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月兒坐在自家船頭上洗了洗腳,看著古銅色的腳丫在有些秋寒的水里蕩去了泥污,這才提起腳,使著干布擦去了水珠。
剛吃罷晚食,天邊的秋日己現昏黃,斜斜得映在淮河水面上,隨著水波碎成了片片金鱗,遠遠得看去,好象是一條金龍在水中起伏不己。岸邊農家炊煙遠遠的裊裊而起,一些孩子的笑鬧聲隨風傳來,雖然看不見人,卻想象得到他們心無滯礙得快樂。偶爾的,一尾鯉魚“啪”得一聲躍出水面,一口咬住水面上的一只飛蟲,繼而“撲通”一聲,落回水中……
望著這詩情畫意的景象,車月兒卻只是抓了抓背上被蚊蟲咬出的一只小包,便拉出一只竹椅擺在船頭,舒服得半躺著喝著腳邊的一罐米酒。今日打了不少魚,還有尾黑魚,最合適拿去熬成魚湯來補氣催奶,所以賣了個不錯的價錢。回來的路上,車月兒便買了罐米酒,清清涼涼酸酸甜甜得喝著。
弟弟車喜兒吃完了飯便跑下船象其它十歲八歲的孩子們一樣,跑著玩去。父母早就過了身,只留了這只小船,供著車月兒和弟弟兩人相依為命。淮河里打不完的魚,供養了無數的漁民,車月兒每天的活計,便是向著河中撒下網去,然后慢慢捕撈起老天賜給的收成。
正在將睡未睡之際,忽然,一陣熟悉的哭喊聲傳來,把車月兒猛得驚醒過來!
是車喜兒!
站起身,四下一張望,便看到車喜兒正站在不遠的岸邊大哭著,身上濕得透透得俱是泥水!而河邊停著的兩只貨船上,兩條兇狠的漢子正站在船頭指著車喜兒大罵。
車月兒順手抄起一桿魚叉,輕輕一躍,便跳下了船,拔足飛奔過去!
“怎么回事?”
拉過弟弟,上下看了看,沒見著有外傷,車月兒這才稍放下心來,發問道。
“姐……俺在這里岸邊見著只王八,正想捉了給你熬湯來喝。他們就一槁把俺打去水里,還罵俺讓俺滾蛋……”見到姐姐到來,車喜兒更加委屈,哭著說出了事情。
“姐?原來是個娘們啊。哈哈!”本來在凝神戒備著得漢子們聽到車喜兒的叫聲,放松下來,仔細看了看車月兒,十六七歲的年紀,紅黑色的皮膚,濃眉長眼,穿得是漁家常見的短襟兩截衫褲,褲腳還高高得挽起。雖然看不出什么身材,可身量稍嫌單薄瘦弱,的確象是個女子。
“是誰打了俺弟?”車月兒濃眉緊鎖,手中的魚叉指著船上的兩條漢子質問道。
“老子打的,怎么?還想較量較量?”一個生著大胡子的壯漢站出身道,一邊說,一邊把眼神上下打量著車月兒,最后停留在她平坦結實的胸前……
“有種你下來過過手!生著部大胡子就算漢子么?欺負小孩子,算什么男人?!”車月兒魚叉往地上一扎!空了手,攬著車喜兒在懷里,挺胸道。
“喲……較上勁兒啦!大胡子,怎么樣?讓她見識見識你的威風哈!”大胡子身旁的一個黃臉漢子笑道。
大胡子面色漲得通紅,正要抬腳跳上岸去,后頸卻被人一把抓住,半分氣力也使不出來!
“這位大姐,俺家的家丁行事有虧,莫要與他一般見識。你家小哥兒受了打,這里有點錢鈔,與他買些果子來吃罷。”大胡子身后,一名男子閃了出來,看歲數不過二十來歲,身材卻并不高大,生得卻精壯結實,就這么隨手一抓,那大胡子便乖乖得弓身退去了后面。
只見那男子從腰間掏了兩張錢鈔出來,包了一枚銅錢,擲向了車月兒,再一拱手道:“見諒,見諒。”
車月兒一把抓住了那錢鈔,卻反手一擲,又擲了回去。抄起魚叉轉身道:“俺們家也不缺這點果子。日后好生管教下人便是了。”說著話,攬著車喜兒轉身便回去了自身船上。
那男子接著錢鈔,眼神陰冷得看了看車月兒的背影,又看了看大胡子。冷哼一聲:“去艙里跪著去!”
大胡子話也不敢說上一句,一點頭,轉身進了艙里,結結實實得跪了下去。
“你素日不是在那邊舊望樓臺玩兒的么,今日怎么跑去捉什么王八?”車月兒扒下車喜兒身上的濕衣服,從艙里的火爐上打了點熱水,配著些河水調了溫,給他擦著身子。
“今日那舊望樓被人封了,不許人上去。”車喜兒委屈道:“俺上回揀了好些柴禾在里面,備著跟人烤雀兒的,也拿不回來了。”
“誰封那望樓做甚?”車月兒奇道。
“俺也不知道,反正那邊有人見了俺要過去,就轟俺走了。”車喜兒洗凈了身子,換了干衣,哭得也累了,便倒在艙里的小床上睡了起來。
“這世道,都這么霸道。你封樓,他封船。早晚這淮河怕也有人封。”車月兒喃喃自語著,把盆里的臟水潑入了河中。也倒下了自己的床上,睡了起來……
天色終于黑了下來,盱眙縣的城門早己牢牢得關住。城頭上昏黃得燈火斜斜得挑了起來。看守著的,便是那些沈默淘汰下來的老弱巡軍們。
西門的城墻上,兩名巡軍正坐在城頭,背靠著女墻說著閑話。
“何老爹,你家那狗兒生了沒,俺娘說等生了討一只來看門呢。”說話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卻抱著一桿比他還高著些的鐵槍。
“行呢,下個月就該要生了,回頭你去家里挑一只。”何老爹卻好象有些心不在焉,不時得四下張望著。
“看啥呢?”
