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這份圣旨,其實說來說去,無非就是一句話,那便是許諾了一個極好的未來,一門四王,聽上去自是誘人無比,多少宗室,眼紅耳熱。(這等于是告訴郝家,只要你們肯安份,生生世世,都有無窮無盡的富貴,有大明的國柞一日,郝家的富貴就可延續。
只不過,另外透露出來的信息卻是,天子許以如此重祿,等于是在這諒山,另立了一個天子,雖沒有給郝家天子之名,但是卻等于在這兩京十三省之外,讓郝家有了天子之實。無論是郝政還是郝風樓,都明白,沒有人愿意將這些拿出來與人分享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朱高燧這個人,也絕不可能拿這些出來分享,天無二日、國無二君,朱高燧越是如此毫無保留的封官許愿,只證明了一件事,那便是……他這一切都只是權宜之計,是要拖延時間,也就是說,這些高帽子,這些所謂的王爵,只不過是暫時寄放在了郝家父子手上,等到這位天子緩過了勁來,就不免要磨刀霍霍,準備動手了。
到了那時,莫說什么一門四王,不說什么榮華富貴,到時這一家十幾口,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兩說的事。
只是……這當然是后話,郝政不會因為這份圣旨就感激涕零,郝風樓也絕不可能因為朱高燧的便放下屠刀,他們能憑借的,只有手里的刀劍,也只有它們。才是郝家立足的及時,左手持刀,右手經商。這是郝家安生立命的基石。
馬鈺念完了圣旨,卻是頗為緊張的看著拜在地上聽旨的郝家父子,他心里有些緊張,其實這圣旨雖然是層層加碼,可是他心里清楚,表面上看,圣旨所敕。非同凡響,其實這些東西,說到底都是虛的。真正的好處,天子是絕不可能讓出一分半點,只是單憑這些看上去不得了的恩賜,實則對郝家卻是一毛不拔。因而他很怕郝家這邊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而勃然大怒。
其實一開始。馬鈺是有分析判斷的,他雖然忐忑不安,可是畢竟還認為郝家對朝廷多少會有忌憚,或許,不至于太過喪心病狂,可是經歷了今日,他算是明白,這一對父子不是省油的燈。這個世上,就沒有他們不敢做的事。亂臣賊子,怎么能用常理度之?
他緊張的盯著郝風樓,又看看郝政,而這時,郝政起身,笑了:“微臣接旨。”
馬鈺長長松了口氣,忙將圣旨遞給郝政,道:“王爺,恭喜,恭喜,國朝如王爺者,空前絕后,郝家的恩榮,實在羨煞旁人。”
郝政笑吟吟的道:“哪里的話,托了陛下鴻福而已,老夫本是山野樵夫,如今聞達于諸侯,皆賴陛下所賜,欽差大人遠道而來,實在辛苦,且先入府,吃幾杯清茶。”
一行人入了王府,大家各自落座,郝家父子的態度,自是好了許多,馬鈺這才放下心,郝政又命人在王府收拾了住處,將就著布置了個欽差的行轅,讓馬鈺安心且住一些時日,一番安排下來,已是過了子夜。
殿中的油燈冉冉,那馬鈺自是被送去了下榻之處,可是郝家父子,卻都不曾入睡,父子兩個在這殿中,郝政不由哂然一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們郝家,竟也有今日,一門四王,呵……”
郝風樓卻是臉色凝重,道:“父王何故沾沾自喜,這只是權宜之計,那朱高燧不過是暫時穩住我們罷了,所謂一門四王,終究是虛的東西,沒有一丁點實在好處。”
郝政卻是搖頭:“實在好處卻也是有的,比如有了這個,至少能告訴天下人,咱們郝家不是省油的燈,若非如此,那朝廷為何要屢屢恩撫?眼下人心思動,許多人,尤其是在這諒山還有交趾、定南,甚至于西洋各個藩國,其實也有不少反對派,他們對咱們郝家,終究是沒有信心,覺得這朝廷帶甲兩百萬,郝家與朝廷對著干,這是雞蛋碰石頭,而如今,卻等于是告訴大家,咱們郝家的實力,遠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強大,否則朝廷,為何會舍得下如此多的本錢,進行安撫?”
郝風樓頜首點頭,對父親的看法倒是認同,話說回來,這道圣旨雖然沒有給實在的好處,可是從合法性還有信心方面,卻可提振不少。
郝風樓想了想,卻似是突然有了那么丁點兒想法,他突然笑了,道:“父王覺得,沐晟此人如何?”
