兄弟。”
趙子長頗是猶豫,忐忑道:“那里我也聽說過,原是為隨馬隊來的賬房管事們準備的,咱們住進去,會不會教人說閑話?”
袁某大笑道:“老弟哪,你這個人只是膽子小,東家也沒說不準安排馬隊進住,何況這里是老哥哥的地盤,這地主之誼么,那是該要盡一盡的。你只管住進去,大車一并解將進去,私貨拆卸完了,我教人片刻再來取便是——放心,有老哥哥在,不能虧待了弟兄們。”
趙子長大喜,再三相謝。
袁管事擺擺手,正色又道:“此后那就是一條路上的,不怕老弟你笑話,老哥哥雖是個黨項人,也是個伺候人的,一心只要家小過點好日子,吃相是難看了些,卻不怕別人恥笑,再多客套,那是見外了——只你須提醒弟兄們注意,出四進后,那便是有精兵把守的前院,因膳房事關重大,切莫教弟兄們進去窺探。另外,近幾日貴人遍地走,有些性子古怪的,偏愛到后頭來轉一轉,可莫教撞在他們手里。”
這是提醒,也是警告,趙子長當然理會得。
又有馬隊到了,這一次押運的物資不甚要緊,須不必袁管事這樣的人物出面,遂教主管的前后去跑,袁管事吩咐親信聽趙子長的用,與趙子長執手相別,又與馬隊眾人拱了拱手。
下頭的人看得明白,素來高慢的二把手對這個車隊十分照應,誰會在往后與他們不快?
袁管事要的就是這樣,最后與趙子長拱拱手笑道:“那么,老哥哥有事在身,前頭伺候貴人去了,老弟有甚么需用,只管教下頭的去辦,這后院里,理事是全權交由老哥哥做主的,別人嚼不得舌頭根子,只管放心。”
趙子長笑道:“我自曉得,而后有些小玩意,多是玩耍圖個樂子的物什兒,回頭小弟吩咐人送到老哥屋里頭來,權當過年為大嫂小子們添些喜慶,老哥可不能教小弟收不回來手。”
袁管事更不推辭,一笑揚長而去。
至此,五十余人方都松了口氣。
趙子長悄然向衛央豎起大拇指,難怪人家能掌龍雀號令上將,第一眼自神態情形里能瞧出袁管事的本性,這本領,放在密營里得數番國家彰揚的杰出暗士里,那也是數一數二的好人物。
提心吊膽過去,徐渙又念起這袁某看他的態度,惱羞咕噥道:“這廝是個該殺的,沒半分本領!”
衛央瞪他一眼,叱道:“這人若是個真有本領的,咱們早在重重包圍里頭了,莫發作性子,仔細學著些本領,在無聲處與敵寇較量的銳士,比你我分毫不差。”
徐渙一吐舌頭,衛央教訓他他可不會別扭,轉過頭沖瞪大眼睛寸步不離的折猛露齒一笑,倒把折猛驚了個往后連退。
有跑堂的前頭引著,馬隊鉆過這進院子,自側路上繞前而行,果然這第四進的院子里,一番景致登時變了樣子。
再往西去,迎面沖著一排青灰色頂子紅綠夾雜的長廊,廊下油漆的木板釘著挺立的柱子,柱子下設有座椅幾案,打掃的干干凈凈,有幾個依著柱子說話的短衣男女,看是趁著閑暇歇腳的前后院跑腿的。
進進門后兩側各有屋舍,向陽的北跨院里已有了人氣,看有粗使的婆子丫頭在院里走動,引路的跑堂伙計笑容可掬解釋道:“這里前天就到了一伙客人,是輟在諸國使者后頭來買賣的與咱們快活林后院有干系的一些客商,依著規矩,這也是貴客,他大都在當地有外頭養的宅子,一年里這一兩次相聚,大都放在了這里,也算圖個咱們的喜慶財氣。要不然,各位是袁管事的朋友,向陽的北跨院,自當是要給各位備下的。”
趙子長往他手里塞一掛大錢,笑道:“你這小廝,跟著袁管事倒學了不少本領,承你的勞情,算是我請你吃酒的。”
伙計手里一掂量,暗贊這一伙馬隊真是出手闊綽,愈發奉承的厲害。
依在廊下說話的男女們一起往這邊看來,見是這小廝,堆出笑臉一個個與他招呼,看來,這鎮是袁某的親信心腹了。
伙計招招手道:“都可瞧仔細了,這是管事的好朋友,安排在南跨院里食宿,你幾個可都在意著些,但凡咱們前頭忙活時候,管事的朋友們有需要吩咐,一個敢怠慢,仔細你的皮!”
