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縣城位于沈默家鄉的天門鎮西南方向。
車前兩匹騾馬輕巧得拖著四輪馬車一路馳行,己經改用了滑動軸承的車軸穩定的轉動著。車廂下面,四只鐵胎包木的弓形減震器減去了多數的顛簸,讓車里坐著的人們只覺得平穩而舒適。
“副帥這車做的倒是極好,馬拉著輕松,人坐著舒服。”鄒普勝也與沈默一起出了門,準備搭著順風車去到定遠,再自行回去麻城。此去路途遙遠,怕不有五六百里路程。元代又不許漢民騎馬,所以只能步行。沈默也送了一副改進型的藤甲背箱和一套調料瓶給他,便于出行。
對于沈默諸多的奇思妙想,鄒普勝雖是心有所動,卻仍覺此人格局太小,竟是只知道把才智用在這些小處。馬車坐著再舒服,也坐不來天下!可沈默始終不接他的話頭,倒教鄒普勝漸漸也熄了說動他去接手佛軍的念頭。
“到了定遠,鄒大哥就辛苦了。若非前路多山,車駕難行,定要送大哥一付車馬。也免得風餐露宿的。”沈默笑著說道。車廂里坐著他與周芷若姐妹,對面是也兒真與鄒普勝、徐橫財。平安在車前駕車,莫風坐在車廂后護持。
春寒料峭,在車外的人不用多會工夫,新配下來的棉袍皮領上便會結起了冰霜。車前駕車的因為頂風,更是辛苦。所以一路上都是徐橫財與平安輪換著趕車。這會兒估摸著平安怕己凍得僵了,徐橫財便出聲喚停了車馬,跳下車去要接替平安。
這里己近定遠縣城,遠遠的忽然聽到前面轉去山石后的道路上響起了女子的呼救聲……
“橫財,快!咱們看看去!”沈默聽著那女子叫救命,心中一動,莫非又讓自己撞上什么強搶民女的大戲了?
這會子天色近午,只是天寒地凍,一路上也沒見著幾個人。怕是因此,才會有歹人在此離城不遠的地方剪徑吧。沒等沈默想太久,徐橫財一催騾馬,馬車便沖過了前面的轉彎處……
前面停著一輛舊騾車。蘆席的車棚破了不少洞。一名老者,想是車夫吧,倒在地上,身上的血流了一地,眼見著動也不動,怕是死了。不遠處的山坡上,五條漢子正挾著一名女子與一名婦人,拖著她們向騾車走去。想是遇著歹人,驚得跑了開去,只是沒跑多遠,便被人捉住,正要拖上。
“呔!光天化日,做這殺人剪徑的勾當,不怕遭了報應么?!”徐橫財停下馬車,跳將下來。還沒開口,車廂里的平安也跳了出來,手持一根槍棒,威風凜凜道。
看著眼前這輛四輪馬車,那五名匪人一時不知來路,愣了一下。卻見車廂中還在不停的有人出來。對方一共竟有五男三女一共八人!
這般勢均力敵之時,匪人們按說是井水河水兩不相犯。可是望著那豪華神秘的馬車,還有三名女子……那個韃子娘們倒也罷了,另兩名女子卻是精致艷美,好似新掛的年畫上那瓊瑤仙子一般……領頭那匪人卻有些舍不得棄了這眼前的肥肉!
“狗子,回去叫人!要快,跟劉大哥說,把山上的弟兄都帶下來。咱們幾個跟他拖一拖!”匪人中的首領輕聲吩咐道。
被叫做狗子的點點頭,扔下手里的婦人,轉身跑了開去。
“沈少,有人跑了,怕是去叫人的!”莫風一眼看到那叫狗子的跑得飛快,一下猜出對方的用意。
“先救了人再說。”看著對面的女子被兩名匪人捏著胳膊,本來還在呼救,這時見到人了,反倒冷靜下來。另一名婦人,被匪人在身后攔腰抱著,手還不斷的在她腰間摸索著,卻不知是輕薄還是搜索財物。
莫風上前一抱拳道:“各位兄弟,大伙兒吃這刀頭飯,也是英雄一場,只是卻要劫財不劫色才是道理。今日我等路過,即是見著了,還請兄弟們放了女人,這里自有些交鈔奉上。”
“你卻是哪里跳出來的蛤蟆,去年的雪天竟沒凍死你,在這兒呱噪個不停?”首領見莫風一臉溫溫的笑意,說的也是半軟不硬的好話。一時心里底氣足了些。那狗兒腿腳極快的,只怕不過一兩盅茶的工夫,便能帶了人回來。這時正好與他打打嘴仗。
沈默一皺眉,知道這些人是在拖延時間,等著幫手。可那兩名女子還在對方手中,若是沖了過去,干掉這幾名匪人想來不難,可要是逼得匪人們傷到女人們,卻也失了救人的本意。
“好說,咱們主事的娘子是打北邊來的客商,途經此地。若是各位朋友愿意放開這兩名婦人。只管開個價碼,咱們出錢贖人。”莫風臉上似乎永遠掛著抹不去的笑意,溫和得好象春天的風兒一般。空坦著雙手,走上前去。
怪不得還有個韃子娘們,原來不過是個商隊。莫風的解釋極好的說明了也兒真的存在。那匪人首領果然面色一松,抱拳道:“俺們是這泉塢山上劉大哥手下。一向在此處發些小財。即是各位朋友想攬下這事兒,那便說說價錢好了。談得攏了,便把人讓與你們也沒甚要緊。”
莫風一聽這話,臉上笑容更深了些,走近了說道:“即是如此,這姐兒生得倒還齊整,便與你十貫;那婦人不過珠黃之姿與你三貫罷了。一共十三貫,一手交錢,一手放人。如何?”