說到沐晟,郝政是再熟悉不過了,此人出自云南沐家,南征北戰,也算是一員虎將,雖然被郝風樓的光芒掩蓋,可是他的實力,卻是不容小覷。最重要的是,廣西、云南一線,陳列的軍馬,如今都歸他節制,此人已成為諒山的心腹大患,事實上,關于沐晟的一切,郝家這邊已經經過多次的研究和討論,早已將他如剝了殼的雞蛋一般,研究的清清楚楚了。
郝政以為郝風樓想要拉攏沐晟,便不由皺眉,道:“沐晟此人,雖然未必心里向著朱高燧,可是老夫卻是知道,作為黔寧王次子,此人恪守家訓,無論那朝中坐的是哪一個天子,他也絕不會有二心,只要朱高燧下了旨意,他也會毫不猶豫,立即下令麾下將士,踏平諒山。否則朱高燧豈會將這數十萬軍馬,托付在他的身上?此人絕不會叛降,也絕不可能,與我們有絲毫瓜葛。”
郝風樓笑了,頜首點頭,道:“這倒是沒錯,可是話說回來,此人到底忠心的,乃是朱高燧呢,還是朝廷呢?”
郝政猶豫片刻:“自然是朝廷,這一點,沐家非常清楚,他們是十分規矩的人家,據聞沐家的家訓之中,便是如此寫的。”
關乎于這一點,郝風樓對沐家還是敬佩的,難怪沐家在終明一代,能夠長盛不衰,其中最大的理由,只怕就是他們極少與天子有什么太多的瓜葛,可是他們鎮守云南,卻又對朝廷唯命是從,無論換上來哪個皇帝,無論是什么旨意,他們都會踏實的執行,這便是所謂誰坐在金鑾殿便擁護誰,看上去似乎帶著狡猾的成分,卻又是安生立命之道。
郝風樓慢悠悠的道:“現在馬鈺那兒,顯然透著一股意思,便是朱高燧那兒,急于要穩住我們諒山,否則朱高燧的旨意,又怎肯如此下本錢,甚至把國朝的規矩,也都壞了。異姓不封王,他倒是好,一次封了四個。所以,只要我們郝家不反,任何事,都在朝廷的容忍范圍之內。父王,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郝政道:“不錯,只要我們不扯起反旗,朝廷想不容忍,也是不成。”
郝風樓又道:“至于這個沐晟,自然貫徹的,就是朝廷的旨意,朝廷的旨意又是怎么說的?父王,咱們現在的難處就是,既要和朱高燧一樣,爭取到時間,對整個西洋進行整合,以爭取到時間,另一方面,也不能讓那朱高燧順風順水,等他坐穩了江山,到時再與咱們撕破臉來,決一死戰。”
“因而,咱們絕不可能坐以待斃,西洋自然要整合的,可是在穩住咱們自己的同時,卻還是免不了要用鈍刀子,狠狠的給那朱高燧一點顏色看看,唯有壯大自己,削弱敵人,才是最終制勝之道。”
郝政見郝風樓精神奕奕,便曉得這家伙又有了什么主意,不由笑起來,道:“你又有了什么主意?”
郝風樓也跟著笑道:“有,我們要用鈍刀子,一刀刀去割那朱高燧的肉,讓他疼得齜牙咧嘴,卻絕不給他任何反目的口實!”
說罷,郝風樓站起來,道:“眼下,孩兒只是有一些初步的計劃,具體如何,還得再思量思量,爭取過幾日,就上一道章程給父王過目,只要父王恩準,咱們便可立即執行,父王早些睡吧。”
郝政倒不是個急性子,聽了郝風樓地話,又見他躊躇滿志,心里便多了幾分期待,于是笑吟吟的道:“你也早些睡了,哎……不過如今……”他不由失笑,在這諒山孑身一人住了這么久,現在一家老小都搬了來,對于這位老王爺來說,確實有些不習慣,比如他在諒山納的小妾,如今便一個個被郝夫人打發了,郝政如今是縮頭烏龜,卻是半句都不敢做聲。
郝風樓倒是知道內情的,不由莞爾笑了,父子二人心照不宣,有些事郝風樓能夠理解,自己那母親,終究是強勢了一些,不過男人嘛……咳咳……
他打了個哈哈:“父王,孩兒告辭。”(