徐渙撇撇嘴,這個狐假虎威的,不過,有他這樣說,往后的方便是少不了了。
男女們忙忙應答,北跨院里也探出幾個人來,這些都是與快活林后廚有買賣的小商客,平素能接觸的不過管膳房的小人,袁管事是為快活林管事,他等自然面前說不上話。由是聽是袁管事的朋友要住在南跨院,少不了有人在這些“袁管事的朋友”身上動起了念頭。
趙子長有些擔心,若對面的人往來多了,人多眼雜難免要影響到別人的在意。
衛央搖搖頭,他知道對于趙子長這樣的暗士來說,多與天南海北的商客來往才能更多更全面地接觸到大唐所需要的情報,自己這番來只是最多勘察興慶府地利及布防的,只消暗士們自便,與他能有甚么妨礙。
趙子長又松了口氣,這是一伙好伺候的瘋子。
一時進了南跨院,伙計很是識趣,袁某教他安排馬隊眾人,自也告訴了他將大輪車送到這里來的用意,又得了趙子長幾貫錢的好處,一進門便轉身,笑嘻嘻道:“諸位壯士一路勞頓,想是勞累的很了,小人這就去教人備好熱水飯菜,今日往后這院子全歸壯士們住宿,屋子多有余的很,小人一時也不好安排,只好偷個懶勞諸位自便了。”
話畢遁去門外,連帶著將周圍的人都轟走了。
折猛笑道:“這廝將來也是個人物,伶俐的要命。”一面分出兩個暗士,在門外將風望住。
甯破戎四下遍看后,這里空無一人,衛央遂取大槍與龍雀,低聲道:“不必特意分開,隨意選個屋子,三五人一伙,這幾日走動要親密些。”
趙子長心領神會,若十八騎走一起,暗示們走一起,難免教有心人瞧出破綻。
再教人掀開車子箱里上頭一層木板,下頭露出許多的空格子,里頭裝滿了長安時鮮的玩意,有朱門里用以把玩的耍貨子,裝飾的器皿子,享用的蜜桃餞子,也有尋常人家能勾得起的神靈牌子,掛串炮子,小孩鈴子,自然少不了長安女郎愛的明面鏡子,擦臉粉子,鞋帽樣子,閨妝盒子。
衛央失笑道:“趙大哥,你這生意可不含糊哪,貴賤人家,男女老少,這買客可是一個不落啊!”
趙子長略顯尷尬,嘆道:“能有甚么法子?總要有些進項才是,若不然,國家打仗用那許多的錢,咱們又添累贅不成?!能想法子節省的,總要節省著才是。”
衛央肅然起敬,嘆道:“大唐有這樣的好漢子,才能縱橫四海盛隆永昌,你們也是大英雄。”
趙子長命人將各類物什分類藏入屋子,又自暗格里取許多膳食,竟是南北東西各地的特產,有滄州的果子,金陵的鹵子,九江的柑子,河北的肉串子,雖都是干的,畢竟是老家的味道。
一面小心翼翼地收拾著各樣都混雜些,一面又將諸多私貨里取一點又雜在里頭,趙子長無比鄭重地道:“咱們密營在各地都有弟兄,興慶府里不少,有的在這里苦熬了半生,小伙子時到的,如今須發都白了,前番小杜將軍在長安,特地教咱們備好這些物什兒,各樣都要想盡法子送到弟兄們家里去,算是聊解相思了。”
統帥密營的正是杜丹鸞,趙子長本是不會對衛央說這些秘事的,一路來竟得知這廝不但掌龍雀,且與小杜將軍關系親密的很,想來這也是個知曉密營之事的,漸漸只要不是仔細的事情,趙子長也不瞞著他。
衛央點點頭,油然感嘆:“最是動人無聲處,密營的將士,都是好樣的。我聽鳳凰兒說過,秋時契丹人鐵壁合圍剿殺密營在遼國的弟兄,屈膝投降的是有,卻不多,大都是來不及轉移慷慨赴死的好漢子,暗士間諜對國家的貢獻,那是怎么往大了估量都不過分的。”
趙子長一笑,平陽公主當政之后,原本犧牲也沒有甚么聲息的暗士間諜,日益得到國家的重視。凡有功者,與文臣武將一樣會受到朝廷的彰揚,有犧牲了的,官府會照料家眷老小直到老者去幼者成,能做的國家都做了,能給的國家都給了,還有甚么不滿足的呢!
