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燧也不是傻子,郝風樓的分析,不是沒有道理,可總還覺得欠缺了一些什么,他不禁搖頭,道:“單憑這兩點,便說太子要遭難,只怕未免有些危言聳聽,太子必竟也是父皇的兒子,平時并無過錯……要讓父皇真正生出忌憚,還差一點。郝風樓笑吟吟的道:“所以最重要的就是這第三點。”
郝風樓慢悠悠的道:“你可知道,神機衛進京,陛下為何要親自出城會見?我告訴你,其一,是因為陛下深知這火銃隊的厲害,也知道這火銃隊就是神機衛的前身,神機衛人數不多,進取可以,卻不能守成,你想想看,神機衛即便是天下第一,攻無不克,可是這點人數,又能守住幾個州縣?這也是為何,交趾要練精兵的原因,只練精兵,看似是銳意進取,實則卻是告訴陛下,郝家沒有野心,郝家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穩固交趾。”
“陛下早知神機衛乃是精銳,人數雖然不多,可是留在京師,卻是一支制衡的力量,一旦有事,神機衛決不會和某些人同流合污,立即會掉轉銃口進行平叛。”
“殿下是帶過兵的人,想必也知道,這兵呢,都有從眾的心理,最容易受人裹挾,京營和親軍有十萬人,可是一旦有一萬人突然起事,控制京師,那么其他地九萬人,絕大多數都不會輕舉妄動,而是先觀望事態發展,等到對方大局已定,太子假若召集百官,在那奉天殿登基時,這些人自然而然,也就被裹挾了,不得不向太子俯首稱臣。”
“人啊……就是如此,總是會瞻前顧后,所以歷朝歷代的宮變。往往參與的人都不多,可是成功的卻不是少數,為何?因為參與之人,都是抱著必死之心。都是帶著從龍之心,一旦事成,便有天大的好處。而其他人呢,其他人都曉得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也都知道槍打出頭鳥,所以最后坐以待斃,等到人家事成,俯首稱臣,于自己也沒有損失,無非。就是換一個天子而已,總比冒了風險,一旦事敗,落個死無葬身之地好。”
“陛下對神機衛的考量,就在于此。lu5京營其他人。久在京師,瓜葛太深,他們的父母妻子,也大多都在那里,所以即便是那些老兄弟,許多人也開始變得瞻前顧后起來。而神機衛和京師并無瓜葛,郝某人呢。又和太子素有嫌隙,他一謀反,郝某人決不會讓他得逞,只要神機衛肯站出來平叛,其他各部兵馬見狀,才會紛紛有所動作。將這叛賊余孽,通通斬殺干凈。陛下不在乎神機衛的能力有幾何,在乎的是,神機衛能有當機立斷的決心,所以我和神機衛。是留在京師里的最后一枚棋子,這枚棋子,是到了最萬不得已的時候,才會動用。“殿下現在明白了么?現在我帶著神機衛,以護送殿下的名義‘倉皇’出逃京師,不管那太子是什么居心,也不管那一夜的事到底如何,對于陛下來說,京師已經失衡了,整個金陵,已經處在極為危險的境地。在陛下心里,太子是孝順呢還是不孝順呢?即便陛下相信太子孝順,可是太子身邊的人,會不會趁機慫恿呢?你可莫要忘了,當年陛下,亦是沒有靖難的決心,是我的恩師,日夜慫恿,不斷勸說,這才說動了陛下,發動了靖難。陛下即便信得過太子,可是就信得過其他人么?天家父子之間,沒有信任,有的只是平衡,而現在,平衡已經打破,接下來,陛下也該金剛怒目、當機立斷了。”
朱高燧托著下巴思索:“你的意思是……”
郝風樓道:“有人要被敲打,有人要人頭落地,京師的所有防務,都要整頓,等著看,很快就會有消息。”
朱高燧不禁苦笑:“你的心思太深了,和你說話,我都覺得有些可怕……”
郝風樓比他笑的更苦:“心思深的不是我,而是陛下,陛下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何其尊貴,可越是尊貴,家業越大,心思就越是縝密,就越是深不可測,因為這樣,才會有江山的穩固,才能開永樂的太平啊,殿下,以后,你就會明白,你現在只是皇子,不知當年的難處。朱高燧笑嘻嘻的道:“我……我若是當家,便讓你來管事,我便可以閑著了。”
郝風樓臉色一變,正色道:“殿下何出此言,這是要誅我的心么?”
