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何此言一出,連王世充都吃了一驚,王世偉和王世師更是臉色大變,紛紛上前想要進言。
王何擺了擺手,臉上的表情堅毅:“不用說了,我們家出得起這錢,而且這基本上是你們三個當官的最好機會,錯過這次南征,想要國家有大戰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三十萬錢足夠兩千人半年的軍需之用,如果不夠還可以追加。”
王世師等人不情愿地應了聲是,王何決定了的事情是從來不會更改的,但心中總歸不情不愿,應答的聲音也小了許多。
王何嘆了口氣,身子又靠回了床頭,閉上眼,緩緩地說道:“阿大知道,你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我要逼著你們去做官。”
“也許你們都以為,家里只要有錢就有了一切,當不當官也無所謂吧,更沒必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戰場上求功名,是不是?”
這個想法確實是大家的心聲,就連王世充的潛意識里也是這樣想,聽到王何這樣一說,個個低頭不語。
王何睜開了眼,環視了自己的兒子們,聲音低緩而深沉:“以前阿大一直沒有跟你們提起過我們王家的事情,對你們的爺爺更是基本上閉口不提,我也知道你們幾個孩子都對這個很感興趣。”
“但自從十四年前的中秋,吃飯時提起此事的世偉被我當眾責罰后,你們兄弟三個就再也沒敢提這事,一直放在心里。但阿大知道,哪有孩子不想問爺爺的來歷呢?今天,阿大就把這事告訴你們。”
兄弟三人一下子兩眼放光,全都抬起了頭,只聽到王何的聲音平靜地響起:“我們王家跟普通人家不一樣,不是立嫡長子,而是立了最精明能干的世充來執掌家業,你們可知道為何?”
王世充沉吟了一下,說出了自己心中多年來的所想:“如果孩兒所料不差的話,我們家應該是混了一些胡人血統,并非正統漢人吧。”
王何點了點頭:“不錯,其實我們本姓不是王,而是支,我們支家是涼州和西域一帶的富商,從你們祖父那輩,才遷居到中原的。”
王世充雖然多少有些心理準備,但聽到這話仍然大驚失色,一下子抬起了頭,顫聲道:“怎么會這樣?祖父和阿大不是關中人?”
本來他心里一直以阿大親可能是王家的庶子,沒有繼承家業,給趕出霸城老家,卻沒想到連祖父也是個外地人。
而其他的兄弟幾個,都個個張大了嘴,驚得說不出話來。
王何長嘆一聲:“你們的祖父,姓支,諱行云,一向是在西域和涼州一帶經商,我們呂家經過多年的積累,到了你祖父這輩時,已經在絲綢之路上的重鎮,涼州首府姑臧城里扎下了根。
而你們的祖父更是一個經商天才,到了三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力壓絲路上的多家累世豪商,成了姑臧城的首富。”
王何說到這里時,兩眼都在放光,而王世充聽到自家祖輩的光輝事跡,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這幾年他也隨自家商隊走過幾次絲路,去過姑臧,見識過那里富可敵國的豪富們,卻沒想到自己的祖父居然能在這些人里出人頭地。
王何看到王世充和其他兒子們的這副表情,知道他們在向往著自己的祖父,繼續說道:“可是你們的祖父雖然富可敵國,但卻高估了金錢的力量,對權勢認識不足。他成了絲路首富后還不滿足,想要獨霸姑臧城,把其他幾家豪商都擠出去。”
王世充的臉色一變,失聲道:“什么?他想把安家、李家這樣的豪富都擠走?”
王何點了點頭:“正是,天有多高,你們祖父的心就有多大,他想獨霸絲路。”
王世充嘆了口氣,目光轉而黯淡:“難怪我們現在會在這里了。阿大,祖父是不是給那些豪門聯手,勾結官府反擊,最后弄破產了?”
王何微微一愣:“你怎么會知道?”
王世充的眼光變得深邃起來:“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姑臧那里的安家、李家都是歷經幾百年,十幾代人下來的累世富豪,除了賬面上的資產外,人脈、關系和底蘊更是無形的財富。
自從漢武大帝,派遣大將霍去病打通了河西走廊,中原王朝從此聯通西域,幾百年來絲路上的明爭暗斗,改朝換代都動搖不了這些豪門的地位,我們呂家又怎么可能做到獨霸呢。”
王何的眼睛一亮,沉聲說道:“世充,說下去。”
王世充站起身,負手于背后,在房里踱起步來:“阿大,我只舉一個例子,您可能就會清楚了。”
王世充的聲音在屋內緩緩響起:“三百年前五胡亂華,神州陸沉的時候,姑臧城就已經是涼州的中心了,諸胡和漢人軍閥勢力圍繞這塊地方你爭我奪,打了足有百年,最后還是北魏一統北方,徹底控制了姑臧。
在這百余年的血戰里,姑臧城可謂城頭變換大王旗,你方唱罷我登場,可是這姑臧城里的富商們卻沒有受到影響,生意反而越做越大。
他們戰時販軍馬,平時販絲綢,安家和李家這樣的,平時發小財,戰時發大財,而那些軍閥們對他們也是無可奈何,阿大,您知道這原因嗎?”
王何搖了搖頭,他自幼讀書做官,對此事也不甚了了。
王世充繼續道:“因為這些豪富的錢,沒有多少是存在姑臧城內的故居的,他們一方面給占著姑臧的統治者們上貢納稅,另一方面把這些錢財轉移到別處。
如果有哪個統治者打他們家財的主意,他們就罷絕絲路貿易,讓這些軍閥們征不了稅,最后只能乖乖地放人,兩邊方能相安無事。
所以,在孩兒看來,這些豪商們最厲害的不是現在這一代人生意的規模,而是幾百年來積累的人脈。
無論是在西域還是在中原內地,如果真有人想和他們斗,那他們一定可以勾結官府進行反擊,直到把你的勢力擠出姑臧,再也無法在商界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