“劉四七,別說老爹沒教你。這幾天守城得留點神啊。”何老爹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道:“張明鑒那些人,怕又快來了……”
“啊?真的?”劉四七聞言一個機靈,抱緊了鐵槍,小心得站起身來,從女墻的望孔里看去,清淡的月光下,一片黑黑茫茫,哪有半個人影!
“八九不離十!回回都差不多這時候,新縣尉上了任,沒幾天,賊人就該來了。”
“這賊人來不來,跟縣尉大人有啥關連?”劉四七疑惑道。
“你啊,就沒看出來?這些賊人,怕是不想咱們縣里有縣尉呢。他們次次只殺縣尉跟巡檢。縣尹跟達魯花赤大人上回沒跑掉,竟也平安無事。”何老爹揚一揚眉,神秘道:“依我看啊,指不住咱們早晚還得聽他們的,你信不。”
“聽賊人的?怎么能?”劉四七咋舌道。
“只要他們再殺幾回,最后派個人來談招安,你說達魯花赤大人干是不干?”
“這……”劉四七只覺何老爹的話令他匪夷所思,可隱隱得又象有些道理,一時也不禁迷糊起來。
“噓……有動靜。”何老爹一把捂住了劉四七的嘴,小心在女墻的了望口中向外望去……
一排人影悄沒聲得慢慢靠近著,肩頭上扛著的長槍,在月光下反射著星星點點的寒芒!
“怎么辦啊,何老爹?”劉四七嚇得腿也軟了,勉強扶著墻才沒摔倒,顫抖著問道。
“不怕,咱們敲著鑼……跑!反正縣尉大人沒讓咱們迎敵,只要示了警便好。”何老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
剛想去拿銅鑼,卻見遠處一道火光,忽得飛去了天上,接著“蓬!”的一聲在半空中爆開,炸出來一團耀眼的火球!把四下里照得雪亮,連著城下數十名扛著長槍的漢子們的身影都照得清清楚楚,令他們頓時驚呆在當場!
“當當當……”城下忽然響起了銅鑼聲。城門不遠處的一道宅院里猛得沖出一隊人馬!十幾只火炬高高舉起,直沖向城門洞而去!
城門洞口不知什么時候來了五人,正準備開城門,忽然發現,身后一彪人馬正持刀握槍得瞪向自己!
“張洪!還不束手就擒?!”莫風手中彎刀一指,威風凜凜。
“哼!張明鑒大首領就在城外,你可想好了。若是傷了我等,你們便死無葬身之地了!”張洪一邊恐嚇道,轉而小聲吩咐手下:“快開城門!”
聽見這動靜,城外的賊人也知道事有漏露,卻是竟不撤兵,反倒點起了火把,放開了步子,沖向城門而來!
何老爹正在城墻上一會里面一會外面,來回跑著查看。莫風手中的彎刀,卻己經揮了下去……
“張洪勾結匪人,夜開城門,意圖迎賊,殺!”
“殺!”莫風身后的丁壯們齊聲吼道
張洪一把抽出腰間的彎刀,正要奮力戰上幾個回合,給開城的兄弟羸得一點時間。
只要城門一開,外面的張首領進得城來……
這時,卻聽耳邊一串“嗖嗖”聲響起!
這邊十名貨真價實的弓手,連續發著箭。直把城門洞中無處可閃得五人射成了刺猬模樣,這才罷手。
城外的人們聽到這里的動靜,急得火上房一般的打著轉兒,不停得推撞敲打著厚重的城門,可隔著門只聽到里面的慘叫聲,城門終于還是沒開!
“開門!不然老子屠了這盱眙縣!”
“開門,不然全城死絕,一個不留!”
“開門!張大首領有命,開門者,不殺,有賞!”
亂七八糟的威嚇與要脅響了起來,城門洞中的動靜,卻停了下來……
“哪位是張大首領啊?盱眙縣尉沈默在此。”城樓上的一句叫聲,頓時讓城下的賊人們靜了下來。
一名精壯的漢子接聲道:“沈縣尉有禮了,我便是張明鑒!”若是車月兒在這里,當會認出,他便是傍晚時候,那個扔錢給自己的男子!
“張首領客氣了,我這縣尉,說起來還是張首領送的。”沈默一笑道:“只是,如今我倒覺著做做這縣尉也蠻不錯。所以,便把大首領屬意的下任縣尉——張洪給殺了。”
“你!”張明鑒手中鋼槍遙遙一指,只恨刺不到沈默,也再不矯情,猛得一揮手中鋼槍,帶出一陣嗚嗚得風聲,怒喝道:“姓沈的,你逃得過今晚,卻逃不過來日!有我一日,你便死定了!”
可沈默卻沒有張明鑒站在城下的無奈,他聳了聳肩,也是一揮手道:“即是如此……那……今日就射死你好了!”
身后,十名手持弓箭的弓手忽然現身,居高而射。
燈火之下,點點的寒星便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