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衛營的戰士們沒有聽到王遠圖在身后下達新的指令,只好繼續向著盾牌空隙中的步軍射擊著。雖然有那些亂石的阻滯,可騎軍的快馬還是迅速得沖到了近前,眼看就要趕上步卒的前軍!
望著隆隆而來的騎軍,拒馬后的近衛營戰士們都有些心氣浮燥起來,雖然仍在保持著發射,可裝彈的手己竟有些顫抖。王遠圖看到便大吼一聲道:“穩著些,繼續射擊!”
兩隊步軍之中,馬軍卷起的煙塵,象一只惡龍,直撲向靖安軍的陣地。大地也似乎為之顫抖了起來,遠處的也藍正站在高臺上,望著騎軍己經沖到了陣前,拳頭握緊了凝在半空中,只等著突破的那一刻,再把它猛得揮下來……
律野哥一馬當先得沖進了拒馬前三十步左右的距離,雖然為了躲開一地的滾木擂石,馬速有些下降,可是即將到來的接戰,讓他渾身的血脈都綻開了一般,握緊了手中的彎刀,猛得向前一揮,粗啞的嗓聲吼道:“殺!”
一千騎軍,皆都拔出彎刀,輪動起來,口中一起兇悍得應聲吼道:“殺!”
面前的步卒還在一步步推進,中間的空檔處,騎軍又殺了上來。卻仍沒聽到營官王遠圖的新命令,近衛營的戰士們心里不免有些驚惶起來,手中的槍管也打起了顫兒,射擊的精度頓時下降了不少。
“全體近衛營,蹲下!”
終于聽到指令,近衛營的士兵們如釋重負,急忙抱頭蹲了下去。
暄鬧的戰場上,忽然安靜下來,只有鐘哲安那邊的火槍聲還在持續得響著。
王遠圖的發令聲刺耳而高亢得響起在戰場上:“拉!”
在律野哥的眼里,看到的卻是一番奇異得景象——拒馬后的防線,忽得消失了!
“有詐?”
律野哥心里一個激靈,來不及想些什么,便是一個鐙里藏身,哧溜一下鉆去了馬腹下面。
“轟嗡……”
城頭上握著弓箭與火箭筒的狙擊手張大了嘴,望著城下的情形,也驚得呆住。
騎軍后發先至,己經沖到與步卒的前軍正好并駕齊驅。元軍好象潮水一般,帶著狂嘯撲天蓋地的涌來,卻象是被人用大神通猛得用力一刀斬去……
拒馬前二十余步,象一條土龍忽然翻了個身,大地猛得綻開了一道裂縫,把地面上的人與馬都撕扯得血腥而粉碎!
氣浪把地上的泥土,碎石、滾木、擂石,還有一些元軍的或完整或殘破的身體,一起卷去了半空中。煙霧與灰塵猛得沖去了天上,繼而慢慢翻騰著向兩邊散開。
潮水頓時止住了,元軍的面前出現了一條煙塵筑起的堤壩!
斷水塞流!
鉆在馬腹下的律野哥,后心不知被什么東西狠狠得擊中,眼前一黑,失手跌落下來,沒了知覺。而他的坐騎,依著慣性向前又沖了兩步,終于癱倒在地上,鮮血漫溢了一地。
“嗡……”
巨響過后的步軍那邊,一名象是站在風暴眼里而幸存下來的步卒,渾身是血,呆滯而孤獨得站著,方才與他一起的十幾名同袍正支離破碎得散落在四下的地上。握著手中炸得只剩了小半的盾牌,望著對面一名敵人正站起身,舉起了火槍瞄向自己,可他耳邊卻什么也聽不到,只有一陣嗡嗡聲反復得回響著,身子動也不敢動,稍稍一動,就好象天地也要旋轉翻覆。
“呯……”
這名步卒終于聽到了這個世上最后一聲聲響,隨后頹然倒地,而他身后的步軍們被這一場莫名其妙得爆炸驚得呆住,滯了片刻,終于舍卻了手中的刀槍重盾,徹底潰散了!
