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賽色則的嘴唇抖了抖,顯然,他有些意外,但是很快他就恢復了平靜,深邃的眼窩里,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靜地看著李靖,緩緩地說道:“你又是為何會作這樣的判斷呢?我是吐蕃大論,不可能不通知贊普,就私自出兵,這是對贊普的背叛。”
李靖微微一笑:“囊日贊普當然知道我求援之事,但是他是不傾向于出兵的,主公曾經跟我分析過,我也觀察多時,囊日贊普的興趣不在中原,現在他是想要消滅妹夫的國家,也是高原最后一個強國象雄,除此之外,新征服的蘇毗,森波等地,那些舊貴族勢力也是蠢蠢欲動,他需要派兵彈壓,鎮守。”
“就算穩定了國內,一統高原之后,他想擴張的方向也絕不會是從這茶馬古道,南出寧州,再經大渡河向北進入巴蜀,這條路太窄,太不好走,最多只能走幾千人馬,大軍是無法通行的,你這回出時帶了三千人,到成都時只剩兩千左右,這樣的損失,是大軍無法承受之重。”
“可是要是向北,去吐谷渾,卻是變得很容易了,有大片的通道可以到達河湟草原,你們跟當地的黨項部落又是非常熟悉,可以以之為向導,吐谷渾的實力很弱,上次隋朝沉重打擊過一次吐谷渾后,雖然伏連大可汗又回去掌了權,但已經人口減半,你們吐蕃現在的實力,一旦統一高原后北出河湟,奪取吐谷渾之地,則有千里大草原,可供你們前出。”
“到時候進可以奪河西隴右之地,退可以向西進入西域,控制絲綢商路,這可謂萬無一失之舉。現在中原紛爭,天下大亂,哪還顧得上吐谷渾?正是你們千載難逢的機會。所以囊日贊普,是不可能同意在這時候向南展,走茶馬小路進入巴蜀的。”
邦賽色則緩緩地說道:“若是我家贊普都不同意,那我又何必違背他的意愿,來做這個事情呢?”
李靖笑道:“我的老朋友,你真的當我對吐蕃的內情一無所知嗎,我在那里也有自己的耳目眼線,知道你們吐蕃的情報,若不是你上次宴會時喝醉了酒,在贊普面前唱歌居功自傲,又怎么會被贊普疏遠,降為小論,落到現在的境地呢?”
李靖說的這件事,是生在半年前的一件吐蕃內部的大事,當時邦賽色則掛帥出征,打敗了蘇毗國彭域湖一帶叛亂的舊領主,在得勝而歸的慶功宴上,他仗著酒興開始唱歌:“山中有一只虎,殺虎的是我邦賽色則,虎皮獻于贊普之手,內臟則貢給洛、額(吐蕃神話中的天神)。贊普府的上空,一只大雕鷹在盤旋,射鷹的是我邦賽色則,鷹翅獻于贊普,羽毛則貢給洛、額。”
“洛、額賜與了我們蘇毗,讓贊普得到了彭域,彭域原來就很寬闊,如今更望不到邊,頭部瓊瓦如黑白花馬,尾部有眾牦牛相圍,這一切難道不是邦賽色則的功勞嗎?”
邦賽色則這樣的狂妄自大,把自己置于贊普之上,天神之下,當時囊日贊普的臉就拉下來了,讓同為重臣的芒布杰尚囊作歌反擊。第二天又下令,降邦賽色則為小論,芒布杰尚囊為大論,可以說,這些年在雪域高原東征西討,功高震主的邦賽色則,已經有失寵和受排擠的跡象了,這也是他這回帶著本部兵馬南征的主要原因,一是避禍,而是想要尋找一條出路了。
邦賽色則嘆了口氣:“想不到連這些我們吐蕃君臣之間的機密之事,你也打聽得到,藥師,我真的是小看你了。不錯,這回我帶兵出來,就是一種避禍之舉,贊普最近已經對我生出了戒心,我如果繼續在吐蕃,他可能會除掉我,只有我帶兵來中原,才能讓他放心。現在我們部落戰士的家屬在高原,被他監控,形同人質,而我們自己則離家千里遠征在外,如果我們戰死在這里,他應該是最高興的。”
李靖微微一笑:“在外面我一直給老兄你面子,叫你大論,其實你現在已經是小論(副相)了,只不過你的族人還不知道這點罷了,奪了你大論之位的,正是你的好朋友芒布杰尚囊,但你們這么多年的友誼,也隨著那次慶功宴上他的作歌反擊,而徹底完蛋了,他是北進吐谷渾的忠實擁護者,因為他的部落就靠著那里。但你的娘部落,一向是在吐蕃南端,所以從自己部族的利益上看,你是希望能打開巴蜀這條通道的,對不對?”
邦賽色則咬了咬牙:“你都知道了,還問什么,我已經不太可能有援兵,只有這兩千多人,你要我如何打漢中?”
李靖哈哈一笑:“你現在是只有兩千多人,可是你可以展壯大自己啊。跟漢人你們是習俗迥異,很難共處,但是跟羌人,氐人這些異族部落,你們卻是血脈相通,想要收服,并不困難吧。再說了,你可以悄悄地跟在龐玉的敗兵后面,等他進漢中的時候,再一舉突襲,連攻城戰都省了呢。”
邦賽色則臉色陰沉,雙眼中光芒閃閃,一言不。
李靖正色道:“漢中那里,即是古之梁州,一向是羌氐雜居,五胡十六國時期,氐族楊氏曾經在仇池那里建國,立國百余年,成為一股勢力,即使是現在,漢中那里的羌氐部落也足有二十多萬人,這些都是大者萬余,小者數千的小部落,以你的實力,征服他們并不困難。到時候你可以在漢中自立,進可以向西北攻入吐谷渾,策應吐蕃北上的行為,甚至是奪取吐谷渾之地,獻與贊普,重新獲得他的信任,退也可以接受我們家主公的封號,成為一股勢力,不失中原王候之位啊。”
邦賽色則長嘆一聲:“原來我的計劃,已經全給你猜到了。既然如此,我沒什么好說的,你們漢人有句話,叫富貴險中求,我要在漢中,確實有招納羌氐部落的好處,但也給推到了對付李唐的第一線,等于為你的巴蜀看門了,別的我不求,只求一件事,就是糧草。我的戰士太少,只能打仗,不能屯田,所以這一塊,需要你的幫忙。”
李靖哈哈一笑,伸出了手:“糧草包在我身上,漢中就拜托老兄了,咱們一言為定!”
邦賽色則伸手與李靖對了掌:“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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