“你這人便不實在了!這姐兒生得皮白肉滑,分明是大家的小姐!豈是十貫交鈔能抵?便是這婦人,也是大家出身,雖是歲數大了,仍是一身好肉兒,風韻不減,又何止三貫?再報個實價來!”首領一心只想拖著時辰,等到自家大哥劉聚來到,便能將眼前這群肥羊一只只捉住……待到大哥玩得厭了,說不得自己也能把那兩個仙女一般的妞兒,按在身下爽利一把。
“這……好罷,只當你們發了一筆……橫財!”莫風一臉無奈得笑著,最后一句橫財卻忽然振大了嗓門吼了出來。
借著這一吼,把匪人們嚇得一愣。他卻身子向前一撲,就地一滾。
滾上前去,也不起身,便就蹲在地下,手卻在腰間抖出一條九節鐵鞭來,迎風一展,筆直的揮向面前那賊頭。這正是白孤魂當日用過的那條鐵鞭,被莫風留在身邊,聊做睹物思人。
首領只覺眼前一花,剛才還笑瞇瞇的那小白臉,一下便沒了蹤影,緊接著一條鐵鞭竟己甩到眼前!
臉上吃了一鞭,首領捂著鼻子急退了幾步,眼淚鼻涕和著鮮血頓時一起橫流起來,眼中被淚水打得模糊一片,也看不到情況如何,口中只是吼道:“殺了這兩娘們,跟他們干”
只是這時候,卻己經沒人去響應他的話了。
按著那小姐的兩人,各吃了一記飛刀,都中在面門,皆都仰天倒了下去!抱著婦人的那個,被疾沖上來的鄒普勝一刀揮去,刀鋒斬斷了手臂。那婦人也終于掙開束縛跑去小姐那里,扶著她一起跑向沈默這邊。
山腳下凍得結結實實的泥土地上,被幾人的熱血灑了上去,化開了些浮冰,卻很快又被凍成了鮮紅的冰面。那個被斬斷了手臂的匪人,哀號著在地上打著滾兒,己經顧不得去想自己的結局。
只有那匪人的首領,鼻骨被莫風那一鞭打得粉碎,暈眩得幾乎要昏過去。可他還是咬著牙,擦去眼中糊著的淚水,看著站在近前的三人。
剛剛那個比院子里龜奴還恭順的小白臉,還在掛著溫和的笑容,只是手中的九節鞭卻舞動了起來。
這首領知道,當那九節鞭落到自己頭上的時候,應該就是自己和這個世間告別的時候了。他喘息著低下頭去,把天靈蓋對著那人,等待著他的最后一擊。
說實話,他己經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做為一名山賊,他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了什么。每天打劫些過路的行人,搶些財物渡日。遇著年青的女人就帶回山上糟蹋一番,順從些的被玩得厭了便扔給手下,惹得自己不高興的玩完了便索性一刀砍了,扔去山邊的深坑里。這山中好幾處深坑,都深不見底,扔下去個把人,連影也看不到。
等了很久,自己卻還活著。首領心中等得焦急,慢慢抬起頭來,卻見著方才的三人,早己轉身走邊,正準備要上車走開。
“為什么不殺了我?為什么?!”首領忽然有些被人遺棄的失落,就好象當年父親死了,母親跟著一個跑單幫的小買賣人走的時候一樣。母親只是扔下了一包炊餅,說了一聲:“慢慢吃,等吃完了,娘便回來了。”便再也沒有回頭,一路走遠了……
那包炊餅不過只有八個,第一天,他便吃了六個。可是在屋前坐到了天黑,也沒有看見娘。打那天起,首領便一直吃飯很慢,因為后面的兩只炊餅他足足吃了十天!
還記得咽下最后一口己經發硬有了些餿味的炊餅時,他哭了。就象現在一樣傷心的哭著。母親還沒有回來。可是我己經把炊餅吃完了,母親還怎么回來?……也許正是這天開始,他一直便在等著自己死去的那天。
“殺我啊!殺了我罷!”望著身前緩緩得駛動的馬車,首領哭號著跪在了地上。
一只包裹扔在了他的面前,一把清柔的聲音響起:“慢慢吃罷,等吃完了,你便不想死了。”
抬頭看去,車窗里一張嬌美的面容一閃,窗簾便重又飄落下來。一瞬間,首領好象看到了當年的母親!
一大一小兩輛車駕慢慢的駛開了去,首領緩緩得打開了面前藍色碎花棉布的包裹,里面是用干荷葉包裹著的四只饅頭,似乎還在溫熱的濕潤著。望著眼前的饅頭,首領慢慢的拿起了一只,放在嘴邊,聞了聞,才注意到鼻子被血和鼻涕堵得死死得。重又放回去,包起了包裹,背在肩上。揉揉塌成一片的鼻梁,那里己經凍得麻木而沒有知覺。他沒去管身邊那個哀嚎得失去了氣力的同伴,也沒去等很快就要趕過來的劉大哥,便這么慢慢的沿著官道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