朱高燧這才正色起來,道:“好吧,不和你玩笑,郝風樓,你很聰明,我喜歡你。”
北京城。
暖閣。
朱棣陰沉著臉,并沒有說話。
他手里拿著火鉗子,慢悠悠的撥弄著腳下的炭盆。
每撥拉一下,那火焰便竄出來,焰火輝映在他的眼底,那雙眼眸,深邃而烈焰騰騰。
對瓦剌和韃靼的方略,幾乎已經定了,動手的日期,也已經選定,現在的朱棣,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自己,便像一頭惡狼,在耐心的等待的最佳的時機,一旦時機來臨,他的數十萬大軍,便會毫不猶豫,在他的揮動之下,一口咬住那些北元殘余的脖子。
朱棣似乎已經嗅到了鮮血的味道,他不禁舔了舔唇,那雙眸子里,烈焰更盛。
可是……
朱棣將火鉗子丟到了一邊,他整個人顯得有幾分焦躁。
十幾年前的時候,每次他出關,想著的,就是如何擊敗他的對手,他不會回顧,不會向后張望,因為在他的身后,是他的父皇,是那個睿智無比的太祖皇帝,有他在自己的身后,自己不會有任何后顧之憂,他要做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立下奇功,一次又一次,去捏碎別人的骨頭,將太祖皇帝的世仇打的滿地找牙!
可是現在……
他眼眸瞇著,閃掠過一絲疑慮。
似乎……有一件事,始終讓他放心不下。
他不禁幽幽嘆了口氣,招了招手:“楊卿,你來。”
楊士奇一直伴駕左右,這些日子,他明顯的感覺到天子身上有一股不安的氣息,敏銳的楊士奇此時也已經預感有些不妙了。
尤其是出關的日期越來越近,這種感覺更加明顯。
朱棣慢悠悠的道:“楊卿,虎毒不食子,這句話你聽說過么?”
楊士奇不敢怠慢,道:“微臣當然聽說過,即便是老虎,亦有舔犢之情,這是天理倫常。”
朱棣嘆口氣,道:“是啊,朕不曾聽說過鳥獸食子的事,歷朝歷代,也沒什么父親殺死兒子的事,可見即便是天子,那也是人,是人,怎么會沒有舔犢之情呢。”
“可是……”朱棣目光幽幽,道:“可是鳥獸大了,翅膀就硬了,當自己的父母妨礙到了它時,也會對其撕咬,這些事,你聽說過么?”
楊士奇心中一震,卻還是故作平靜的道:“那是鳥獸,可是人不是如此。”
朱棣搖頭:“這卻未必……朕擔心啊……擔心啊……朕怎么能將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給別人,即便是交給自己的兒子,朕和你說這些話,你心里害怕吧,一個人,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呢,可是楊卿,玄武門之變、燭影斧聲的典故都歷歷在目,你要讓朕讀讀了,這經史典籍中,俱都是觸目驚心的兄弟殘殺、父子殘殺,朕怎么敢信,怎么敢信……”
朱棣閉上眼睛,就像是一個厭倦了世事、風燭殘年的老人,他最后嘆口氣,道:“你來草擬旨意吧,來……”
楊士奇心里一下子有些恐慌了,他當然清楚,接下來要草擬的是什么圣旨,可是他又不敢相勸,只得臉色蒼白的點點頭,走到一邊的案頭,去準備好筆墨,拿起筆時,楊士奇感覺自己的手在顫抖。
朱棣自然捕捉到了他的情緒,不由笑了:“怎么,你害怕了?你在害怕什么?”
楊士奇道:“臣害怕千秋之后,又多一個父子相疑的笑談。”
這句話,實在是大膽,楊士奇覺得這句話,也算是盡到了自己的責任。
朱棣卻并沒有因此而生氣,而是站起來,慢悠悠的道:“你說的是又,又多了一個,可見這父子相疑,本是天家常情,那么……就多朕一個不多,少朕一個也不少,你靜下心,聽朕的諭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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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