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點了點頭:“不錯,大將有了戰功,就會得到封賞,增加自己的部曲和家丁數量,在平時可以以仆役的形式保留這些人,甚至可以讓一些自己的忠仆出去購置田產,經營產業,時間久了,就會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
“國家有戰事的時候,就帶上這些私兵部曲,由自己的子侄們統帥出征,去獲得更多的爵位,更大的軍功,這正是南北朝以來,軍功世家的生存之道,但要維持這些部曲家丁,光靠朝廷的俸祿和賞賜是不夠的。”
“這大筆的錢財,一是要靠戰時的掠奪,二是平時的產業經營,來護兒平時跟我合伙作生意的規模不大,比那些關隴軍功世家出手要小氣得多,算結賬分成的時候也是斤斤計較,可見此人也只是在他這一代才開始家,底蘊根基和那些關隴軍功家族遠不能比,這次好不容易撈到了掛帥出征的好機會,又怎么會放棄大撈一筆呢。”
魏征笑道:“主公既然能看出這一點,那就應該清楚,來護兒已經有了輕敵之心,甚至把戰爭橫財置于勝負之上。將士們,尤其是那一萬輕騎兵給沒收了大部分的錢,心中總是不痛快,其他的士兵們卻是不知道這其中的曲直,還以為他們得了好處,只會滿腦子想著打進平壤,去掠奪更多的財富。以驕帥去統驕兵,進攻敵軍堅固設防的都城,還要面臨未知的敵軍伏兵突擊,又焉能不敗?”
王世充嘆了口氣:“確實是有這樣的風險,但是來護兒畢竟也是名將。他想財是不假,不過得先打贏了仗,才有命花這錢,若是跟麥鐵杖一樣。輕功冒進,把命都丟了,還談什么擴大自己的家丁部曲呢?好歹麥鐵杖算是給楊廣逼死的,兒子還能襲爵。受賞,而來護兒卻肯定沒這么好的待遇了。”
魏征搖了搖頭:“主公你還沒現嗎,來護兒是心底里輕視高句麗軍,包括前一陣單挑失敗,戰事不利的時候,他也只是看重高建個人的武藝罷了,對高句麗軍,卻是輕視得很。但在我看來,高句麗的這支部隊也是臨時征的,沒有很好的訓練和裝備,即使是那大寨前的四萬軍隊,也不如高句麗的遼東軍戰斗力強大,我反正是不相信,高句麗王都的部隊。就會這么不經打,失去主帥就崩潰,連平壤城都不要了。”
王世充的眉頭一皺,這顯然也是他所擔心的事情,他的嘴角勾了勾:“高句麗軍為何不用主力迎擊呢?再說那高建是高元的弟弟,他們總不可能犧牲高元和幾萬將士,來詐敗誘我軍深入吧。”
魏征的神色嚴峻,說道:“詐敗當然不至于,我想可能是高句麗軍的本意是想誘我軍深入,可是高建卻是硬要打這一仗。高元不肯給他防守王都的精銳部隊。所以只給他臨時征召的次等軍隊,結果立功心切的高建,知道部下戰力不足,又想迅地消滅我軍。就不惜親自冒險上陣,跟我軍單挑。想要打垮隋軍的士氣,來提升本方這些新征烏合之眾的勇氣,好在決戰中取得優勢。”
“可是高建自己也沒想到隋軍中也有如此眾多的勇將,最后還反過來取了他的性命,于是他的大軍一天內就崩潰了,但這對于高句麗來說,卻未必傷筋動骨,王都的精兵尚在,還有那支一直沒有出現的戰略打擊力量,我想現在的形勢仍是敵強我弱,若是來護兒不能判斷清楚局勢,或者說想要跟宇文述搶功,貿然進兵攻城的話,只怕非但不能建功,還要重蹈這高建的覆轍啊。”
王世充聽得半晌無語,魏征的話刺中了他心中最深的擔心,今天他之所以沒有任何大勝的喜悅,就在于此,久久,他才長出一口氣,眼神中閃過一絲黯然:“若是來護兒能有玄成這樣深謀遠慮,我也不至于這樣擔心了。”
魏征微微一笑:“主公,你既然下定了決心要幫來護兒打贏這一仗,滅掉高句麗,為何不好好地勸他呢,讓他穩扎穩打,步步為營。隋軍雖然兵力仍然不占優勢,但畢竟裝備精良,甲兵犀利,又是新勝,士氣可謂高昂,只要做好防守,在平壤城外擺下陣勢,還是會給高句麗人巨大的壓力的,他們的消耗比我軍要大,即使對峙,也未必耗得過我們,這樣拖著高句麗的主力不能去遼東,至少能給楊廣創造一個吞下遼東的好機會。”
王世充搖了搖頭:“慶功宴之前我已經勸過來護兒了,可他卻是不以為意,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來護兒大勝而驕,會葬送好局啊。”
說來這里,王世充轉過頭,對魏征嚴肅地說道:“玄成,只怕我們現在就要做好準備,為來護兒可能的戰敗收拾殘局了。”
高句麗王都,平壤城,王宮。
戴著王冠,一身黃袍的高句麗國王高元,雙眼通紅,他的年齡大約四十上下,個子中等,頭黑白相間,左鼻翼處,有一顆小指甲大小的肉瘤,隨著他面部肌肉的抖動,一跳一跳,格外地明顯,而他的臉色卻是一片慘白,跟他的那雙紅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偌大的王宮之中,除了十幾個侍衛與宮人外,還站著三個身著高句麗官,戴著尖頂高帽的大臣,為一人,赫然正是身為大對盧(國相)的西部褥薩,乙支文德。
乙支文德的身邊站著的二人,正是身形健壯,黑臉長須的北部大人高千惠,與個子矮胖,白面虬髯的南部大人崔男生,高建兵敗的消息在兩個時辰前傳了過來,高元也是急招帶兵勤王的三個大人前來議事,每個人都是神色嚴峻,卻都閉緊了嘴巴,沒有開口話。
還是高元最先沉不住氣,長嘆一聲:“難道這回山神檀君(朝鮮神話中的始祖)也要拋棄我們高句麗了嗎,連悍勇無敵的高建親王都戰死沙場,我們又如何去抵擋隋軍的虎狼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