騎軍一旦沖擊起來,便是自己也無法一下停住腳步!所以,那些色目騎士仍在稱不上奮勇得向前沖鋒著。
可是,前面陣線方才還空著的缺口,忽然又沖來了一群人補上。手中的火槍似乎也與旁邊的那些人有所不同……竟然是兩根管并在一起兒的!
更加密集的槍聲便在這一刻響了起來,雙管火槍充分得發揮了它的火力優勢,把更多的子彈傾射在這些迎面沖來的騎軍身上。而投石機也毫不吝惜得一籮籮得將銅雷潑灑向騎軍的后隊。
排成一條長龍的騎軍,左右被散亂潰敗的步卒阻著,前面又是極其密集的火力,上百名飛虎隊的雙管槍,在這個狹窄的區域里放肆得收割著這些沒有盾防的騎軍。
馬隊前沖的慣性終于收住了,沒有了律野哥的率領,色目騎士們都只有一個念頭……撤回去!再也不要面對前面那些會讓人發惡夢的火槍。在那一只隊伍面前,就是死,也沒辦法堂堂正正得死在他們火槍前的刺匕下,只能離著幾十步,被飛射來的槍彈可恥得在身上穿出一個血洞,然后羞辱得死去。
沈默卻并不想要見好就收一般,一面命投石機把更多的銅雷扔去后面的馬隊頭上。一面卻催促著近衛營火速清膛,然后和飛虎隊一起射擊,就連城頭的狙擊手,也挑著幾個軍官模樣的騎者,射出了手中的火箭筒!
“嗷!”
看著撤空了的戰場和一地的血肉狼藉,近衛營的士兵們終于放松下來,多數人大笑著大叫著把頭頂的藤盔高高拋向天空。還有一些卻跪在了地上,大口得吐著飯糜與黃水。飛虎隊們還繼續追擊了一段,又留下不少騎軍的性命,挑著炸得稀爛的將旗,這才得意洋洋得甩著膀子走回陣中。
也藍握緊得拳頭終于落下了,卻是落在了自己絞痛的胸前!
這一次能退回來的騎軍只怕不到一半。自己手中兩只騎軍千人隊,如今剩下的怕只有數百了。虎目之中,一股熱淚緩緩得流淌了下來,苦澀的淚水滑到嘴邊,癢癢的,咸咸的……
歡快的氣氛感染到了鐘哲安那邊,他這里的情形卻有些不好,因為這一邊的元軍步卒應對不當,在付出了三成的傷亡之后,再顧不上身后督戰隊的催逼,便開始潰亂了!
沒有見到戰機,騎軍也就根本沒有出動。而步卒們壓根就沒有人沖到三十步內埋設下的大菠蘿地雷陣中!所以,徹里不花的手中,倒是還保存了不少騎軍的實力。
這一邊的靖安軍們只能聽著鐘哲安半酸半醋的說了一句:“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報以無奈的微笑。
也藍的痛苦并沒持續很久,快船帶著徹里不花的軍令,很快送到了他的營中。
“方才你軍步卒應對得當,沈匪此役消耗甚多,命你再遣步卒,以前法沖鋒,必能將其耗盡彈藥,逼其退卻!”
讀著元帥的軍令,也藍卻沉默起來。望著灰頭土臉面容呆滯的敗軍們,或坐或躺得散在一旁的空地上,也藍只覺左右為難。
對面那不過幾百名的沈家軍,卻象是惡魔一般的,把自己帳下官兵們的士氣打得粉碎。看到之前的接戰,步卒兩只千人隊撤回來的只有區區六百余人!他們己經付出遠超出自己期望的努力與勇敢,靠了過半的折損才沖到三十步內,這完全是陳大佑應對得當,又有騎軍出擊助長了聲勢才有的結果。如今再派出步卒去沖鋒,便是他們肯去,也不可能再有這般的成績了!
可是,違令的結果又會怎樣?元帥徹里不花絕非是個勇悍之人,如果不是脫脫丞相給了他更嚴的軍令,他也不可能要拿著手下的性命去硬拼。也藍并不清楚脫脫對徹里不花說了些什么,可他知道,如果這一仗打不羸,只怕徹里不花在受脫脫處置之前,一定會拿了自己推卸事責。
就在也藍進退兩難的時候,徐橫財卻正向著手下噴灑著怒火!