“長夜與我同在,我卻并不孤獨。”趙子長直起腰輕輕地念道。
折猛抿著嘴唇,干他們這一行的,與戰場上的銳士一樣,無非最重的不過一死而已,風浪里闖的多了,生死也大都看淡了。
趙子長那句話,那是密營的誓言,暗士的歲月,就在恐懼與刺激并存的黑暗中慢慢度過,他們是不孤獨,國家沒有輕視他們,忠烈祠里,他們沒有辱沒可能會屬于自己的席位。
伙計的伶俐,沒有辜負折猛對他的期望,這里諸般忙活剛停,他便帶著跑腿的短工到了。
趙子長生性仔細,雖從未有過拆大車的前例,他的馬隊總會在大車下夾著埋藏暗格的木板,因此坦然教短工們牽著車馬出了門,叫住了轉身告辭的伙計,笑道:“你這小廝,跑恁快作甚!”
自屋檐下拎著偌大一份禮當遞給伙計,囑咐道:“這里頭多是些玩耍的玩意,你給送到袁管事屋里頭去。”
伙計一翹大拇指:“趙大哥仗義,難怪咱們管事頂著教上頭責罰也要義氣。”
趙子長笑罵道:“再伶俐,也沒更多的賞給你了。”
取個小些的禮當,包里也是些用度之類的,教伙計自拿著:“娶親了么?有相好的也成,這里頭除了些吃嘴的,多是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之類,管你去送相好還是倒賣了吃酒,都是你的。”
伙計又驚又喜,誠惶誠恐不敢接受,教趙子長拉下臉塞了幾塞,他方敢生受了,千恩萬謝倒退著出了門去。
看著將士們三五成群推開近百間屋舍相緣,趙子長拍拍身上的灰與衛央說話:“衛校尉可莫小看這些跑腿的,打點好這些人,不定甚么日子里能在他們口中得許多情報,平日里的便宜,多是這些人給的。”
說罷方覺失言,面前這個已名震西陲的人,心思機敏伶俐恐怕在想象之上,與他說這些,豈不班門弄斧么。
徐渙自中間的屋里竄出來,站在門口叫道:“衛大哥,這里頭最好,你看如意么?”
衛央搖搖手,指著最北的靠著院外道路的那間道:“我看這一間就最好,外頭有風吹草動也能聽個真切,你自尋便宜,不必特意了。”
趙子長暗自點頭,這人雖本領蓋世的能,卻未教名聲遮蔽了他的心智,時刻警惕,這才是教那些個胡人連過路商客都知他狡詐精細的配軍校尉。
徐渙便又竄到這屋里,前后一看出來叫道:“這個也好,南北火炕燒地暖暖的,衛大哥,我與你住這里,有甚么不便時候,也好通傳不是?”
