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這個……沈少,士可殺不可辱啊……”趙風骨只覺得眼前這一切太過混亂,怎么也沒想到這公子哥居然提出這么一個玩笑般的懲罰。
“敢問風骨先生,何為‘士’?!”沈默淡淡的問道。
“呃……《白虎通》有云:通古今,辯然不,謂之士。《漢書》亦云:學以居位曰士……”說到這里,趙風骨自己都覺得這眼前這華氏兄弟與這“士”字,實在扯不上一文錢的關系。
“官府打人,板子打屁股;我沈默打人,不過是手指彈雀兒。都是脫褲子的事,說起來比官府的刑罰還要來得仁慈些吧?”
趙風骨嘆了口氣,搖搖頭,無奈的閉上了嘴。
“俺認得字兒的!俺是‘士’啊!”華英雄這時忽然高聲叫了起來。
“哦,你竟識字?”沈默饒有興趣的問道。
“俺……俺會百家姓!趙錢孫李,周吳鄭王!俺都會背了!”
“好!你且背一遍與我聽,若當真背得下來,便放過你又如何!”沈默輕笑著看向華英雄。
雖然早己入了秋,華英雄額上卻還是沁出了一層豆粒大的汗珠,咬了咬牙,終于開口背道:“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褚衛蔣沈韓楊朱秦尤許何呂……何……呂……”
“是何呂施張!連死(施)都不認得,就敢學人家攔車,打人,勒索?!當真是好肥的膽子!人來,動手!”
“啊……哦……!”
兄弟兩壓抑而扭曲的嚎叫,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被沈默放生的村民們沒再敢沖上來,卻也沒人回去。
看著華氏兄弟下身被剝光了綁在樹上,挑著眉,瞪著眼,嘴巴張成了“O”形,急促得喘息著……大伙兒臉上的表情都很精彩……有些憤怒,有些惡寒,又有些心底里壓抑不住的笑意……看著看著,自家襠下好象也變得涼嗖嗖的,便不由自主的絻緊了褲襠……
“呃啊!喂!……不是說好彈雀兒的,怎么彈俺蛋?!”華英雄盡管己是涕淚橫流糊滿了臉,卻仍在堅持著言而有信這條道理!
“大力,這是你的不對了!我這人幫理不幫親,給英雄哥賠個不是啊!我倒有個法子,我聽說專彈頭兒能彈腫起來,翹著了,就不會彈著蛋。你試試好使不……”
“是,少爺!”大力誠懇的望著華英雄,憨厚的笑了笑道:“英雄哥,對不住了啊,俺下面一定小心!”
看著大力樸實的笑容與正在一松一握放松著的手,華英雄一道涼氣陡然從尾椎直沖上后腦……
“不用客氣!大力兄弟……隨便彈彈就成了!不用……啊!!!”
“姐姐,你說沈家哥哥,怎生想得出這么個法子?”聽著外面的哭號,周若兒笑得坐不住,花枝亂顫的扶著車廂問道。
“擒賊擒王,打人打臉,損人損面。日后這西山村怕是再無人敢出頭挑事!”周芷兒說到這兒,也是忍不住“嗤”的一聲笑道:“只是他這法子,實在太陰損……這華氏兄弟只怕在西山村再呆不住了。”
天色漸暗了下來,沈家的車隊早己走了。華氏兄弟被扶回家中,叉著腿兒躺在床上。
“老二,咱們這口氣咋出?!”華英雄看著身下水腫得透亮的雀兒,變得好象一根琉璃棒兒,不禁咬著牙恨恨的問道。
“你想咋出?”華英杰只覺得自己從未有過現在這般雄壯,只可惜心里卻沒有一絲得意,只是絲絲的吸著冷氣。
“改天去外面攔了沈家的車隊,砍翻他幾個,然后咱們便跑!”
“就咱倆?怕是打不過人家跟車的家人吧。”華英杰淡淡道。
“叫人啊,多找幾個!若是事發,只管叫他們推到俺頭上便是!今日個個吃了打,哪個不有氣?俺回頭找上幾個一起,容易得很!”華英雄己經開始想象把那沈大力踩在腳下,一刀一刀切了他那話兒的情形……要是那沈默也恰巧跟著車就好了!要是那兩個妞也跟著一起……“啊!”剛一動心思,一陣劇痛便扯心裂肝一般的從身下疼了起來……
“還找人?咱們兄弟躺在這床上,可見著有幾個人來看過?大哥,日后在這西山村,咱哥倆的話算是沒人聽了!”華英杰嘆了口氣道。
“那怎么辦?”聽弟弟的話似乎有幾分道理,華英雄也著急起來。
“先養傷!養好傷,咱們去定遠!”華英杰望著草房的屋頂,輕輕道:“找大伯家的英超堂哥去!聽說他在定遠混的還成,打虎親兄弟,咱們過去了,至少也是兩個信得過的幫手。”
“就聽你的!”華英雄一拳捶在床上,恨恨道:“娘的,那幫子憊貨!平日里大哥長大哥短的,現如今大哥腫著雀兒便沒人管了!”身子一動,又扯動傷處,不禁也“咝咝”的吸起氣來……
“大哥你猜他們現在在干什么?”華英杰撇著嘴問道。
“天色見黑了,還能干什么?回家摟著媳婦兒睡覺唄!”