韭山頂上的寨一早就被攻了下來,華云龍和殘余的兩千寨丁卻逃進韭山洞。這洞易守難攻,里面又寬敞而多彎,燒火施煙并無用處。而要強攻,一只只火箭筒射進去,一個個大菠蘿投進去,卻只不過攻入了短短的一段兒。
“徐大哥,歇歇吧,連攻了數日弟兄們實在太累了!”回報的百夫長一臉的煙塵藥燼,很是狼狽。攻了韭山數日,卻在這韭山洞外,被人死死得擋了下來。帶來的大菠蘿與火箭筒己經告罄,可華云龍的人馬還是躲在山洞中據險頑抗!
徐橫財心中正有些憋氣,在別院那里,聽著王遠圖的說話,很看不上這些白蓮軍。雖然他自己對這些白蓮軍也不太滿意,可畢竟相處日久,也希望他們有個更好的歸宿,所以他自告奮勇的來剿華云龍,也是想向沈默顯示一下白蓮軍的實力。
現前來看,拿著沈默送來的火器,精造的兵器,卻還是剿不滅那些揮著鋤頭,鍬鏟的鄉丁民團。這讓徐橫財很是沮喪。此時再聽手下的百夫長有推脫的意思,不禁吼道:“你歇,洞里的人不也歇下了?滾回去接著攻打,否則軍法從事!”
百夫長張了張嘴,沒說什么,只是一行禮,轉身回去,一揮手,帶著自己手下那些精疲力竭的白蓮軍們重又開始了進攻。
張誠看了看,猶豫道:“橫財哥,他們也確是辛苦得狠了。要不,去咱們寨子里換些人來,讓他們歇歇。”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這些人己是寨中最精壯之卒,素日吃飽喝足了,就只知道燒香磕頭,打起仗來就手軟腳軟!”徐橫財恨聲道:“如今沈統領不待見他們,遠圖也瞧不上他們。要是自己再不拿出些本事來,來日的去處可就渺茫了。”
也兒真卻勸道:“沈統領看不上便看不上罷,咱們這幾千壯丁,也不見得無處容身。”
“唉……”徐橫財搖搖頭,卻沒說話。眼前這些白蓮軍的裝備,不說強過一般山寨、義軍,便是官兵也未必比得了自己。打起仗來全仗著火器,可訓練卻沒跟上,當年打宿州駐軍,全仗著鐘哲安與自己帶的近衛營精英帶著。可現在,那一批精英己經是靖安軍的中層軍官了,而這些白蓮軍,仍是混吃混喝的樣兒。
“統領!元軍又上來了!”王遠圖跑到沈默身邊,急急得稟報道:“都是步卒,重盾為護,結陣攻上來了。”
“還來?”沈默臉色一沉,隨著王遠圖走了過去。
短短的一會兒工夫,也藍便收到了三封軍令,他知道,徹里不花這是動了真格的。所以,也藍只好派了自己的親信,領著兩千步卒,重又攻了上去。之所以沒有派出更多的步軍,是因為……也藍需要留著足夠的人手來鎮著大營,以防被派上前陣沖鋒的步軍炸營!
“統領您看,元軍還真不怕死呢!”王遠圖輕松得指著前面緩緩前行的官兵道。
“打退他們容易,可他們要是再象上回一樣攻個兩回,咱們怕就得撤了。”沈默嘆息道:“彈藥己經不多了……”
沈家船隊正在來回得接送著徐州軍民,碼頭上的人也有了幾千人,可是這些人莫說甲胄不齊,就連兵器也多半都沒有的。有些是戰場上丟棄了去,有的壓根就是徐州的百姓,為了逃避屠城一起跑了出來的。
看著這一地的難民與敗軍,沈默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救得一個是一個罷。”心里想著,沈默又一揮手,讓上官二寶盡快把渡過河來的軍民送進城去安置。自己便走去防線上,望著對面那鐵甲怪獸一般的數個緩緩攻上前來的重盾陣,禁不住發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