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這是怎么了?”見著朱元璋醒轉,婦人關切著問道。
“小僧也不知是怎得,心里絞著,好象有人要伸手到俺懷里,把俺那心兒肝兒都扯了去一般的!”朱元璋被婦人扶著,喝了點水,方才緩過勁頭,喘息著答道。
“呵,你那心肝都在你懷里好生的,誰又能扯了去。快別躺這兒了,天冷地寒,小心落了病根兒,那可不是玩的。”婦人寬慰著說道,順手從自家筐里拿出一把棗兒遞過去道:“法師只怕是心血不足,這大棗補血氣的,法師拿去熬些粥水來喝,想來便無事了。”
“謝過女菩薩。”朱元璋雙手捧過棗兒,倒入自家的褡褳中去,這才忙不迭得宣了聲佛號謝過。
因怕著再出變故,看看己經將滿的褡褳,朱元璋沒再去化緣,慢慢得走回了自己暫住的小院中。
把化來的齋食分了類,收藏嚴整。現在自己也算是有了過夜的糧米了,回想起當初自老鼠洞中挖食的事來,朱元璋頓時有了些底氣與感嘆。
雖說年前糾集著兄弟們攻打沈家,結果幾乎全軍覆滅。可現在畢竟又活了回來!而且,日子比之在寺廟中時還要滋潤一些……除了沒有女人,如今也算是過上了個正經日子。
女人……想起女人,朱元璋久曠的心里忽然有了些萌動,就象這外面初春的時節一般。雖然河面上還有冰層,但下面流動著的,卻己是溫潤滋養的春水。
一大早,喜蛋便挑上擔子,又走去看望宋青衣。剛剛一叫門,院門便開了。
宋青衣一頭的微汗,望著喜蛋把擔子挑進院里。
“妹子,咋現在就下地了?”喜蛋皺眉道:“你那傷口還沒生實,小心扯裂了去。”
“不怕滴,喜蛋哥,俺早好了。”宋青衣柔聲道。
喜蛋無奈得看著她,順手就在院里擺起了架勢包上餛飩。
宋青衣看著喜蛋皺著的眉頭,甜甜一笑,又舞起劍來……
太陽剛剛掛在城墻口,那輛四輪馬車,就己經慢慢的駛在定遠縣中的街道上。
今天鄒普勝告別沈默,回去彭和尚處復命。
出行趁早,所以一早起,鄒普勝便拎起行裝準備出發。沈默留下徐橫財與也兒真照料仍在養傷的平安,自己帶著其余眾人與他送行。
鄒普勝胸腹間的淤血還沒消散得完。日日還要拿那藥酒來擦。不過經此一次,卻是知道沈默送他那藤甲確是好東西。若不是它,自己縱然是身壯如牛,怕也得斷上幾條骨頭。
馬車行至城外,有亭曰“五里”。
鄒普勝叫住了前面駕車的莫風,對沈默拱手道:“相送千里,終有一別。副帥,普勝便在這里與副帥作別吧。”
沈默倒也不去拘泥十里相送的典故,點頭道:“也好,咱們下去罷。”
下了馬車,鄒普勝卻用眼神擋下了眾人,與沈默對立五里亭中。
看著道邊那初綻芽頭的青柳,鄒普勝緩緩道:“副帥即不愿與咱們兄弟一路,復我漢家江山。普勝卻想知道……副帥苦心經營那沈氏別院,又是意欲何為?莫不是真自以為建了個寨子,便能在亂世中獨善其身么?”
沈默聳了聳肩,笑笑道:“世上沒有攻不破的城池。莫說只是個小小山寨。便是那真正的堅城要塞,也自沒有萬年不破的道理。”
“副帥即知,又為何……?”鄒普勝死死盯住沈默的眼睛,好象要看出他下面的回答是真心,還是假意搪塞。
“鄒大哥可做過生意?”聽著鄒普勝的發問,沈默卻沒正面回答,反是淡淡的反問了回去。
“生意?普勝倒是開著個打鐵鋪子,算不得什么生意。副帥何有此問?”鄒普勝疑惑著道。
“昔日,有兩個人都想要做門生意。一個是年青小伙,血氣方剛,思慮未詳便先開了張,找著了鋪面,進了貨,才發現沒有掌柜的,沒有伙計,也沒有什么熟客;另一個,卻是個積年的老掌柜,攢下了些家資,先想好了貨路,又請來了助手、伙計,置好了鋪面與家什,還給舊日來往的熟客們打過了招呼,選了個良辰吉日,這才順順當當的開了張。鄒大哥你覺著,這兩人的生意……誰能做的好些?”
“這個,自然是積年的掌柜能做得好些。”鄒普勝也不是笨人,自然聽出了沈默的意思,無非是謀定而后動罷了。可是……心里有疑問,他便不由得又問道:“只是,副帥又怎知道貨路在何方,助手伙計是誰人,又哪兒來的什么熟客?最是緊要的,那良辰吉日,又在何時?!”
