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鎮的一位大戶,喚做蔑羅兒的,是個色目人,家勢也算得不弱,聽著沈默這話便道:“咱們鎮上西臨花湖,以水為鄰,便是有什么風吹草動,只管燒了河橋,那邊的紅巾與災民與我等何干!便是來了些流民草寇,咱家中數百丁壯,卻也不是鬧著玩兒的。”
大戶人家養丁護院本就不是稀罕事。在這元朝之中,色目人又本高過漢人一等,兵械上的管制也就更低了些。蔑羅兒家中的幾百家丁,雖不如沈家這般精銳成軍,一般的匪寇卻也是的確不敢招惹與他。所謂腰粗氣足,說起話來便就硬氣許多。
沈默笑著看了看這蔑羅兒,又望著大伙兒繼續道:“所謂聯勢互保,便是結個互助社。各家出地出丁,大伙兒統一護衛,統一耕作,收成以地分派,不過社里會留下些糧食錢鈔來養兵訓武。地還是大伙兒的地,丁還是大伙兒的丁。如何?”
大戶之中,好似蔑羅兒這般自忖有自保之力的,便覺得不必與其它人共伍。沒什么家底的,又怕被沈默吞并了自家的產業。所以聽著這話,幾桌子人倒是一時鴉雀無聲……
還是蔑羅兒起身道:“沈縣尉這話是公務還是私愿?若是公務,且請尋出縣府的文書來;若是私愿也就罷了。咱們各鎮若是有心,自會如天門鎮一般聯勢互保。倒也不需這般大陣仗。俺家中還趕著有事,飯也吃了,話也聽了,這便告辭了罷!”
沈默聞言微笑著點點頭道:“此次并非公務,只是私下與各位鄉鄰通通氣罷了。即是有事,諸位自便。”說完,便坐回席上慢悠悠得吃起飯來。
望著蔑羅兒離去的身影,一干大戶們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小心翼翼得陪著沈默吃完了飯,這才鳥獸狀散去。微笑得看著眾人告辭離去,沈默只是微笑著還禮不語。
西山村的碼頭上,一艘快船停了下來,緊接著跳下一人,滿臉疲憊得跑到了旁邊的馬棚中。不多會兒,一輛四輪馬車便駛出了馬棚,飛快得駛上了寬闊的馬路。
官道兩旁,廣闊的農田里,農人們的身影正忙碌著。夏日的陽光讓一滴滴的汗珠灑落在翻犁開了的土地上,栽種下希望的農夫們偶一直腰,捶了捶酸脹的腰背,不禁開始期待著秋時的收成。望著絕塵而去的馬車,農夫們小小的議論了一下,繼續低下頭去勞作。
“彭帥打到杭州了?”聽到稟報,沈默一下站了起身。
王遠圖一臉的喜色道:“屬下聽到此事,也高興得不得了。佛帥果然出手不凡,如今正策劃西入蜀地,北渡長江,南攻粵府。”
回報的手下見到兩名上司這般開心,也是堆著笑道:“小的將老爺捎去的交鈔與左輪槍帶給了佛帥,說到讓徐橫財率白蓮軍響應會師的事情。佛帥也是開心得不得了,并送了兩塊羊脂玉的彌勒佛墜兒給兩位夫人的孩兒。還說眼下方國珍己克黃巖、臺州,欲下慶元路(今浙江寧波),佛帥要待與方國珍聯絡之后,共議邊界。然后方才北上攻打集慶。教小的與老爺說:再有一月,該當就能大舉北攻,到時兩路齊進,集慶只在掌握之中!”
望著手下遞來的兩塊羊脂玉佛,沈默微笑著只點頭。彭和尚出手果然不凡,現在己經攻到了杭州,如此看來,自己與他合力攻下集慶,只是易如反掌。待到拿了南京在手,這天下風云還能不變了顏色?!
想到這兒,便對著王遠圖道:“派人去尋橫財,叫他整頓軍務,強加訓練。下月準備拔寨出發,與彭帥夾攻集慶!臨行前我會再派人送去些銅雷為他助陣。”
“是!”王遠圖笑著接了令道。
炎熱的夏日里,李根總是會在訓練之余的閑瑕去湖邊泡上一會兒。生在江南水鄉,游泳簡直是天生的一般。吃完晚食不久,趁著夕陽,他便又來到了女山湖邊,一個猛子,扎進了清涼的湖水中去。
暢快得泡在水中,被湖水浸潤著方才還油膩燥熱的身體,讓李根一下子變得清爽起來。放松了身體,自在得飄蕩在水面上,感受著呼吸的氣息聲,整個世界也好象安靜得只剩下了自己。
忽然!一件東西刮在了他的身體上,讓他猛得一驚,險些嗆了口水!趕緊踩著水來看去……卻看到,一根圓木上,抱著一個半大的孩子漂在水上!
“喂!喂!醒醒啊。”把那孩子拖去了岸邊,李根拍打著他的臉喚道。
那孩子看樣兒不過十三四歲,緊閉雙眼昏迷著。探了探口鼻,還有些微弱的氣息。小腹上卻鼓鼓滿滿得脹了起來,顯見得是喝足了水。
李根見過別人救援溺水的情形,便熟練得拉開了孩子的衣裳解開他的腰帶,松開一切的束縛,幫他推著胸腹。
果然,孩子的嘴里汩汩得冒出了水,可人卻依舊沒有醒來。
李根又一咬牙,把他背上了肩頭,小跑起來。伏在他肩上的孩子不住得從口中鼻中滴出水來。就在李根跑了好一氣兒,累得己經滿頭大汗的時候,終于聽到兩聲輕輕的咳聲!