甯破戎哈哈一笑,又嘿嘿一笑,好不古怪。
徐渙登時滿面通紅,他知道這人心里定然想歪了,但也不去管他。
衛央想了想便點頭,徐渙歡天喜地將大槍藏進了炕角,甯破戎與折猛往次間里住了進去。
趙子長拱手告罪:“那么,趙某便不客氣了。”
他是馬隊的隊長,又是袁管事的“朋友”,中間那最好的屋子自然要歸他,不住進去,反而要教袁某不快多想。
衛央笑道:“這里你最大,自然享用生受該是你的——為壯士們備的年貨,想是要趁早送上家門,只管忙你的,有需用時,我來尋你便是。”
兩廂告辭,衛央一只腳方踏進那屋子,屋里嗚嗚咽咽的有樂聲響起,看時,竟是徐渙豎著一根簫管,原來他還是個能奏簫聲的少年。
見衛央進來,徐渙舉起那簫管笑道:“衛大哥你看,這屋里原本竟住過個風雅的人哩,這羌笛雖不甚好,勉強也算不出破音的了。”
衛央左右一看,北邊一張火炕,炕上用度整齊干凈,南頭也是一樣,在屋子中間,擺著一張倒凸形狀的桌案,四周撒著幾張椅子,這便是胡凳了,卻不知中原的桌椅又是怎個模樣。
“你會這個?”再不見有甚么裝飾家具,衛央翹起二郎腿往桌旁一坐,試試水壺里尚空,當是熱水片刻后送到,左右無事,看徐渙很是喜愛這叫做羌笛的簫管,順口問他。
徐渙大是點頭,面有念色悵然道:“還是阿姐教我的,衛大哥,我姊姊的樂調那才叫好,她最善的,正是撫琴,可惜后來家里用度缺少,將爹爹傳下來的琴,終也賣掉了。”
將羌笛放在嘴邊,又試幾個調聲后,簫音一轉,歸了蕭瑟沉郁的本質,幾聲過后,驟然一轉,這羌笛竟教他吹出橫笛的味道。
短曲過后,徐渙惋惜道:“還是及不上姊姊,這羌笛能再好些,樂音也會好很多。”
衛央夸贊道:“不錯了,不錯了,我可不懂甚么陽春白雪,就覺著你這羌笛吹的很好聽,不像我啊,給個笛子吹半天,分明輕快的調子,能教你聽出催眠的味道來。”
徐渙瞪大眼睛喜道:“衛大哥也會器樂么?”將手中羌笛往來遞,央道,“衛大哥,你吹來聽聽,定比我強多了。”
衛央接過羌笛瞧了瞧,按說簫管他也會,可這時候的簫就連按孔他都不熟悉,自然談不上吹奏了。
又將羌笛遞過去:“你來你來,聽你說的玄乎,我再仔細聽聽,回頭再找你姊姊聽她撫琴,我就不信了,還真能邪乎到比你強多少的地步——照我說,你這技藝放到殿堂里去也算不錯的了。”
他可沒有胡說,徐渙的羌笛聲嗚咽有情致,衛央覺著這孩子是很有成為演奏家的潛質的。他這人雖沒進過殿堂里聽過陽春白雪,好歹網絡當年無處不在,需要音樂修身養性中和自空間里廝殺出的滿身殺氣的衛央對這一道談不上研究,卻也算是有樂心的人了。
徐渙好不歡喜,又聽他回頭要尋阿姐聽琴,登時滿腔思念成了賣弄的心思,抿著一口氣,手指在羌笛上飛快跳躍,真拿這羌笛作個橫笛,沉郁的本質音,連綿著幾個花音般賣弄,彷佛春日柳林里牛背上的牧童短笛,歡快而明麗。
這里一個奏地歡喜,一個聽得仔細,不察小半個時辰已過,外頭送來了熱水。
十八騎多日未有熱水享用,趁此好好洗了個痛快的澡,滿身塵垢除后,瞧著一個個都人模人樣的。
趙子長特意矚目徐渙,滿面塵土去后,終于露出唇紅齒白面容俊美的少年郎模樣,忍不住夸贊道:“徐郎君這風姿,可把金榜題名后簪花夸街的無數個狀元郎都比下去了。”
乃聚于各自屋內飲食,甯破戎與折猛往中間里去陪著趙子長,衛央同徐渙在自己屋里熱酒熟食正用地痛快,外頭忽有腳步聲大作,不及看時,急匆匆撞進來一行男女,當先的是個手持短笛的婦人,面容有威儀雙目里的光卻平和的很。
抬腳進了院子,那婦人不待作聲,身后跟著的惡奴般壯漢已高聲喝道:“方才誰吹羌笛?出來!”
婦人回頭叱道:“收聲,你這潑才!”
惡奴登時作退,訕訕低頭不敢有一絲怒容。
那婦人方在一群鶯鶯燕燕的年輕女子簇擁里和聲問道:“勞煩請問,方才哪位奏笛?”
徐渙放下碗筷站了起來,扭頭就要去抄刀子,衛央皺皺眉:“急躁甚么,放下,這不是來尋齷齪的。”
于是訕訕,心有不安,方才一番賣弄,莫非尋個了麻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