這些問題在鄒普勝自然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在于沈默,卻是容易不過。所以,他只是淡淡一笑,輕輕說道:“這些我自然有所打算。”
“普勝還請副帥示下!”見著說到自己此行的一項重要任務,鄒普勝心中一急,單腿跪地,抱拳行禮道。
“鄒大哥快起。”扶起了鄒普勝,沈默腦中一轉……把那件事情說出去,也許未必是什么壞事。教彭和尚多少得些益處,也不枉他待我一場。想到這里,沈默終于開口道:“我這里有一句話,請鄒大哥轉告佛帥。”
“請副帥吩咐!”鄒普勝心中一緊,知道戲肉來了!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鄒大哥只管把這話捎給佛帥,日后必見分曉。”
亭外初升的日光斜斜灑在沈默身上,他背著雙手,淡淡得說出這話,便閉上了嘴巴。
鄒普勝跪在地上,看著沈默身后的陽光明亮如團,卻反映得他的面目模糊了起來。一時只覺得眼前這人,竟比自家的師傅彭瑩玉還要莫測高深些。
見沈默不再開口,鄒普勝在心里反復默念了幾遍他說的讖語,再一抱拳,毅然道:“謝副帥!普勝記下了,就此別過。來日普勝還要再看副帥如何縱橫天下!諸位,后會有期!”
望著鄒普勝的身影消失在遠方。沈默長出了口氣,想著總算是對彭瑩玉有了些交待,希望他這段時間,能好生準備,來日也不必匆忙起事,或是真能被他改天換日,誰又知道呢?
嘆完了氣,正要轉身上車回城,遠遠的看著定遠城方向又走來兩人。其中一位背著個包袱,想是與鄒普勝一般要遠行的。另一個空著手,怕是同自己一樣,是送行的。
“五里亭,離別亭。表兄就此止步罷。”背著包袱那人停了腳,對著送行的人道。
沈默眼神一緊,認出了那背著包袱的人,不禁一聲喝道:“徐達!休走!”
要遠行那人,正是鐘離徐達!聽見喝聲,徐達心中一愣,再看到沈默,又是一緊!暗道:怎得在此遇著了他……
未等徐達有所反應,周芷若與莫風聽見沈默的呼喝,便己經各執兵器,圍了上來。
“不死法師,別來無恙?”見著避無可避,徐達只好拱手道。
沈默并沒有答話,搓著下巴上剛剛冒出的胡茬,盯著徐達,心里卻是琢磨起來……
即是在這一帶遇著了朱元璋,他與徐達都是鄉親熟識,此徐達,該當就是彼徐達——未來的中山王!
要怎么辦?
“徐公人,這是要去何處啊?”一時沒有想到要怎樣,沈默便微笑著問道。
徐達表兄猛然見著幾人手持兵器圍了上來,只嚇得腳腿也軟了,扶著徐達的手臂,險險兒摔倒。
眼前這幾人,兩名女子,雖是容顏好似年畫兒上的仙子一般美艷,可手中的花槍閃著刺眼的銀光,卻不似玩笑。另一人,雖是臉上堆著笑,手里的九節鋼鞭卻“嗖嗖”得甩了起來,只怕一個不對,便會落在自己兄弟頭上!那為首的……長身而立,臉上不怒不喜,眼光隱隱然有些寒意浮現,身后背著個長木盒,穿著一身奇異得棉袍,頭上戴著皮帽子,卻特意把毛翻在外面,看著有些怪異。
這會子見著對方為首的轉了顏色,表兄這才心中稍定。閃在徐達身后,小心的留意著眼前諸人。
徐達看這情形,要閃也難,只好小心答道:“徐達久己不行公事,法師直呼俺名字便好。”上次沈默帶人大鬧鐘離,徐達正是在城門當值的公差,事后被究了責,摘了帽,的確早己不做那差事了。
“嗯,即是如此,大家兄弟相稱也好。徐兄弟,這是要去何處啊?”沈默醞釀著打算,口中只是隨意問道。
“不過是閑置家中日久,聽聞壽縣紫金硯名聞江河,且去看看,有無財路可尋罷了。”徐達說的倒是實話,被官府逐回家后,一直沒找著事做,看著開了春,想尋些生意路子,這才起意要去壽縣看看。
“徐兄弟可有相熟的貨主,可有預訂的買家?”
“這倒不曾,不過是行行路,長些見識,或有什么收益也不一定。”
古人生活閉塞,不少人終其一生,也未出過州縣。見識短淺自是不免了。讀書人要好些,也不過多是紙上談兵。所以才會有: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說法。
“即是如此,我家倒是有些活計,卻不知徐兄弟可肯屈就?”沈默臉上露出些笑意,懇切得望和徐達道:“并非是去做家人,而是……做管事!自由來去,收入豐厚,身份清貴。卻不知徐兄弟意下如何?”
“謝過不死法師錯愛……”徐達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道:“只是徐達只想自己尋些營生,并不想去依附沈家。”
“沈家?”沈默的表情頓時豐富起來……
徐達這才發覺自己說漏了嘴,臉色也是一變!
“你……見過朱重八了?”沈默的話語突然變得陰冷。讓一旁剛剛站穩的徐達表兄心里又再惴惴不安起來。
“……是!徐達與重八大哥去年見過。”徐達無奈咬牙道。
“便是因為他,你才不愿來我沈家的?”沈默的眼睛慢慢的透出了些犀利的神光。
“……是!”徐達稍一猶豫,還是坦然道:“聽聞沈大官人與重八大哥結下死仇。徐達不敢偏幫,卻也不愿糾纏其中。還請沈大官人體諒!”說完話,抱拳恭身,行下禮來。
一旁看著的表兄,這時也忙一并兒行起禮來,口中猶道:“大家出門在外的,都不容易,我這兄弟有什么不到之處,還要請大官人見諒,見諒!”
看著眼前躬著身子的徐達,沈默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這人在歷史上成就了得,又與朱重八交好,若是留著他,日后未必不是個強勁對手。
可若是殺了他……又真的好么?
太陽越升越高,日影之下,徐達躬著身子,動也不敢動。彎著腰,抱著拳,眼睛卻四下滴溜溜得轉著,一邊留意著身邊各人的腿腳可有異動,一邊思索著突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