“呀!醒了!”李根趕忙放下了那孩子躺在草地上。
可這一刻,眼睛看到的情形卻讓他震驚了……
方才解開了的褲子,經了那番跑跳,早己滑脫去了腳踝處。孩子那被水浸得有些慘白的身體在李根面前坦露無余!
“怎么是個娘們兒?!”李根一屁股坐在地上,卻正對上那女孩驚恐的眼神!
張無忌本不過十四歲,卻做了特訓營的隊長。雖然師傅便是沈默,沒有人會說些什么,可他還是認真得聽課,訓練,管理著這一隊都稍大過他一些的屬下。好在他練武己有數年,這些年身體的寒氣也除得七七八八,身子結實了許多,個頭兒也長高了不少。而祖師爺張三豐傳授的太極拳更是一天也不曾放下,論起動手,尋常的漢子三兩個也對付得來!
吃了晚食,擦了個澡后,張無忌又循例去查看起了營房。營中的小院兒里,各個隊員們正在說著話兒乘著涼。可是卻沒見到李根。
轉到一邊的廚房,廚子大寶正在嘀咕著道:“今日剩著的炊餅又少了些,這幾日成天見少!誰這么饞,這才吃完晚食多會兒啊!”
“大寶,怎么回事?”張無忌皺皺眉問道。
“這兩天,廚里的東西總是見少,上回我只當是記錯了,還沒當回事。這回特意做了標記,果然少了四個!還有一碗肉羹,是我留著晚上吃的,也不見啦!”見到隊長發問,大寶立即投訴道:“張隊長,你可得好生管管,雖說特訓營訓練辛苦,可老爺訂的標準足夠他們吃了。頓頓都是吃飽為算,怎么還要偷拿?這可不好!”
聽著這話,張無忌點點頭道:“我記下了,回頭跟他們說說。”
走出廚房,張無忌并沒有回去營院里,反而在四下巡察起來,運起了氣勁的腳步即輕又快,象一只貓似得,悄然無聲……
“小啞巴,先把湯羹給喝了。那碗我還得還回去呢。”
不遠處,安靜的草叢中果然傳出了些動靜,張無忌更輕悄的走了過去。
沈默去了盱眙縣!
他是縣尉,就該呆在縣里。這本就沒什么問題,可這會兒,卻有些人好似火堆旁的螞蟻一般團團亂轉起來。
淮河上的一只船隊,送來了成千條漢子,來到了天門鎮北面的平原,各家的大戶們如今被搶了不少,敢于抵抗得,好似蔑羅兒那種,己經家破人亡,滿倉的糧食與金銀也被裝上了船送回了濠州。
有些一時還沒被搶到的大戶便想起了沈默來,急忙派人來請沈默相救。
可是這位總不在縣里呆著的沈縣尉卻去了縣里!這時候正在縣城中的小院里剛睡醒了午覺起身。
一把寬大的躺椅上坐著滿臉困倦的沈默,一左一右卻是星月姐妹服侍著,一人捏著西瓜,一人捧著只銅盤。井水鎮過的西瓜清涼甘甜,一口下去,汁液便從果肉中炸溢了開來。雖然不如后世那黑美人什么的甜膩,但是沙瓤的西瓜,一粒粒富含水分的果肉粒在口中爆開,卻有著后世的西瓜所沒有的特殊的香氣。
輕輕在面前的銅盤中吐出了瓜籽兒,沈默悠哉得問道:“今日有沒人傳信來?”
“有,先前縣里的首飾鋪子說,老爺要的首飾己經得了,派人送了過來。”星兒成熟而豐腴得臉龐微笑著答道:“還有家里來人說,北邊還在鬧著征糧,大戶們來尋了老爺幾回,不過……來的人越來越少了。還有幾封信傳來縣里,谷師父命人轉了來給老爺”
“越來越少了?”沈默輕輕笑道:“那就是還有人了,咱們接著住幾天罷。求到縣里又什么用,我只是縣尉,又不是駐軍!哪里管得了成千紅巾大軍!”
開玩笑,你幾時見過叫警察去跟野戰軍打仗的。便是盱眙的達魯花赤,想也不敢想沈默會帶兵剿紅巾,畢竟他明面上的手下,不過是一百號巡軍,只要管好治安便是兢兢業業了。打紅巾賊?說笑么。朝廷大軍還在濠州城外駐著呢,還不是讓人大搖大擺得出了城來搶糧了?
“官人是要等北邊沒了人么?”周芷兒梳妝好了,這才從房中走了出來道:“你便不怕濠州在北邊駐下了?那地方以水為界,官人看中了,也難保別人看不會看中。”
“他看中又如何?我給他征糧,他才來得。我不給他征糧,他便麻溜得滾蛋!”沈默咽下一口瓜肉道:“這幫子紅巾還真沒用,這多少天了,還沒給我把北邊清掃干凈。讓我等著干著急。”
“即是要得北面的地,老爺又何必假手紅巾,自己動了手去又如何?”周芷兒便見不得沈默這般畏首畏尾的樣兒,佛帥該打下杭州了罷,可官人這里,連北面那幾個鎮子還要讓借著濠州的人來謀算。
“且看著罷,動手就容易,可更容易把狼給招來!”沈默搖頭道:“官兵沒打下劉福通,不代表元廷就算了,早晚還有大軍壓境之時。”
正說著話,外院卻來人報道:“老爺!縣里收了公文,丞相脫脫親率大軍前去徐州,要剿芝麻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