“十有八九正求著趙風骨給排個活干呢!這可是細水長流的差事,不過是平整灑掃的活,一次便有百五十文!誰不想摻和一腳!”
太陽終于沉沉的落去了西邊,天色暗了下來,一輛馬車卻挑起了燈火,連夜奔馳!
“那朱重八還真是心狠手辣!竟然把自家親戚下人都滅了口!”莫風恨恨道。
“你怎知是朱重八下手?”徐橫財心中忽得一動,問道。
“紅娘子一向求財不求氣,丁家老爹更是她自家親戚。俺看了傷口俱是短刀所為,只怕皆是那賊禿下的狠手!”
“這朱重八這般狠絕,日后若是來對付少爺,怕是更多麻煩!”徐橫財心中暗道,腦中卻在飛快的轉動著,想著這兩人會往何處而去……現在只是聽了村集上的打聽來的方向,說是午后有輛馬車往這邊走了,是真是假卻還未知!
“咦?!”
車夫在前面驚訝的一聲輕呼,馬車的速度立即慢了一下!
“車把式大哥,這是怎的了?”莫風疑惑道。
“馬有事!”車夫跳下車來,挑著燈籠看著馬匹,只見它眼神渙散無神,口鼻之中許多泡沫臟物,身后還在不停的拉著一泡泡稀黃稀黃的糞便!
“客人,咱們這馬,遭人算計了!”車夫跟了回來稟報道,眼中焦急得象想冒火一般。
“又是他們干的!”莫風一拍坐下的馬車,恨恨道。
“走,咱們下車!”徐橫財跳下車,塞了疊交鈔給車把式,背上籐箱,竟就這么趕起路來!
“紅姐,咱們為啥要掉頭?不去毫州了?”朱元璋躺在馬車里,問向身邊的紅娘子。
“日頭光光,咱們的馬車出集,小莫八成能打聽出來。轉頭再追上來不是頭痛?”紅娘子嘆道:“我這傷勢未曾痊愈,現下也動不得手。還是小心些好!咱們經懷遠繞去定遠,那里多山少路,想那二人沒這么易尋著咱們。”
“嗯,這跟打仗一回事兒,俺外公也說過,兵不厭詐,打仗時候最怕對頭摸著你的意思。”朱元璋虛虛得看著車頂,眼神卻象是去到了一個遙遠的地方……
“你外公當過巡軍?”
“是宋軍!”朱元璋輕輕道:“當年崖山一戰,外公跌入海中,差些喂了魚精,僥幸遇得元軍中一位故友,被救得性命。后來遷至盱眙,遇到先父……”
“崖山?你外公高壽?”紅娘子奇怪道。
“外公過世之時,九十有九!確可稱得上高壽……”朱元璋想起了那個會畫符捉鬼,有點神神叨叨的老人,眼中不覺有些失神。“小時候,聽外公說過好些事,當時聽不太懂,現在卻是慢慢明白了。”
“說的什么?”紅娘子也睡不著,索性和朱元璋聊起天來。
“亂中求存,一是要廣結人緣,說不得什么時候便有人順手救你一命;二是要膽大心細,有膽無心是莽夫,有心無膽是懦夫,有心有膽才是丈夫!當年外公便是借了這兩條,才保全性命……”
“嗯,差一滿百,果真是罕有之壽了。你外公倒是個有福之人。”
“嘿嘿,外公還說俺是有福之人!”想起與外公生活的歲月,朱元璋的臉上透出些久違的快樂道:“小時候,人都說俺生得丑。只有外公說俺這是——頭枕紅日,臉若月彎,面上星點。天上三奇日月星,都跑俺頭上來了,來日必有場大福緣!嘿,就為這個,俺爹媽打小還送了俺去讀過幾年學塾……只是后來,家中貧困難捱,終是沒能學出來……”
“呸,什么三奇日月星,我看就是盤水煮豬腰兒灑了些芝麻!”紅娘子輕啐道:“也未見著你有甚福緣,如今還不是被人追得狗兒一樣!……說來,你與那沈默結了什么仇?他這般窮追不舍?”
“嗐!……俺就是……不過是睡了他媳婦,又拿石頭砸了他一次,沒想到他命大,竟沒砸死!”朱元璋赦然道。
“哼!我夫妻算是被你累著了!奪妻之仇,殺己之恨,這梁子沒法化了!”
“紅姐卻也不必這般說,俺還不是因著你夫妻,才與那姓莫的小子結了深仇?大伙正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又分什么誰累著誰。”朱元璋輕笑著,湊了過去,貼著紅娘子滾熱的身子。
“哼!”紅娘子冷哼一聲,卻也知道這時候與他正是相互扶持之時,也不好甩開臉去,只把眼閉上養神……
朱元璋摟著紅娘子溫軟的身子,卻也沒再有什么動作,他也閉上了眼,品味著外公原先說過的另一件事:“這世上,人活的就是個奔頭。崖山十萬大軍跳了海,便是沒了奔頭。沒了心氣兒,人活著就是塊會喘氣的肉……重八,你得記著,自己要想活得比人強,心里就得有個奔頭!要想有人跟你討生活,也得給別人個奔頭!”
奔頭,俺的奔頭在哪兒呢?朱元璋心里禁不住翻騰起來。高玉蘭那圓滿的腰身仿佛又擰動在自身眼前,正斜著眼,撇著嘴兒吐出那一句風情萬種的“憨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